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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签字的刀刃(第1/2页)
会议室里,阳光成了唯一的暴君。
它毫无节制地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在光可鉴人的红木长桌上,将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扭曲。冷气开得很足,但那股寒意似乎只停留在皮肤表面,无法穿透紧绷的神经,渗入在场每一个人,尤其是沈白婕的骨髓里。
这里正在进行一场签署仪式。长桌两侧,泾渭分明地坐着双方的律师团队。对方那边,以毕晨为首,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妆容精致,低声交谈间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松弛感。而她这一侧,连同她自己带来的两位律师,气氛则凝重得如同铁板一块。她的律师眉头紧锁,最后一次将文件往她手边推了推,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无奈的提醒。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光线,仿佛都在这一刻坍缩,聚焦于她面前那一式三份、装帧精美的白色合同,以及她手中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
这支笔,是父亲在她大学毕业时送给她的礼物。彼时,他是多么骄傲,说他的女儿即将展翅高飞,需要用一支好笔,书写自己的人生。如今,这支镶嵌着铂金饰条的黑色笔杆,握在手里却冰冷得像一块寒铁,重若千钧,几乎要压垮她纤细的手腕。
笔尖,悬停在签名处那片空白的上方,像一只濒死的蝴蝶,颤抖着,却始终落不下去。
那片空白,是一个深渊。
她的目光穿透了纸张的纤维,眼前猛地闪过医院病房那刺目的白。不是这种被阳光渲染的、虚假的温暖的白,而是那种带着消毒水气味、冰冷绝望的白。一张张叠放整齐的医疗账单,数字触目惊心,像雪片一样几乎要将妹妹瘦弱的身躯掩埋。催缴电话的铃声,比世间任何声音都更能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紧接着,是父亲那张一夜之间布满沟壑的脸。记忆中那个总是挺直腰板、谈笑风生的男人,如今佝偻着背,鬓边白发丛生,像是一夜之间被严霜打过的野草。他看着她,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期许,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愧疚和无力,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声叹息,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心痛如绞。
就在这时,一股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毫无征兆地撞入了她的脑海。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那是三年前,同样明媚甚至有些热烈的阳光,但洒在身上的感觉却是暖洋洋的,带着生命的活力。是在一片无人的海滩,夕阳将海面染成碎金。毕晨,那时的毕晨,眼睛里盛着比星光还温柔的笑意,刚刚为她庆祝完生日。他像个孩子似的,随手捡起一根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树枝,拉着她在湿润的沙滩上奔跑。
然后,他停下,弯下腰,用那根树枝,极其认真又带着几分戏谑地,在沙地上画起来。线条歪歪扭扭,勾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轮廓,中间还画了个歪斜的爱心。他指着那“房子”,声音带着海风般的清朗和不容置疑的坚定:“看,小白,这是我们未来的家。我毕晨,在此立契为证,”他笑着,眼眸亮得惊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气息温热,“以后我的就是你的,还要什么协议?我整个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以后我的就是你的,还要什么协议?”
那句话,言犹在耳,此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从记忆的最深处呼啸而来,精准地刺穿她的心脏。沙滩上的“房契”早已被潮水抹平,那句甜蜜的誓言,也在这间过分明亮、过分正式的会议室里,被现实撕扯得粉碎,露出它苍白而讽刺的骨架。
现实的锐痛,如同强光猝然照射瞳孔,让她猛地闭上了眼睛,又迅速睁开。眼前依旧是那份条款严苛、字字诛心的合同。阳光在纸面上跳跃,晃得她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泪来。
她没有退路。
妹妹的生命,父亲的重担,像两条无形的枷锁,牢牢缚住了她的灵魂,也扼杀了她所有犹豫的资格。她不是一个人在挣扎,她的身后,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家。
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会议室特有的、混合了昂贵木材、皮革和打印墨水的味道,冰冷地灌入她的肺腑。她握紧了笔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然后,她落笔了。
笔尖接触纸面的瞬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沙”声,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控制着那不断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沈白婕”三个字。不再是平日里她习惯的、略带飘逸的签名,而是深刻的、僵硬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黑色的墨水深深地吃进纸张的肌理,笔锋如刀,几乎要划破那坚韧的纸背。每一个顿笔,都像是她在自己心上刻下的一道伤痕。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三十五章签字的刀刃(第2/2页)
名字签完,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搏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麻木。她缓缓地,几乎是机械地,将钢笔搁在桌上,那一声轻响,为她的人生划下了一个清晰的分界点。
文件被对方一名穿着干练套裙的助理利落地收走,检查,然后,递到了长桌对面的毕晨面前。
毕晨接过那份文件,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优雅。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最终,落在了末尾那个新鲜的、墨迹未干的签名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沈白婕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那层一直笼罩在他眸子的、冰封般的淡漠,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轻轻撞击了一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隙。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沈白婕”三个字上轻轻拂过,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是想起了沙滩上那幅幼稚的涂鸦吗?是想起了那个曾说过“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的自己吗?
但那恍惚也仅仅是一瞬。
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尚未完全荡开,就已恢复了死寂。他的眼神迅速重新冻结,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锐利,不带丝毫温度。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她,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交割的物品,冷静,客观,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文件被助理妥善收好,仪式结束。对方的团队成员开始低声交谈,整理物品,气氛明显轻松起来。而沈白婕这边,依旧是一片沉默的废墟。
她独自坐在那里,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种从内而外弥漫开的寒冷。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已经随着那份文件的离开而被永久地割让了。灵魂变得轻飘飘的,无所依归。
她看着毕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准备离开。他的背影挺拔,西装剪裁合体,勾勒出成功者的轮廓,也与这间奢华的会议室融为一体,构成了一个她再也无法融入的世界。
就在他即将踏出会议室大门的那一刻,沈白婕听到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颤音的声音从自己喉咙里逸出。那声音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心惊,像是破碎的琉璃相互摩擦:
“现在,我把自己卖给你了。”
这句话,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却又重得砸在她自己的心上。这是她对自己命运最直白,也是最残酷的总结。
毕晨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停在那里,背影僵直。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车水马龙、繁华似锦的城市景象,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冰冷的光晕。
片刻的死寂。
然后,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传来,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棱,精准地刺向她:
“不,”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个词的意味,“你只是为自己标好了价码。”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任何停留,迈开长腿,决绝地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口。
“你只是为自己标好了价码。”
这句话,在空中回荡,然后狠狠地砸进沈白婕的耳膜,贯穿她的心脏。
是啊,卖身契?或许她连使用这个词的资格都没有。卖身契至少还暗含着被迫与无奈,暗含着对买主的控诉。而他这句话,彻底将她推入了道德的深渊。他将这场交易的本质,赤裸裸地剥开给她看——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市场行为。是她,沈白婕,在权衡了亲情与尊严、生存与自由之后,主动为自己的人生,贴上了那个他认可的价签。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被同情的受害者,而是这场冰冷交易中,一个清醒的、自愿的参与者。
阳光依旧猛烈,会议室里只剩下她和自己的律师。她缓缓低下头,看着桌上那支曾经承载着父亲厚望、如今却见证了她出卖自己的万宝龙钢笔,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垂直落下,砸在光洁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湿痕。
刀刃落下,不见血,但后果恐怖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