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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的石室，就算是点了灯也免不了昏暗，只是即使如此，那老人的目光也依旧锐利逼人。
莫说颜折风林绝弦这些外人，便是江选，也并不知道山庄禁地里竟然还有这种密室，里头还关着人。
有跟来的御剑山庄弟子窃窃私语，只是被钟勤的目光一扫，又连忙闭了嘴。
“钟师弟，不对，现在应该称一句钟庄主了吧？”那老人开口，让所有人俱是一惊。
他是钟勤庄主的师兄？可不是说那位栖山剑吴岩，早就死了吗？
“这老头是什么人？”颜折风小声问林绝弦。
林绝弦冷笑：“山石剑客吴岩，这可当真是消弭多年的前辈了。”
颜折风对江湖过往并不怎么了解，他是来救人的，自然也不管那许多，只道：“这位……前辈？晚辈不知前辈与御剑山庄有何恩怨，只是叶卓言和梁远州并不是御剑山庄弟子，还请前辈放他二人一马。”
吴岩没有理这个胆子不小的年轻人，只是同钟勤道：“你也是来要人的？要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钟勤微眯了眼，却根本不回答这问题：“钟某的师兄早已仙逝，你是何人，怎敢在此冒充栖山剑？”
被绑在那里的叶卓言闻言陡然瞪大了眼睛，这钟勤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背后的梁远州连忙拽了拽他的袖口，示意他不要冲动，不要辜负了吴岩前辈的一番安排。
吴岩像是早料到了钟勤会这么说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经年已过，你我二人都不复年轻，师弟这指鹿为马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啊！”
“大胆贼子！冒充栖山剑还敢口出狂言！”钟勤厉喝，众人心神一凛，再看去，便已见那“师兄弟”二人，已彼此出招，打了起来。
钟勤弃剑不用，反而使起了掌法，而吴岩则以一柄断剑相迎，刚柔相济，竟是分不出谁占上风。
跟着来的大多是年轻人，连那些江湖前辈出手的次数都所见不多，更遑论这样的“大战”，一时都有些看呆了。
唯有颜折风，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密切注意着梁远州和叶卓言那边的状况，反而趁乱将那两人“捞”了出来。
“怎么样？伤到了没有？”颜折风一边麻利给那两人松绑，一边问道。
叶卓言一心都在那边的剑影刀光上，只有梁远州应他：“并无大碍，倒是刀剑无眼，你也太冒险了。”
“这算什么啊！没事，倒是这钟庄主，怎么和自己师兄打起来了？”
饶是钟勤否认，可大家又不是傻子，这密室里蓬头垢面的老者，几乎是那位消失已久的栖山剑无疑了，只是不知他为何在此，又怎么会绑了梁远州和叶卓言。
“这恩怨，只怕有十数年了。”林绝弦凉凉地道。
叶卓言却已破口大骂：“我还以为只有那衙门里才多忘恩负义之辈，没想到，江湖上也干净不了多少！只怪我从前见得太少，还当那古道热肠的侠客天下真的有呢！”
颜折风没懂：“怎么？这山石剑客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叶卓言一噎，懒得朝他解释：“你懂什么？当好你的歧衡山少掌门就行了！”
“哎你个叶卓言，我刚可是救了你呢！”
“谁要你救！”
叶卓言一心看着缠斗在一起的钟勤和吴岩，压根不想理颜折风。
钟勤虽然掌法卓著，但做御剑山庄庄主多年，难免生疏，吴岩虽只有一柄断剑，但常年独自在地底，百无聊赖，只以参悟剑法度日，反而渐渐占了上风。
众人已见钟勤几乎被吴岩死死压制住，就在叶卓言以为吴前辈能赢的时候，钟勤忽然一个转身，反往入口这里过来。
“江选！”钟勤高喊了一声自己首徒的名字。
在一数围观人等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只见江选没有一丝犹豫，翻身一剑劈在了他们进来时那条通道边上的岩壁上。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岩壁上竟有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是凸出来的。
“小心！”
叶卓言只觉得自己被人猛地一拉，身体便向后倒去，而与此同时，整个地下石室“地动山摇”，比方才他们在外面开门时晃动更加剧烈。
莫说比武的人，就连站在旁边看着的人，都站立不稳，直欲倒地。
而那圆形石室的穹顶，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巨大的裂缝迅速攀升，碎石并着土块轰然掉落下来。
“吴前辈怎么办？”叶卓言焦急地问。
而梁远州却根本来不及再去管旁人，他拽着叶卓言挡开那些碎石，带着他从那塌方的土石中冲了出来。
