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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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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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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乌金西坠,长街熙攘。
    官兵身着戎装,腰间配着短刀,刀刃尖锐锋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泛着瘆人的冷光。
    市井百姓避之不及,纷纷绕路而行,实在躲不过去,双手高举,任由官兵搜查,期期艾艾,试图求饶。
    “官爷,小的真没犯事,小的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
    官兵掐着他的脸左右端详,而后朝外一推,冷声:“滚罢!”
    一连数人,皆是这般。
    隔着薄薄的车帘,宋令枝清楚听见车外传来的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
    “好像是在找什么人,听说还是女子。”
    “我怎么听说是四个,像是还有一位爷,带着两个丫鬟。”
    “别是哪家姑娘和人跑了罢?”
    “呸!什么腌臜玩意,净想着这下三流的事!还不快给老娘干活去!”
    日光残留在指尖的温热消失殆尽,车内昏暗无光,宋令枝倚着车壁,只觉心口直跳,冷汗连连。
    沈砚居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宋府近在眼前,方才自己还看见了柳妈妈……宋令枝竭力扼住涌上心间的恐慌,双手握拳。
    他们四人着实显眼,如若遇上官兵盘问,定会露馅。
    脑子飞快转动,宋令枝扯下项上的鸳鸯玉佩,塞在白芷手心:“我刚刚瞧见了柳妈妈,她应当是在这附近。”
    柳妈妈身为宋老夫人的陪房,身份非同一般。如若出府,身边也有丫鬟小厮随同。
    只要能碰上宋府的人,她就还有成算。
    只是不知柳妈妈刚去了何处,只眨眼就没了踪影。
    白芷颔首:“奴婢晓得了,只是不知姑娘要往何处去?”
    宋令枝皱眉:“我……”
    话犹未了,倏然听见马车外传来一声怒吼,刀光剑影,银光灼灼。
    官兵手持佩刀,趾高气扬朝马车走来:“这是做什么的,下来!”
    秋雁满脸污垢,陪着笑脸:“我们主子……”
    “——夫人!”
    车帘挽起,入目是白芷满手的血污,她口中焦急,“怎么不走了,夫人快生了!快啊!”
    车内晦暗,隐约能望见高高隆起的黑影。
    官兵嫌弃晦气,忙不迭往后退开两三步,拿手捂着口鼻:“要走可以,须得……”
    话说一半,秋雁眼疾手快驾起马车,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马蹄声响,溅起无数的飞土尘埃。
    长街光是医馆,就有好几家。
    官兵也不好奇,只是冲着宋令枝的车马骂了声晦气,佩刀持在手上,又赶着查下一人。
    马车渐行渐远,宋府遥遥被抛在身后。
    马车内,白芷无力瘫在地上,只觉汗流浃背,满头大汗。
    那隆起的“腹部”不过是马车上的包袱,手上的血污也是胭脂水粉。
    只她本就满手的脏污,和胭脂混在一处,黏稠油腻,看着好不恶心。
    也幸而那官兵嫌弃晦气,不曾细看。也幸好宋令枝及时想出这法子,逃过一劫。
    宛若死里逃生,白芷四肢散了力,双目垂着泪珠,挽着宋令枝的衣袂:“姑娘……”
    嗓音带上哭腔,泪珠滚滚而落。
    宋令枝拍拍她手背宽慰:“无事。”
    天色渐黑,马车在长街上驰骋,引来路人频频注目。宋令枝挽起车帘一角,无意瞥见一家客栈,浑浊晦暗的双眸倏地燃起亮光。
    那是……宋家的。
    客栈掌柜不在,只有店小二忙前忙后。
    闻得宋令枝一行人是住店,小二忙忙喊人收拾了两间上房:“我们掌柜今夜不在,客官寻他,可是有要紧事?”
    秋雁往小二手中塞了碎银:“你们掌柜的去了何处,你可知他何时归来?”
