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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浪淘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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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浪淘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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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雪沙沙,潘府门房里的门子们冻得睡不着觉,干脆就围坐在一块儿吃酒赌钱。
    几颗骰子放在碗中,一人搓了搓手,将双碗扣上抬起臂膀来摇出响儿,另几人正猜大小,却听得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起。
    眼下已经快到子时,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敲门?门子们面面相觑,随即两人起身出去,打开大门的门栓。
    随着大门被他们一人从里头拉开,暖黄的一道灯影投来他们脚下,一个门子目光上移,只见来人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
    门子瞧他只穿着一身镶兽毛边夹棉裥衫,也没裹厚披风,大约是冻得厉害,他身体不住地抖动,一张脸上神情怪异,张口道:“我有急事,要,要见你们家大人……”
    门子觉得他有些眼熟,却一时认不出,但见他穿着富贵,便也不敢怠慢,应了一声,赶紧去叫了府中内知。
    “丁大人?”
    潘府内知常跟在潘有芳身边,一下便将他认出。
    “主君已经睡下了,丁大人不妨稍坐。”内知一边领着丁进往里走,一边说道。
    潘府很大,内外宅院都有门子与护院在接着连廊的下房里住,即便是如此寒冷的冬夜,也仍有孔武有力的护院个个带刀,在来回地巡夜值守。
    丁进不作声,他满额头的冷汗顺着侧脸滑下去,阴寒的冷意令他浑身抖如筛糠,他不敢往后看,只能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
    一名家仆匆匆跑来,与内知耳语几声,那内知便回过头,俯身对丁进道,“丁大人,主君已经起身,我这就领您往正堂里去。”
    内知让人提前在正堂中烧了炭盆,待丁进入内,便忙请他坐下,又唤来女婢看茶。
    丁进不说话,也不喝茶,内知见他坐在炭盆边也是两股战战,脸色发白,心中不免有些怪异,“丁大人,这灯,不若便交给……”
    说着,内知伸手要去接来他手中的灯。
    “不必!”
    丁进却如临大敌,躲开他的手。
    内知被他这一声吼吓了一跳,他忙后退几步,正不知自己如何惹得这位大人不快,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内知回头,“主君。”
    “你出去吧。”
    潘有芳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裳,一边进门,一边说道。
    “是。”
    内知立时垂首,随即领着家仆女婢们出去,合上门。
    “今夜侍卫马军司要搜查莲华教张信恩,宵禁之夜,你这个时候瞎跑什么?”潘有芳审视着他,发觉他脸色难看至极,“到底什么事?怎么这副情状?”
    “我……”
    丁进没有起身,依旧浑身僵直地坐在椅子上。
    他实在奇怪得很。
    潘有芳皱起眉,“为何如此吞吞吐吐?有话就直说!我可没闲心与你在这里耗上半夜!”
    烛影昏黄,炭火噼啪。
    丁进僵
    着脖子,开口连声音都是抖的,“潘三司府里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护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是……是不是因为您心里害怕?”
    潘有芳才走到桌案前要端起热茶来喝上一口,乍听他这句话,他倏尔回头,一双眼睛微眯,“我怕什么?”
    他越发觉得这个人很不对劲。
    平日里惯会以一张笑脸迎人,而此刻他脸颊的肌肉时而抽动,且脸上汗涔涔的,手中提着一盏不知哪里来的琉璃灯不放,那光影铺陈,照得他如同裹着人皮的提线傀儡,他嘴唇翕动,“怕你勾结吴岱,假传军令,害死牧神山三万靖安军的事大白于天下。”
    此话一出,潘有芳手中的茶碗险些脱手,他脸色剧变。
    正堂内一片死寂。
    半晌,潘有芳抬起脸,阴郁之色击破他眼底的平静,“丁进,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分明从未对这个人谈及十六年前的这一桩事,知道此事的人,到如今,不是失踪,就是死。
    杜琮如是,窦英章如是。
    那么丁进,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吴岱之子吴继康偷换雀县举子倪青岚试卷的事,是杜琮帮着做的,此事潘有芳从一开始就知道,后来事情败露,夤夜司使韩清查到了杜琮的头上,他便命府里内知给杜琮带了话,让他自己了断。
    谁知第一日,杜琮就失踪了。
    张敬死前的那番话,让潘有芳心中怀疑,杜琮也许是落到了张敬的手里,但张敬死后,杜琮依旧没有露面。
    难道真是杜琮?
    “这话不是我想问的。”
    丁进战战兢兢,“是有人让我问你。”
    “谁?”