索性那石室之上的泥土已无多少，更索性前来此处的人悉数有武艺傍身，待众人东倒西歪地从土石里“钻”出来后，这才看清，方才石室的地方已完全塌陷成一个坑洞，而钟勤和吴岩，正相对站在当中。
日光正盛，林间惊起的灰尘在明媚的光束中漂浮，那是远比地底石室的灯火更明亮的光芒，叶卓言本能地挡了一下眼睛。
他们不过是困于地底几日功夫，尚且对这突如其来的日光难以适应，吴岩已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过了十几年，又哪能对这般强烈的日光毫无感觉？
几乎是一瞬间，梁远州就明白了钟勤想做什么。
“师兄，这外面的阳光，可还温暖？”钟勤此时仿佛终于放下心来，他悠然抬眸，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欣赏着因为太过强烈的光芒而不得不闭上眼睛的吴岩。
“卑鄙！”叶卓言痛骂。
梁远州赶忙拉住他。
其实他心里又何尝不想骂呢？只是吴岩前辈的交代犹在耳边，若他们此时贸然出手，那才当真辜负前辈一片苦心。
栖山剑虽已断，可正如吴岩所说，剑的灵，在人。
梁远州的视线落在叶卓言腰间的残雪剑上，抬手将他拦在了身后：“卓言，记得吴前辈和你说过的话。”
“可是……”
“没有可是，栖山剑若永绝于世，才是真的不得善终。”
钟勤已然重新出掌，只是这一次，栖山剑吴岩再难看清他掌法的多般变化。
那柄断剑，虽仍有灵脉，可却终像失了指引一般，只能抵抗，却无法找到敌人的破绽。
那困于地底，只能以蛇虫鼠蚁度日的老者，即便是蓬头垢面一身破烂，可在出剑时，仍仿佛让人看到当年那个独步江湖的山石剑客。
人们仿佛能从那一招一式中，看到一个江湖冉冉升起的新星，在还未能彻底闪耀时，就粲然陨落。
断剑无锋，吴岩再劈不开钟勤硬如坚铁的一掌。
叶卓言看见，那位相识不过几日的前辈，在倒下之前，朝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下。
“师父！”江选跑上前去，扶住钟勤。钟勤呕出一口血来，抬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他昔日的师兄，已被他一掌震断心脉，终于倒下了。
“吴前辈……”叶卓言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忽然被掐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可因为没吃什么东西，竟然什么都吐不出来。
“既然梁公子和叶公子无事，那就回吧。不过是山庄里关了个罪人，让诸位见笑了。”钟勤扶着江选走过来，视线从梁远州和叶卓言身上扫过。
叶卓言紧紧握着自己的残雪剑，梁远州将他拦在身后，答道：“多谢钟庄主相救，只是不知道那位要如何处理？”
“亡命之徒罢了，拖了喂狗，狗都嫌弃，梁公子觉得呢？”
“既是亡命之徒，想来于御剑山庄也不算重要，我二人这几日没少被折腾，还望钟庄主给个机会，报仇雪恨。”
钟勤侧目，看了这个一向冷肃的少年人一眼：“我倒不想，梁公子还是个睚眦必报的？”
“钟庄主说笑了，不过是想有个了结罢了。”
钟勤似乎懒怠再言，只扶着江选往前走去：“梁公子请便。”
跟着来的御剑山庄弟子又跟着回去了，颜折风走到叶卓言旁边：“你怎么了？可还好？”
叶卓言终于忍不住了，他咚地跪下，竟是朝着那位倒下的栖山剑的方向，重重叩首：“弟子不肖！”
“弟子？”颜折风惊诧，林绝弦却是看出了什么，朝梁远州点了下头，拉着还惊魂未定的颜折风就离开了。
人都走了，林中重新归于平静，被惊奇的尘土缓缓落下，飞散的鸟雀也渐渐重新找到落脚之处，斜斜的阳光穿过枝叶，爬上已经是废墟一片的密室。
“卓言。”梁远州在他身边蹲下，抬手想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却终是停在半空，又收了回去。
“我以为能有转机的……”
“吴前辈想必早料到这样的结果，才会绑了你我，假意威胁钟勤。”
“我们若是一起打，未必不是那个钟勤的对手！”叶卓言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然泛红。
梁远州却摇头：“他传你栖山剑，就是为了这剑法可以仍在江湖后辈中流传，若今日我们与钟勤反目，便是目下不死，难保以后不会遭他暗算。若果真到那一步，吴前辈今日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可是……”
“侠客葬青山，他的剑法还在，他就还在。”梁远州起身，朝那个方向恭敬地行礼，抬脚走了过去。
山林作冢，断剑为碑，山石剑客，便真如他的名号一般，与那山土青岩融作一体。
坟茔之前，叶卓言再一次跪拜，将吴岩前辈在密室中所赠的一卷剑谱，恭敬收好。
“走吧。”梁远州将他扶起来。
“嗯。”叶卓言应声，最后看了一眼那安静矗立的断剑，仿佛又看到那个邋遢老头，撵着的他的胡子道“你小子悟性不错啊，老头子就勉为其难，收你做徒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