    小二挠挠脑袋,欲言又止:“这……”
    秋雁身上还是男儿装,小二笑笑,压低声,“还不都是男人那档子事。”
    眠花卧柳,夜夜笙歌。
    秋雁嗤之以鼻,伺候宋令枝回房歇息,又扶着宋令枝至榻上坐下,亲自捧来沐盆,为宋令枝净手。
    她愤愤不平:“什么臭男人,家里夫人还怀着身子,他倒好意思在外头寻欢作乐。待回府见到老夫人,奴婢定要好好说上一番。”
    脸上污垢洗去,铜镜中晃过女子姣好白净的面容。
    宋令枝轻声:“贺哥哥可曾安顿好了?”
    秋雁:“白芷姐姐看着呢,姑娘放心。”
    连着半日奔波劳碌,又提心吊胆,宋令枝身子乏得厉害,她摆摆手:“你先下去罢,我想歇歇。”
    秋雁福声应“是”,又道:“姑娘晚膳想吃什么,奴婢亲自去厨房盯着他们做,省得那起懒东西拿不干不净的东西糊弄姑娘。”
    回府的事还未有着落,宋令枝哪来兴致用膳,只随意命人做些膳食便是。
    苍苔露冷,秋雁拄灯移帐,伺候宋令枝睡下。
    庭院深深,迷糊坠入梦乡之际,忽听门外传来白芷的声音:“你且在这里守着,我去寻那掌柜,省得夜长梦多。”
    秋雁不安:“姐姐何不等明日再去,这会天黑,且那掌柜也不一定认得姐姐。”
    白芷不以为然:“无妨,姑娘的玉佩还在我这,见了这玉佩,他自是知道该怎么做。”
    秋雁忧心忡忡:“可姐姐只有一人,我还是怕。”
    白芷笑笑宽慰:“人多了反而不好,也忒招眼了些,还不如这会子趁天黑我自己一人找去,若他脚程快,兴许天亮我们就回府了呢。”
    秋雁思忖片刻,终觉有理,她点点头:“那姐姐务必小心。”
    案几上的官窑月白釉香炉燃着梦甜香,树影参差,伴着月光悄然落在楹花窗上。
    许是白日受了惊吓,宋令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昏昏沉沉,
    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油尽灯枯之时。()
    园中秋风萧瑟,落花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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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霖绵绵,漪兰殿萧条凄凉,白芷扶着宋令枝,一双眼睛哭得宛若泪人。
    耳房炕上,秋雁半张脸高高肿起,身上无一处是好的。那双也曾养尊处优的手,此时却如枯木粗糙,伤痕累累。
    手上颈上,疤痕无数。
    秋雁一张脸惨白,早就没了气息。
    白芷跪在宋令枝脚边,嗓音喑哑:“昨日回来时,秋雁就已经不好了,奴婢想着求太医来,可、可……”
    一语未了,宋令枝忽的往后跌去,猛地咳出好几口血。
    白芷大惊失色:“——姑娘!”
    力气透尽,气若游丝。
    满是苍苔的院落雨珠点点,眼前逐渐模糊朦胧,最后只剩下秋雁僵硬的一具躯壳。
    宋令枝好似听见白芷的嚎啕哭声,又好似听见秋雁在唤自己,她说今日的香是为姑娘制的,问宋令枝可还喜欢,又说珍宝阁新入了几种香料,待她买来,再为宋令枝调新的熏香。
    然很快,那张盈盈笑脸不再,取而代之的秋雁躺在炕上冰冷的身子。
    ……
    “秋雁!秋雁!秋——”
    骤然从梦中惊醒,入目帐幔轻拂,心口急促跳动。
    宋令枝怔怔坐在榻上,指尖攥着的,是那抹轻薄的帐幔,并非梦里离她而去的秋雁。
    月挂柳梢,黑夜如墨。
    房间悄然无声,精悄无人低语。
    从噩梦挣脱,宋令枝眼睫上尚有未干的泪珠,她一手揉眼睛,拂开帐幔寻人。
    “秋雁,你在吗?”
    屏风后的炕床空空如也,锦衾齐整,无半点褶皱。
    宋令枝心跳骤停,猛地推开槅扇木门,往隔壁上房跑去。
    屋舍悄无声息,空荡无人,连贺鸣也无了踪影。
    宋令枝双眼瞪圆,只觉冷意笼罩全身,冰冷彻骨。
    怎么会,贺鸣怎么会不见了?