    潘有芳冷眼看他,“丁进,你最好解释清楚你今晚的来意,无论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得掂量清楚自己的处境,人在哪里?我要你亲自将他带来。”
    “他就在这里。”
    丁进低声喃喃。
    就在这里?
    潘有芳立时环视四周,但这间房中,此刻除却他与丁进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人?
    他皱起眉,正欲说话,却见丁进浑身抖得更厉害,他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似的,根本不敢动,就那么僵直地坐着,瞪大了双眼,盯着自己的手。
    潘有芳也随之看向他的手。
    顷刻间,不知从何处来的一阵风吹熄了屋中的灯烛,唯有丁进手里那盏琉璃灯还亮着,那光亮照着丁进身后忽然浮现的雾气,忽浓忽淡。
    这一刻,潘有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极其诡秘的一幕。
    雾气幽幽浮浮,凝聚成一道身影,凛风鼓动他宽大的衣袖,他一伸手,丁进便颤颤巍巍地递上那盏琉璃灯。
    就是这一刹那,
    雾气转淡,暖黄的灯影照见那样一张苍白的,骨相秀整的脸。
    风雪拍窗,鬼哭狼嚎。
    潘有芳披在身上的衣裳落地,他面上平静的神情在这一瞬间骤然皲裂,茶碗落地,
    “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阴寒之气裹附着他的脊背,尖锐的冷意刺得他筋骨颤栗,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如雾一般淡薄的身影走来,他立时想要后退,然而双膝发软,他踉跄几步,后仰倒地。
    碎瓷片扎进他手掌,疼得他越发清醒。
    这不是梦。
    这居然……不是梦?!
    潘有芳双眼大睁,他顾不得地上的碎瓷,双手撑在地上,仓皇地往后挪动。
    徐鹤雪走到他的面前,琉璃灯的光亮照着潘有芳那样一张煞白的脸,他方才的气定神闲,乃至方才听见丁进那番话时,所有潜藏在眼底的杀意都被此刻的惊惧所击碎。
    “潘有芳。”
    这道声音冷得像浸过冰雪,刺得潘有芳耳膜生疼,他浑身一颤,整个心脏都好像被寒冰裹住,阴冷而窒息。
    他忘不掉这张脸。
    十九岁的少年,朱衣银甲,疆场策马,意气风发。
    十数年前,潘有芳在居涵关不止一次与他饮过烈酒,论过诗文,将军虽年少,却兼具文人的温和谦逊,武将的杀伐果决。
    “将军想做什么,如何做,我潘有芳都听您的,朝廷那边您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与他们周旋。”
    某夜篝火的焰光炽盛,潘有芳手中端着酒碗,脸上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酒意上头,红光满面,“咱们朝廷里头,若是能够少一些偏安守旧的家伙,若是都能拿出气性来,铁了心跟胡虏一较高下,这仗,何至于打得这么难呐……”
    “那是他们还没有看透胡人的野心。”
    少年将军一手撑在膝上,轻抬下颌,“我不管他们如何想,只要我还在边关一日,不夺回十三州,我绝不罢休。”
    “还要多谢你。”
    他端起来酒碗,碰了一下潘有芳的,笑了一声,“不论我要怎么打,你都从不插手,朝廷问起,却总是你在为我承担压力。”
    “我与将军在此共事,心中又都只有一个目的,”潘有芳也跟着笑,“那就是将胡人赶回他们的草原上去,再不敢侵犯我大齐国土,为此,我心甘情愿。”
    少年将军闻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绝不会让你受朝廷责难,我要打的每一仗,都必须赢。”
    “只要我赢了,他们就是有无数张嘴,也不敢轻易指摘你。”
    少年张扬恣肆,仰头饮尽一碗烈酒,随即站起身来。
    “将军这是去哪儿?”
