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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皇帝，其他人都能乱，他要镇定。其他人都能冲动，他需从容。其他人都能意气用事、快意恩仇，他要压抑自己谨小慎微、喜怒不形于色。
他是皇帝，他得护好西晋，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
或许，夏语凝不让他插手调查孩子的事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他就能专心国事，只要他能心安。
夏语凝勃然大怒、手段凌厉，或许还能真个逼出暗处的人，至少他可以坐等成果，只要他能心安。
夏语凝目标直指伊兰姗，甚至信誓旦旦地收好了三天，绝不是无的放矢，至少他可以结束对云枫阁一个多月的监视，只要他能心安。
可他，如何心安？
“啊……”萧昊乾忽然一声低吼，仿佛垂朽老人弯了弯腰，不能呼吸似的用力抓住胸口的衣服。又像一头步入陷阱的困兽，被猎人扎得浑身是伤，发出痛苦的悲鸣。
于是，眼泪再也遏制不住。
他自以为暗卫遍布宫闱就能够保护好夏语凝，就能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可是结果呢？夏语凝恨他，他不意外，他自己都要恨自己了。
“我的孩子，死了。徐德，我的孩子……死了……”
徐德跪在地上，眼前亦是一片模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萧昊乾发泄完、痛哭完。然后，他又会变成那个镇定自若的西晋帝王，他做得到，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学着怎么做这件事。
这就是他的使命，是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的责任。
泣兽悲鸣不知何时止，宫墙内外皆俯首闭眼，天地之间，只有那沉闷压抑的哭声，让人心中酸涩，难以自已。
意气风华的皇帝何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就像是报应一般，当初对夏语凝造成的伤害，如今，都一刀刀地还在了他的心上、梦里。
是日，周妃中毒，死里逃生，震动京城。
夜半时分，伊兰姗忽然间心惊肉跳，仿佛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一般，她抬起头，想要走出去看一看，却被桂嬷嬷抬手拦住，“贵妃娘娘，皇上说，宫中正乱着，请贵妃娘娘就在此等候。”
“等什么？”伊兰姗不解。
桂嬷嬷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夏语凝脸色刷白，不知怎的，白日里夏语凝那句冰冷的威胁开始在耳边回荡开来。她不禁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有出纰漏，又惶恐于办事的人不在自己身边，越发紧张起来。
周妃宫中，司花坊，御花园……没有哪里不对。
没事的，伊兰姗不停对自己道，没事的，一定是她被伊兰姗那发疯的样子吓到了。那个疯子，根本没有皇后母仪天下的德行，今朝与皇帝生了嫌隙，他日迟早要分开！
等她从皇后位置上下来那一天，就是她的时期！思及此处，伊兰姗又不害怕了，她在脑中幻想着夏语凝的死状，幻想着自己怀上萧昊乾的孩子那一天，幻想百官朝臣、百姓苍生叩拜自己口称皇后的画面……
“是我赢了。”她低低笑开，“夏语凝，你再强势，也还是输了，我说过，刚极易折。”
刑罚司中，哀嚎时起，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守门的老嬷嬷毛骨悚然，互相对视一眼。里面惨叫的人来自周妃宫中，她们猜到这些人会受刑，但即便是往日刑罚司手段再狠毒，也不曾有人发出过这样恐怖的尖叫。
这已经四个时辰了，四个时辰，夏语凝都没出来过。
两人正惊讶着，突然那紧闭的木门被一下子从里面拉开，脸上染血的翠翘看着两人，“下毒之人审出来了，皇后娘娘让你们进去，看着她写完供状，然后把人带去云枫阁”
两个嬷嬷目光一闪，“幕后主使，是云枫阁？”
“她们没说幕后主使是谁，”翠翘露出冷笑，“想来是这里环境不好，娘娘说了，云枫阁景致漂亮，把人带去那儿审，一定能审出来。”
嬷嬷们神色微讶，皇后娘娘这是要干什么？故意给伊兰姗下马威吗？还是想吓唬吓唬伊兰姗？
两人正疑惑着，夏语凝也走了出来，嬷嬷们看了一眼，登时倒吸口凉气。
伊兰姗一身素衣，几乎被鲜血染红！
她目光冷得骇人，翠翘却一点都不害怕，“娘娘，回去吃点东西吧，你也该喝药了，保重身体为上。今晚云枫阁应该睡不好了，咱们也该养精蓄锐，明天去司花坊吧。”
“是要保重身体，”夏语凝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温柔地笑了起来，“我还要给儿子报仇，还要去救人呢。”
嬷嬷们看见那笑容，顿觉头皮发麻寒毛直竖。
夏语凝就像血泊里爬出来的复仇恶鬼，眼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摄人的寒芒。
染血的主仆就这么回去了，在来往宫人的惊诧和恐惧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萧昊乾从另一个方向缓缓步出，傍晚青雾笼罩的宫道上，他的双眼里一片死寂，俄而，他迈步，悄然跟了上去，就像在远远护送着夏语凝。
宫人心中发憷，他们以为皇后因为流产之痛又疯了，可话到了嘴边，就被萧昊乾眼底的冰霜冻结，不敢多言。
皇帝跟在皇后的身边，那想必，皇后今日所为，都是皇帝默许的了？
徐德欲言又止地看着萧昊乾，好几次想说不要跟了，但却也明白，这不可能。
萧昊乾等在此处，就是为了替皇后撑腰，为了让人谏言闭口，不叫贤淑皇后的美名受损。若有血腥残暴之语，由他一力受之。
他无法在夏语凝浑身尖刺对敌的时候劝服她让自己帮忙，却至少还能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抵挡流言蜚语。
直至夏语凝在所有人胆战心惊的叩拜中回到了凤栖宫，萧昊乾这才是转身，“徐德，让太医来给皇后看看，宫中有人敢胡言乱语，杀之。”
徐德心下一颤，默默哀叹，“是，老奴明白。”
夜半时分，云枫阁中突然传出一身惨叫，一个浑身是血、四肢俱被打断的女子，被拖到了伊兰姗的内殿里。
桂嬷嬷半夜听见伊兰姗的疯狂哭喊，但却冷然一笑，“都睡吧，最近宫里做噩梦的人多，贵妃怕是也染上了这个病症，不必担心，把内殿锁好，别让外人惊着娘娘。”
欲要上前查看的宫女霎时心领神会，联想到白日皇后说要每天拿她撒气的话，纷纷变色。
“都这样了皇帝都没动静，这贵妃啊，怕是皇上丢给皇后的出气筒，咱们还是独善其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