    他明明还昏迷不醒。
    乌木长廊寂静空远,银辉落地,冷月如霜。
    夜风掠过宋令枝耳边,轻拂过三千青丝。
    她跑得极快、极快。
    倏地,脚下趔趄,似是被地上何物绊住了脚,宋令枝重重摔在木地板上。
    冷淡月光穿过她指尖,似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膝盖肿得生疼,宋令枝咬唇自地上站起,素白锦衣曳地。步伐缓慢迟钝,身躯沉重。
    宋令枝拖着受伤的右脚,一步一步,缓缓挪回自己先前的屋子。
    槅扇木门轻掩,细细长长的一道缝隙,唯有月光滴落。
    槅扇窗子贴在掌心之下,宋令枝垂首,猛地用力往前推。
    湘妃竹帘半卷,绰约光影后,沈砚一身象牙白袍衫,清冷月光穿过窗屉子,无声无息落在他肩上。
    沈砚脚边身后站着的,正是黄昏招待他们的店小二。案几
    ()上还有她给白芷的鸳鸯玉佩。
    和先前油嘴滑舌(),满嘴胡诌的模样判若两人?()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店小二”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站在沈砚身后。
    双腿发软,无名的畏惧和恐慌涌上心间。
    她早该想到的。
    他们下山时的一路无阻,突然出现的官兵……
    尖锐的指甲掐入掌心,宋令枝听见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沈砚,我的侍女呢,还有贺鸣,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
    万籁无声,只余冷月洒落。
    沈砚左手执五彩小盖钟,面上无多余表情,他甚至连眼眸都懒得抬。
    宋令枝疾步往前:“沈砚,你……”
    蓦地,后院响起一声凄厉尖叫,声音尖锐,穿透夜色。
    宋令枝为之一颤,快步冲向窗口。
    窗棂半支,月光洒落的后院,一人着青灰袍衫,乌发覆面,正疼得满地打滚。
    青灰袍衫,鞋履罗袜,和秋雁夜里那身如出一辙。
    宋令枝两眼一黑,下意识转身欲往楼下跑。
    尚未来得及动作,下颌忽然被人紧紧扼住。
    “店小二”早无了踪迹,槅扇木门紧闭,屋中冷冷清清,只余沈砚颀长身影笼在宋令枝身上。
    男子一双黑眸深而沉,动作蛮横粗鲁。
    “不是好奇人在哪吗?”
    视线漫不经心往窗外轻瞥,沈砚唇角勾起几分似有若无的笑,只是那笑半点也未抵达眼底。
    扼着宋令枝下颌的手指陡然加深力道,沈砚迫着宋
    令枝朝向窗口。
    他声音轻轻,似雁过无痕掠过宋令枝耳旁,“好好瞧瞧,宋令枝。”
    温热气息洒落在脖颈,惊起颤栗无数。
    宋令枝一双眼睛瞪圆,散乱的乌发自沈砚臂弯拂过:“不、不——”
    喉咙禁锢在沈砚掌心之下,发声不得。
    宋令枝发了疯,拳头胡乱砸向沈砚:“秋,秋雁……你松、松开。”
    抵在自己下颌的虎口纹丝不动,沈砚垂眼,默不作声望着宋令枝徒劳无功的挣扎。
    长夜漫漫,院中女子的惨叫尖锐刺耳,她似是疼惨了,双手紧紧捂住脸,身子蜷缩在一处。
    青灰袍衫满是污垢泥土,女子嗓音沙哑,惨叫声连连。
    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往日秋雁出门,哪回不是穿金戴银,云鬓珠钗,绫罗遍身。
    而如今——
    院中枯木光秃无叶,月光森寒,拂落满地。
    女子抱头蜷缩在地,宛若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宋令枝只能听见她一声又一声喑哑的求饶,听见她凄厉惨绝人寰的苦叫。
    前世种种,又一次漫上心口。
    “沈、沈砚,你、放……放过她!放过她!”