    潘有芳望着他的背影。
    少年没有回头,清冽的嗓音隐含一分笑意,“悬星身上太脏了,我去给它洗个澡。”
    寒风呼号,树影婆娑。
    院中巡夜的护院步履整齐,来来回回,滴答,滴答的声音令潘有芳回神,他看见面前的这个人,殷红的血浸湿了他原本洁白的衣襟,竹青的袖口濡湿,血珠滴落下来,就在他的面前,化为诡秘的莹尘,点滴飞浮。
    内知就在门外,影子落在门窗上,潘有芳发现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
    发觉正堂里的灯影灭了,甚至没有人听见他摔碎茶碗的声音。
    丁进从椅子上滑下来,身体瘫软。
    “牧神山一战,我试想过很多人,”徐鹤雪泛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十六年过去,这个人已经老了,“却唯独没有怀疑过你。”
    “潘有芳,我信过你。”
    未经十六年的岁月消磨,他死在那一年,如今这副容貌也与当年如出一辙,潘有芳胸膛剧烈起伏,他嘴唇颤动,却发现自己竟没有办法在这个人面前反驳一个字。
    “将军……”
    潘有芳喃喃,他一边往后躲,一边说,“是吴岱!是他轻信日黎亲王,是他给我设下圈套……”
    阴寒之意陡然临近,潘有芳的声音在被那只骨节苍白的手攥住衣领的刹那戛然而止,他根本不敢对上那样一双眼睛,却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法自控,飞浮的莹尘便是束缚他的绳索,恐惧挤压着他的心脏,他几乎连呼吸也不能。
    “给谭广闻的假军令,难道不是你让杜琮送去的?”
    “……是。”
    潘有芳喉咙发紧,附着在他身上的莹尘变得棱角尖锐,浸透衣料,狠狠地破他的血肉,这种尖锐而灼烧的疼痛,令潘有芳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可是那都是吴岱逼我的!是他用我亲族的性命为要挟,我以为,我以为时间上来得及,所以……”
    “你亲族的命是命,”
    徐鹤雪的手扣住他的脖颈,指骨用力,收紧,“我三万靖安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是吗?”
    因为动用术法,衣袍底下不知多少伤口皲裂,原本干净崭新的衣袍又染上斑斑血迹,他俯下身,“那么多人,因为你而背负叛国重罪,他们死在牧神山,无人收殓,无人在乎,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你怎么敢?”
    怨戾之气几乎充盈徐鹤雪的胸腔,他周身的莹尘像发了疯似的钻入潘有芳的血肉,折磨得他惨声连连。
    “他们之中,有人救过你的命,有人与你喝过酒,真心诚意的,叫过你一声‘潘大人’,我却问你,原来在你心中,为我大齐护佑国土的这些将士,都是不足为重的蝼蚁吗?”
    他松开潘有芳的脖颈,站直身体,冷眼看着他在地上蜷缩,咳嗽,挣扎,看他被莹尘折磨得翻来覆去。
    “如果不是吴岱害我!”
    潘有芳浑身剧痛,他颤抖着声音,“如果不是他!我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不想害您,我也不想害靖安军!我真的不想……”
    不知是疼的,还是这桩血淋淋的往事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眼睑湿润,“将军……我真的不想。”
    走上这条不归路十六载,潘有芳杀了窦英章,弃掉杜琮,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如履薄冰。
     他不信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为他已经付出了代价,哪怕是忍着怨恨与恶心,与吴岱和平共处,哪怕是成为南康王父子的走狗,无论是谁,张敬或是孟云献,又或者是如董耀一般的那些年轻的,天真的人,只要当今君父在,他
    们就只能闭嘴。
    可是,
    潘有芳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遇见亡魂复归。
    他亲手灌过哑药的将军,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十六年来积攒的城府,心计根本不堪一击,潘有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冷透了,“即便是在边关,我与将军,也还是谁都逃不过朝堂里的争斗。”
    他的恐惧,他对于这位玉节将军的愧疚,剜心刺骨。
    “如果可以,我更想与将军共事,而不是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去做别人的狗……”潘有芳满眼都是泪,“可是将军,一步错,我往后的每一步就都错了。”
    他忽然挣扎着起身,妄图抓住徐鹤雪的衣摆,然而他的身影更淡薄,潘有芳的手伸出,什么也握不到。
    窦英章从牧神山的尸山血海里,带回了这位将军。
    是他,亲自让人将他送到雍州去的。
    他知道,玉节将军活不成了,朝廷会判他的死罪,会让他在雍州伏法。
    新任的雍州知州蒋先明,是他与吴岱等人亲手,将他推上那个位置的,为的,就是让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刚直忠臣,代替他们这些人,来做这件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雍州的民意汹涌,竟让蒋先明从民意,将斩刑改为凌迟。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去雍州。”
    潘有芳声线哽咽,“我怕看见那座刑台,我怕上面还留有您的血迹,我怕您的魂魄永远在那里……”
    他忽然像发了疯似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往地上猛磕,磕得满额是血,他又仰起头来,“如果没有吴岱,我还能好好地做一个清白的人,做一个清白的官,如果我没有走错路,我也不会因为一念之差,而让您……”
    “我也不明白我怎么就走到了今日。”
    他摇头,“将军,世事无常啊。”
    徐鹤雪忽而抬手,莹尘裹附着潘有芳,将他整个人悬空,莹尘刺入他的皮肉却不见血,钻心的疼痛折磨得他神思恍惚。
    “这世上难道只有一个吴岱吗?”
