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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一肩挑(第1/2页)
屏声高扬,勺停空荡。
饭温黏勺沿凉,女牵衣袂紧藏。
叹才两月安稳样,又惹风霜。
昔推篷车晃,避城管、天未亮。
今支红伞五百偿,原道有家傍。
风掀伞破如残旆,果滚泥中瓣伤。
问谁曾问咱心向?哪觅代表言咱况?
按住伞角,怕这营生、又吹散。
这是一条格外重要的公路,它有着所有县城道路该有的模样:路基垫得厚实,黝黑的沥青铺得平展;路两侧的水沟砌得方正,即便雨季也不会积下烂泥;连路灯都是统一款式,夜幕降临时会次第亮起暖黄微光,把人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路面上。
走在这条路上,能清晰感受到一份规整:路面够宽,并排过两辆运粮大车都不拥挤;线条够直,从路口望过去,能一眼看到尽头的八字岩,透着县城特有的利落劲儿。可这份规整,偏偏被一道铁轨拦腰斩断,那是桂柳铁路的一段,锈红色的铁轨嵌在灰黑色的枕木上,像一道突兀的伤疤横在公路中间。铁轨两侧没有护栏,也没有道口闸机,只铸着半人高的水泥坝,立着两块黑色的“小心火车”警示牌,字迹在雨天特别清晰。每当绿皮火车呼啸而来,轰鸣声能盖过路边的人声,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哐当”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往来的行人和车辆都得停下来等候。
公路的两头,一头连着八字岩下的政府大院和不远处五谷村、侯寨村的古代驿站;另一头直直扎进临桂县城的核心,人民路、榕山路、世纪大道和金水路,借着这条路串联起来,像一串被线串起的珍珠。
没人说得清,当初修路时为何不避开这段铁路,或是政府大院从市区搬迁到二塘时为何也未绕开它。但这条公路确实派上了大用场,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地区粮库。原先粮库的大门开在东南边,是一条窄巷。运粮的解放牌卡车体型宽,每次进出都得贴着墙根慢慢拐弯,稍不留意就可能蹭到巷边的杂物。后来粮库干脆将大门改到了东北边,新大门宽宽敞敞立在这条公路边,卡车开进去时连后视镜都不用收,顺畅得很。司机们每次拉粮都念叨:“这路修得值,光进出效率就高了不少。”
只是,这条路方便了运粮车,却给五谷村的农民添了不少麻烦。其实在没有这条路的那些年,他们一直从老路口进出,从没盼过能缩短路程;可如今路修好了,却被铁轨拦着走不通,反倒多了周折。
他们早起去卖菜,骑着二八自行车驮着满筐青菜,到铁轨前必须先下车:先绕过水泥坝,再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拎着后座的菜筐,踩着枕木慢慢跨过铁轨,之后才能重新骑车赶往金山市场。要是菜筐沉得扛不动,没法带着过铁轨,就只能多花二十分钟从老路口绕路,再折回金山市场。
政府大院的工作人员对这条路的感受很复杂,说不上方便和不方便。他们上班时从路口骑自行车过来,要是赶时间想抄近路,就扛着二六自行车过铁轨,虽然这种车不沉,扛着不费劲,可西装裤难免蹭到铁轨上的锈迹,回家还得费劲清洗。久而久之,大家大多宁愿多绕点路,也不愿折腾。
不过,还是有人总想着走“捷径”。政府大院的女干事们,上午十点左右常会“摸鱼”:把自行车停在水泥坝前,步行跨过铁轨去买把新鲜蔬菜,带回办公室,下班后直接拎回家,省了下班再去菜场的环节。所以每天这个点,铁路东侧的路边总停着一排二六自行车。
偶尔会有人站在铁轨边念叨,语气里满是抱怨:“这设计叫什么事儿啊?好好一条路,被铁轨拦得死死的,这不白花钱吗?”旁边若是有懂行的老人,就会慢悠悠接话:“不是没想着修涵洞。当初铁路部门提过,要在铁轨下面挖个涵洞,方便人和车通行,可得要6万块钱。那时候县里财政紧,领导们开会研究了好几次,还是拿不出这笔钱,这事就搁下来了,一搁就是好几届。”
抱怨归抱怨,日子久了,大家也渐渐习惯了这条路的“不完美”。甚至有人觉得,这样也挺好,金山市场门口的那段公路,因为铁轨拦着,过往的大车少,反倒成了个体户在路边摆摊的好去处。工商局在靠金山市场一侧的马路上划出摊位收费,城管也在金山广场下方的马路上圈地收费,环卫站也会在广场上收费。收费名目不少,有占道费、落地费,也有垃圾费、卫生费,有时也统称摊位费。
上午十一点半,金山市场的喧嚣彻底落了潮。先前挤在摊位前讨价还价的都散了,只剩几缕残留的叫卖声绕着空间打转。干杂区的空气里还飘着八角、桂皮混着花椒的辛香,摊前的弹簧秤歪歪斜斜地摆着。
卖干杂的老板娘们攥住买卖高峰刚过的空当,个个拎着半旧的红色塑料桶往市场外走。桶身磨旧了,桶底沉着圈浅浅的水渍,晃得慢了还会从桶沿溢两滴在鞋尖。她们脚步都放得急,摊上的干货还敞着,没人盯不行,塑料桶磕碰着水泥地,发出“噔噔”的轻响。
穿过市场门口的人流,几人往马路对面的汽车站去。陈嫂走在最前,路过瑶妹的摊子时,还往那边扬了声:“我去趟厕所,顺便带桶自来水回来。”
瑶妹赶紧放下手里的蜜枣,攥着个半旧的塑料桶追上来。那桶也就比常用的搪瓷缸大圈边儿,握在手里轻飘飘的。她不敢拿大桶,守厕所的老妇人眼睛尖得很,见着有人拎大桶接水,准会叉着腰站在门口骂咧,说“占公家便宜没够”;唯独这么小的桶,老人才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多计较。
陈嫂刚要跨马路,眼角余光瞥见斜前方的喷水池那边过来一群人。领头的女人走在最前,后面跟着两三个穿制服的,她心里一动,赶紧把塑料桶往身后藏,桶沿蹭到了围裙,还沾了点干红椒的碎末。她身体微侧着,等那伙人走近了些,才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闻主任,这是来视察啊?”