    拳头如雨珠凌乱砸向沈砚,宋令枝双眼泪如泉涌,眼睛肿如杏仁。
    悲哀、痛苦、绝望。
    以及,惊恐。
    ()手足兄弟,同胞兄长,前世沈砚亦能决绝打断太子的膝盖骨,将他囚在水牢,日夜受刑,而秋雁不过是自己的侍女。
    晶莹眼珠簌簌滚落,一点一点重重砸向宋令枝手背。
    一行白鹭自月下掠过,双翅扑簌,抖落一地的羽翎。
    院中寂寥空远,唯有宋令枝的哭声和女子的惨叫回响。
    嗓子哭得喑哑,宋令枝披散着一头乌发,整个人狼狈不堪,似刚从水中捞出。
    “求你、放过她。”她低声哀泣。
    终于,禁锢自己的桎梏松开。
    宋令枝面露错愕,而后不假思索转身,头也不回往后院跑去。
    月光如痴如醉,迤逦淌过宋令枝的衫裙。
    自乌木长廊冲出,院中女子的尖叫也随之停下,长发散乱覆在脸上,身子直挺挺,似是被扭断脖颈的鹌鹑。
    那双往日涂抹凤仙花汁,捣鼓香料的手指,此时全是泥土污垢。
    脚下踉跄,双足彻底失了力,宋令枝直直跌坐在地上。
    早先摔伤的膝盖疼痛万分,宋令枝匍匐着,一点点往前挪去,万念俱灰。
    前世秋雁也是这般,直直躺在那破败不堪的炕上,气息全无,双目紧闭。
    而如今,她又一次躺在自己面前。
    双眼的泪似是哭干,宋令枝哆嗦着双手,颤巍巍拂过女子脸上的长发。
    瞪圆的双目吓得宋令枝往后跌坐在地。
    ……不是秋雁。
    地上躺着的,竟是之前在明懿山庄监视自己的张妈妈。
    心口骤急,无数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浑身似泄了力,宋令枝绵软瘫坐在地上。
    倏尔,她低低、低低笑出一声。
    不是秋雁,还好……不是秋雁。
    头晕眼花,宋令枝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站起,然四肢早无力,膝盖肿胀疼痛。
    宋令枝再一次跌落在地。
    身后脚步声轻缓,沈砚不知何时下了楼,月影缀上象牙白袍衫。
    廊檐下铁马晃悠,空中花香拂动。
    沉静夜色浸没着沈砚如青松挺直的身影。
    岳栩毕恭毕敬跟在沈砚身后,往后使了一个眼色,当即有人从暗处走出,草席粗粗一卷,顷刻,那嚣张跋扈的张妈妈已没了踪影。
    鼻尖隐隐有血腥味弥漫,地上还有张妈妈挣扎掉落的乌皮靴。
    岳栩拱手:“主子,这药人……”
    ……药人。
    宋令枝猛地仰首,双目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女子纤细手指紧攥沈砚衣袂。
    “药人”二字,她自是听过的。总有那等富贵人家,或是家中有病弱者,或是信永生不老,自己的身子不忍心糟蹋,故而从外面寻来奴仆,专为自己试药。
    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命数。
    思及张妈妈方才惨不忍睹的面容,宋令枝当头一棒,哑声:“秋雁白芷呢?还有贺哥哥……沈砚,你把他们带去哪里了
    ,你是不是拿他们当……”
    声音哽塞,泪珠自眼眶滚落,宋令枝哭得喘不过气。
    庭院空远,攥着沈砚衣袂的手指轻而易举被拂开。
    沈砚垂首敛眉,掌心托着宋令枝一张泪脸。
    宋令枝一双杏眸泪眼婆娑,巴掌大的一阵小脸满是泪痕。
    沈砚面无表情盯着人,脑中隐约浮现前世宋令枝眉眼弯弯的笑颜。
    寒冬腊月,宋令枝提着十锦攒盒,冒着冷风寒雪在院门口等自己。女子笼着朱色鹤氅,笑靥如花。
    “殿下,这是我做的冬衣,边关那冷得厉害,殿下若去了,定然用得上。”
    宋令枝不擅长针黹,熬了将近一个多月,才为沈砚赶出一身。针脚不算细密,比尚衣局的绣娘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沈砚只觉得丑,懒得多看,长袍翩跹,自宋令枝身侧掠过。
    宋令枝急急追上去。
    时至今日,沈砚早记不清宋令枝说了什么,只记得刚大婚那会,她常候在院门前,等自己回府。
    她说今日做了樱桃乳酪,想给自己尝尝,她说喜欢自己……
    往事如风掠过,思绪回笼,托着宋令枝下颌的手心泪珠遍布。
    她在为贺鸣求情。
    沈砚眸色晦暗,大婚之夜,宋令枝将自己当作贺鸣,当时她唤贺鸣“夫君”。
    前世宋令枝,也曾这般唤自己。
    沈砚面上淡淡:“……喜欢他?”