    徐鹤雪冷声道,“潘有芳,我竟不知,你这身骨头原来这样软。
    “你放心,你与吴岱,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徐鹤雪一伸手,莹尘犹如绳索一般,将丁进拖拽过来,丁进双腿都是软的,他伏趴在地上,“求您,玉节将军!求您放过我吧!我并不知晓这些事啊,我,我也从来没有参与其中,十六年前,我只是一个小官啊!”
    “永安湖上,逼死董耀的,可是你?”
    莹尘化作一柄长剑,剑锋寒光凛冽,抵在丁进的侧脸,彻骨的寒意几乎令丁进浑身一颤,他嘴唇抖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站起来,帮我杀了他。”
    徐鹤雪手腕一转,抵在丁进脸上的剑锋撤下。
    丁进恍恍惚惚,那柄剑悬空,横在他的面前。
    若不是还有个吴岱在,徐鹤雪宁愿自己亲手杀潘有芳,他若此时自己
    动手杀潘有芳,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去吴岱的府邸。
    丁进以为这是个能活的机会,他一下抬起头,看向潘有芳,因为磕破了头,血淌了他满脸。
    “不敢?()”
    徐鹤雪垂眼。
    “我,我……?[()]?『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丁进躲开潘有芳的目光,一下握住剑柄,他一手撑在地上,勉强站起身。
    潘有芳用力地挣扎,却始终挣不脱莹尘的束缚,甚至因为他的挣扎,他浑身的疼痛加剧,冷汗浸得破损的额头刺痛。
    “来人!来人!”
    潘有芳嘶声大喊,“快来人!”
    浮动的雾气隔绝了他惨声,内知的影子依旧映在门窗上,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内知在外头与家仆低声说话。
    他的护院们在商量着要不要喝一碗热酒。
    “将军……”
    潘有芳看着丁进双手举着那柄剑走近,他惊慌地望向站在一侧的徐鹤雪,“将军,我错了!我对不起您!求您放过我!”
    “求您放过我吧!”
    “我不想死,”
    他用力地摇头,“我不想死……”
    这大约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不再用吴岱做借口,不再有那么多的理由,他只是重复着一句“不想死”。
    “丁进,你不是很会以你的口舌,轻易剥夺人的性命吗?怎么真拿起剑,却反倒不敢杀人?”
    徐鹤雪抬起手,莹尘从他指间散出,化为几缕银丝,缠绕在丁进的脖颈,他收紧指节一个用力,殷红的血珠顺着他苍白的腕骨滴落。
    “我杀,我杀……”
    丁进一张脸涨得乌紫,他艰难地吐字,伸手不断地触摸自己的颈项,想要摆脱束缚,却什么也没触摸到。
    银丝骤然松懈,丁进立时猛烈地咳嗽。
    这一回,
    他握稳了手中的剑。
    “丁进!你敢!”
    潘有芳大喊,“你莫忘了你有今日,都是谁给你的造化!”
    丁进被他吼得又是一抖,脊背的阴寒仍在,丁进分毫不敢回头,“活人,才要这些造化,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不住,潘三司。”
    丁进举起剑来,发了狠似的,朝潘有芳的胸口刺去。
    也是这一刹,外面杂声纷乱。
    门窗外的影子仓皇挪开,“砰”的一声,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一脚踢开,与此同时,一支利箭擦着寒风,发出尖锐的声响,倏尔刺穿潘有芳的脊背。
    丁进往前的剑锋,正好抵在刺穿潘有芳血肉的箭矢上。
    剑刃破碎成光。
    寒雾浓浓,檐外的灯火照进来。
    束缚着潘有芳的莹尘顷刻消散,他重重地摔倒在地,嘴里吐出血来,人还没死,但徐鹤雪却看见散碎的魂火从他的身躯里浮出。
    门外身着甲胄的兵士簇拥着一个人。
    那个人手中持着一把长弓。
    徐鹤雪抬起眼,看见他的脸。
    ()“……永庚?”
    门外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下一瞬(),他亲眼看见那道淡薄的身影忽然化为雾气?()?『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消失不见。
    一盏琉璃灯坠落在地。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其中的焰光熄灭。
    “子凌!”
    嘉王猛地朝前几步,他扔了弓弦,满屋子地绕,“徐子凌!”