被称作闻主任的女人停下脚步。她穿一身米色西服,料子是挺括的纯羊毛,不像市场里常见的化纤料,风一吹也不贴腿。头发梳成低马尾,用黑皮筋扎得整整齐齐,鬓角没有一丝碎发。脚上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鞋尖连个灰印都没有。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透着股职业人的利落,说话时声音不高不低:“不是视察,是上班。”
霍姐直到看见闻主任一行人的背影走到粮库门口,她才凑到陈嫂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怕被风听见:“这女的是真厉害,听说还不到四十就坐到主任的位置了,科级呢!”
“是的喽,”陈嫂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围裙上沾的桶印,语气里满是感慨,“她跟我姐是一届的,就在隔壁班,算起来是比我们高一届的学姐。当年高考预考,她连分数线都没够着,本来连高考的资格都没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偏偏赶上那年政府缺干部,要从那批没考上的人里面特招,她就这么搭上了班车。”
陈嫂顿了顿,眼睛瞟了眼手里的塑料桶,桶里的水晃出细碎的波纹。“后来去干校培训了半年,出来分单位的时候,那才叫风光——不是信用社就是税务局,就算是最差的,也去了计生办,她命好分进了政府办,都是铁饭碗,你说这不是命好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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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看我们,”她又叹了口气,声音沉了些,“当年是顶好的成绩考上中专,毕业后分配进了国营大厂,那时候也风光啊,工资按时发,过年还有福利。结果没几年,大小厂合并,撑了没两年也黄了,最后没办法,只能来市场租个摊位干个体,风里来雨里去的。”说着,她拎起桶晃了晃,水撞击桶壁的声音在宽阔的马路上没有响动。
瑶妹的腿历来比旁人快半拍,从汽车站厕所跑出来时,手里那只半旧的塑料桶拎得稳稳的,大半桶自来水晃荡着,竟没洒出一滴。她没急着回市场,眼尖瞥见不远处闻主任一行人围着张蓝图说话,脚步便轻了,悄悄跟在后面,耳朵竖得老高。
只见闻主任站在蓝图前,手指顺着上面的马路线划过去,声音不高却透着笃定:“就以马路中心为界,向北扩建,摊位面对面安两排。施工必须按图纸来,既要看着整齐规整,晚上的亮化也得跟上。最要紧的是,优先安置下岗职工,咱们这改造,得为临桂的‘菜篮子’工程实实在在添把力。”
她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有人接话,是个面生的男人,胸前别着“市民代表”的红牌,语气热络得有些刻意:“主任这主意好!太实在了!您想啊,卖菜的农户们不用再往桂林跑,省了油钱省了时间;咱们临桂的老百姓,出门就能买到新鲜菜,价格也划算。不说什么大道理的利国利民,这就是真真切切造福咱临桂人!”
“主任您放心!”另一个嗓门接了上来,是工程队的汤老板,他往前站了半步,胸脯拍得砰砰响,袖口都撸了起来,满是表决心的模样,“这活儿我亲自盯着,材料、工人都备齐了,保证按期完工,绝不给项目拖后腿!”
市场物业的工作人员也赶紧凑上前,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堆着笑,语气里的讨好藏都藏不住:“这么一改造,至少能多划一百多个摊位!以后市场更热闹,生意也能更好做,感谢领导为咱们市场办了件大实事啊!”