    宋令枝倏然怔忪,眼中讷讷,实在想不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会从沈砚口中道出。
    沈砚垂眼,不语。
    沉默气息渐长,空中残留的血腥味还在,许是方才张妈妈挣扎时撞在长廊木柱上,黑漆柱子上隐约可见血痕,以及细长的五道指印。
    “喜欢……”声音细弱,宋令枝扬首,脸上泪痕未干。
    她想着沈砚那般厌烦自己,如若知道自己不再喜欢他、不再纠缠他,兴许还能对贺鸣网开一面。
    宋令枝已无心去猜沈砚的心思,她亦猜不出。
    夜凉如水,银月如钩。
    宋令枝望见月光落在沈砚肩上、眼角。
    明月如霜,沈砚忽的勾唇一笑。
    “宋令枝,你的喜欢……还真是一文不值。”
    前世追着自己死缠烂打,那句喜欢自己,沈砚不知听宋令枝说了多少回。
    而如今,她也能轻飘飘说出一句“喜欢贺鸣”。
    冷月洒落在宋令枝脸上,她一张脸几近透明绝望。长睫上沾染泪珠,难以置信。
    绣着金丝缠线的衣袂终从指尖滑落,沈砚转身,自岳栩手上拿来一物,抛到宋令枝脚边。
    青瓷小瓶无声落在地上,宋令枝低眸,只望见瓶口的红色绸缎包裹。
    “不是好奇药人吗?”
    沈砚垂眸,轻转指间的青玉扳指,“这药,本是为贺鸣备的。”
    宋令枝浑身一僵,如坠冰湖。
    沈砚淡然抬眼:“你既喜欢他,你来替他……如何?”
    ……
    震耳欲聋。
    那声又似轻轻,在耳边轻抚而过。
    满头乌发散乱在腰间,宋令枝仰起头,双手止不住颤抖。
    泪如雨下。
    张妈妈临死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宋令枝记得她在泥土中翻滚,记得她尖锐的指甲划破双颊,记得她一声又一声凄厉无助的哭喊。
    以及,那被随意丢在荒郊野岭的尸身。
    这就是药人的下场。
    贺鸣何其无辜,先前应下婚事,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冲喜。他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翩翩少年郎,该是人人歆羡的状元小公子。(*选自孟郊《登科后》)
    而不是眼前这般,昏迷不醒又下落不明。
    宛若浓墨的夜色笼罩在院子上方,沈砚拂袖,面无表情从后院离开。
    身后,是泪如泉涌的宋令枝。
    女子身影单薄,娇小身影隐在月色中,好不楚楚可怜。
    岳栩回首轻望,好奇:“主子,那贺鸣……可要放了?”
    沈砚本就在寻药人,如今有宋令枝替沈砚试药,那贺鸣自然没了用处。
    苍苔浓淡,台矶冰冷。
    沈砚驻足,指间的青玉扳指映着沁凉月色。他居高临下站在台矶上,眼中泛起无尽冷意。
    岳栩低下头,抱拳拱手不语。
    纵然在沈砚身边待了这么久,然在沈砚这般目光的注视下,他后背还是起了一层薄薄汗珠。
    沈砚漫不经心道:“我说过这话?”
    岳栩垂首:“……并、并未。”
    如霜的月光曳地,那抹象牙白身影无声从眼前离开。
    岳栩低着头,久久不曾抬起。
    后背沁起的汗珠泅湿衣襟,掌心也冒出密密细汗思。
    宋令枝终究是白白替贺鸣做了一回药人。
    至始至终,沈砚都不曾打算高抬贵手,放过贺鸣。
    .