    方才所见,好似幻梦。
    “我是赵永庚,我是永庚……”
    嘉王回过头,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潘有芳,他一脚蹬开丁进,抽来亲卫袁罡的剑,快步走上前去。
    他疯了似的,一剑又一剑地落在潘有芳身上,割破他的血肉,斩断他的指骨,血污几乎沾满他的衣袍。
    袁罡站在一旁,侧过脸,没有看。
    “你怎么敢那样害他?”
    嘉王声音颤抖,像陷入梦魇一般,他又是一剑刺下,潘有芳微弱的挣扎几乎无用,血液迸溅在嘉王的脸上,“你怎么敢辜负他的信任?你们怎么敢让一个清白的人,生生受了那一百多刀?”
    “我要杀了你们……”
    “我要杀了你们……”
    压抑了多少年的恨,多少年的痛,几乎都在此刻让他疯魔,嘉王满眼是泪,捏住潘玉芳的下颌,指节泛白,剑锋一寸一寸地抵入他的嘴里,一点,一点地割断他的舌头。
    血液淌了满地,丁进吓得连声惊叫。
    潘有芳已经没有声息了,浑身血肉模糊,也看不出原本的皮相,嘉王看着剑锋滴落的血珠,他回过头。
    昏暗的光线里,他苍白的面容上沾着血。
    “殿下!殿下臣是丁进,臣是殿中侍御史丁进!”丁进看着他走来,他吓得连忙往后挪,“殿下不要杀臣!那些事都跟臣没有关系!臣什么都不知道啊殿下……”
    嘉王一剑刺穿他的胸膛。
    刺耳求饶声戛然而止。
    院中所有的护院都已经被侍卫马军司的兵士杀光,鹅毛般的大雪扑簌而来,嘉王直愣愣地提着剑站在正堂内。
    他回头,檐下的灯火有些刺眼。
    “殿下抗旨回京,可知是什么后果?”
    驿站遇袭的那夜,嘉王逼着来救他的,孟云献的人,将他悄悄带回云京城中,在孟府,他见到了孟云献。
    “我知道,但我想见孟相公你,我想问您,您是否比我的老师,知道更多的事情?”
    那时,他这样问。
    “他的事?”
    “他的事。”
    孟云献沉默良久,才道,“是潘有芳,他与吴岱勾结,假传军令,使谭广闻增兵鉴池府,贻误牧神山战机。”
    “为了他们自己的性命与前程,他们葬送了子凌与三万靖安军的性命,让你的挚友,崇之的好学生,背负叛国骂名。”
    “那夜,潘有芳曾亲口对我说,”
    孟云献喉咙发哽,“为了不让子凌在蒋先明面前说出什
    ()么不该说的,他……亲手给子凌,灌了哑药。”
    “他受凌迟时,连一声冤,一声痛……都喊不出啊。”
    眼泪淹没视线,浓重的血腥味道熏得嘉王俯身干呕,袁罡连忙上前去扶他,却被他挥开手,他扔了那柄沾着血肉的剑。
    步履蹒跚地走出门。
    寒风拂面,吹得他头疼欲裂。
    “葛大人还在搜查张信恩吗?”
    他哑着声音。
    “是。”
    姓林的指挥使恭谨地答。
    正是此时,有一队兵士匆匆赶来,有一人手中捧着一只木盒,他俯身,在嘉王面前将那只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殿下,苗太尉让小的带着吴岱的人头,来见殿下!”
    “怎么死的?”
    “一百三十六刀,一刀不差!”
    嘉王忽然笑起来,风雪之间,这笑声凄凉,令在场的所有兵士心里头都有些发酸,只听得他忽然重声:“好!”
    “林指挥使,不要让葛大人过来,就让他继续搜查张信恩吧,”嘉王有些眩晕,勉强站直身体,“我知道你们这两个营都出自葛大人的定乾军,曾经也在玉节大将军麾下共抗胡虏,所以你们愿意拼却性命不要,与我一同为玉节大将军报仇雪恨。”
    “若不是再看不到希望,我们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可我却不能让你们因我而送命。”
    嘉王抬起头,“所以,今夜过后,你们就都咬死了一句话,说我趁侍卫马军司搜查莲华教张信恩之际,假传圣旨,称潘有芳、吴岱与造反的张信恩有私,令你们立即诛杀此一人。”
    “无论谁来审,你们都要如此说。法不责众,你们是为官家守护皇城的人,一定不会有事。”
    “是我,杀的他们。”
    “官家治死罪,我一个人来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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