“从就业角度看,这更是解决再就业的好举措。”说话的是个穿浅蓝色职业套装的大姐,衣服熨得平平整整,看着就像机关里的人,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极认真:“我们初步估算过,项目建成后,能新增一百五十个就业岗位,对下岗职工、灵活就业群体来说,都是个好机会。”
“哼,说得倒好听,帐篷伞又要遭殃了。”霍姐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站在瑶妹身后,见这阵仗,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瑶妹,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话里满是无奈。
这边的动静,没逃过不远处陈嫂的眼睛。她刚从汽车站厕所过来,把手里的小桶轻轻放在粮库门口石阶上,指尖摩挲着桶壁,还带着自来水的凉意。抬眼往马路中间望去,一片红彤彤的帐篷伞立在那儿,方方正正的,伞面被上午的太阳晒得发亮,看着还崭新崭新的,可陈嫂的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这帐篷伞的位置是去年年底市容局才划的摊位,正是此刻的马路中心:“每月租金二百六十元,一次性缴半年本是一千五百六十元。”表妹去年回娘家向舅妈求助说“一次缴费的可以有优惠,能减了二百,最后实收一千一百元。到这个月刚好半年,市容局也不算食言。”
“可是也有不得劲的地方,就是那把伞,”霍姐指出:“那把伞是统一采购的,规格一致,个体户取得摊位后自己购买,上等质量的五百六十元一把,能用三五年,就算用坏了,拆了卖废铁也能值三五十块;下等的倒是便宜,只要一百八十元,可不经用一场三级风,就吹得好几把歪歪斜斜,四级风,就是直接能把伞刮跑”。
小买卖人心里都有本账,谁愿意天天折腾换伞?大伙儿咬咬牙,几乎都买了上等的,租金也按最高标准缴了,毕竟缴了钱、支起伞,就意味着有个能安身、能挣钱、能养活一家人的地儿。
可谁能想到,才刚满半年,这帐篷伞就要跟着市场扩建“遭殃”了。陈嫂盯着那排红伞,阳光晃得她眼睛发涩,心里发闷:干活的人,算得过坐办公室的吗?政策上这么一搭一建,吃亏的,从来都是咱小老百姓。
傍晚的金山市场渐渐静了,只有零星几个摊位还亮着灯。杨梅的摊位在市场角落,她正把锅边饭盛进装着菜汤的小碗里,饭粒黏糊糊的,裹着点油星,刚满周岁的女儿小嘴张着,像只待哺的小鸟。杨梅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拿着小勺,小心地吹冷饭,一勺一勺喂进女儿嘴里,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对面民房的铺子,那里的电视机开着,临桂新闻的声音飘过来,一字不落钻进她耳朵里:
“为扎实推进群众‘菜篮子’工程,提升市场经营环境与供应保障能力,我县就金山市场升级改造工作部署推进,计划搭建铁皮摊位,以解决以往市场内帐篷伞摊位抵御风雨能力弱、经营环境不稳定的问题。此前,区领导班子已带队赴金山市场开展实地考察,过程中充分听取市民群众及个体户代表的意见建议,确保改造方案贴合民生需求。目前,该项目已明确于近日启动建设,建成后预计可新增150个就业岗位,将有效助力下岗职工等群体实现再就业,为辖区民生改善与经济活力提升注入新动力。”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响,记者的语调裹着一股子昂扬的劲儿,一字一句撞在市场的角落里,可杨梅手里的铁勺却像坠了铅,慢慢停在半空。碗里的锅边饭还冒着温吞的热气,沾着菜汤的米粒黏在勺沿,她却没心思再喂,怀里的女儿像是察觉到她的走神,小手攥着她的衣角又紧了紧,软乎乎的掌心贴着她的胳膊,那点暖意却没烘热她心里的凉。
“唉,这才刚挨过俩月安稳日子,怎么就又要折腾了……”她低头叹着气,指腹轻轻擦去女儿嘴角挂着的饭粒,指尖触到孩子软嫩的脸颊,心里更沉了。前两年没固定摊位时,她挑着箩筐在街上叫卖,遇着雨天,雪莲果泡在雨里烂了半筐;去年年底终于缴了钱支起这顶红帐篷,虽说五百六的伞钱肉疼,可每天掀开伞布就能摆摊,不用再像打游击似的,她还偷偷跟女儿说“以后咱们有个家了”。可现在,这“家”眼看就要没了。
眼前不由自主浮出画面:风裹着沙粒刮过来,红伞布被吹得像面破旗,噼啪作响,伞骨“咔嗒”一声断在半空,断口处的铁茬闪着冷光,伞布裹着断骨砸在马路上,像被人踩烂的野蔷薇。她摆在伞下的雪莲果滚了一地,有的摔裂了皮,露出里面雪白的果肉,沾着泥;她的弹簧秤被风吹得翻了个身。她的摊位、她每天数着毛票盘算生活费的饭碗,好像都跟着那顶晃悠的帐篷伞一起,要塌了,要碎了。
“什么鬼‘听取市民群众、个体户代表’……”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帐篷伞下那筐没卖完的雪莲果,表皮已经有点发皱,是今早刚从批发市场拉来的,本想着晚上能卖完凑够女儿的奶粉钱。她伸手摸了摸冰凉的伞布,又望向远处的马路,视线一直拉到榕山路口。
“电视里的个体户代表?我这摆摊的个体户压根就不认识?”风从路口吹过来,掀动伞布的一角,她赶紧伸手按住,好像按住这顶伞,就能按住那点快要散掉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