    日落满地,柳垂金线。
    明懿山庄悄然无声,树影婆娑,洒落一地。
    秋雁双手端着漆木茶盘,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过。
    尚未入夏,廊檐两侧悬着湘妃竹帘,偶有鸟雀掠过,搅乱一地稀碎的光影。
    檐下屋前,站着好几位面无表情的“奴才”,皆是沈砚的人。
    起初秋雁还觉得不自在,明里暗里,但凡从对方眼前走过,都会狠瞪好几眼。
    只可惜对方宛若瞎子,视若无睹。
    来回几趟,秋雁也觉无趣,索性作罢,只当对方不存在。
    小佛堂点着藏香,满地大红毡子铺陈。
    宋令枝孱弱身影跪在蒲团上,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念念有词。
    从前宋令枝最不耐烦做这事,每每被姜氏唤去佛堂,宋令枝总是拽着宋老夫人撒娇。不是喊自己头疼去不了,
    便是找借口赖在闲云阁。
    哪曾想如今会是这般……
    秋雁悄悄红了眼眶,捧着茶盘小心搁在案几上。
    白芷瞧见她,赶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秋雁拿丝帕拭干眼角,方笑着上前:“姑娘歇歇罢,也到时辰吃药了。()”
    那药是二和药,苦得厉害。
    幸好小厨房秋雁还能去,替宋令枝多拿了些蜜饯。
    伺候宋令枝净手,秋雁方捧来茶盘。
    “姑娘慢些喝,这还有蜜饯。樱桃果干,姑娘往日最喜欢的。?()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自上回逃跑被抓,回来后宋令枝生了场大病,自那之后从不见断药,她往日最是怕吃药的人,此时对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却能面不改色咽下。
    不过是些寻常调理身子的药饵,并非为沈砚试的药。
    又或许是,只是沈砚没说而已。
    宋令枝懒得追究,也无心追究。
    这些时日宋令枝都待在佛堂,闲时为宋老夫人抄抄经书,又或是念念经。
    她不求自己,只求家人平安顺遂。
    知晓宋令枝心情不虞,秋雁强颜欢笑,搀扶着宋令枝欲往院子去:“那边的红莲快开了,那红莲足有碗大小,姑娘快去瞧瞧。”
    宋令枝兴致缺缺,只觉意兴阑珊,又不好拂秋雁的好意,只好随她而去。
    湖面水波粼粼,涟漪四散。
    湖中央设一方水榭,四面金漆藤红漆竹帘低垂,竹案上供着炉瓶三事。
    凉风习习,倒不失为避暑的好去处。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搀扶着宋令枝,秋雁挽起唇角:“这处倒是凉快,和我们府上的……”
    一语未了,秋雁唇角的笑意消失殆尽,自知失言,忙忙收住声。
    抬头瞧,却见宋令枝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女子双眸轻阖,纤长睫毛覆在眼睑下方,唇不点而红,真真是燕妒莺惭,桃羞李让。
    秋雁和白芷对视一眼,不自觉又红了眼。
    上回沈砚虽未对她们做什么,然自从再一次回到明懿山庄,宋令枝显然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哭也不闹,每日除了为宋老夫人和宋瀚远抄经外,再不做他事。
    若不是秋雁和白芷相劝,宋令枝能一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一言不发。
    水榭临湖,总归见风。若是吹急了,难免染上风寒。
    宋令枝大病未愈,白芷细心,自屋里取来披风,欲为宋令枝添上。
    只手指刚一碰到人,梦中的宋令枝忽的惊醒,双目惶恐不安,似是唬了一跳。
    白芷忙忙出声:“姑娘,是我。”
    披风重新笼在宋令枝肩上,白芷抬手帮她掖掖,“可是吓着了?”
    好像上回回来,宋令枝便是这般,或是整宿整宿睡不着,或是噩梦连连,常让噩梦魇住。
    秋雁和白芷都知是心事所为,然二人皆被困在明懿山庄,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
    ()宋令枝喃喃:“是你啊。”
    眼眸半阖(),宋令枝声音轻轻?()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我刚又抄好一卷经书,你打发个人送去祖母那,可别忘了才是。”
    白芷一时语塞。
    半天得不到回应,宋令枝好奇睁眼:“怎么了?”
    白芷咬唇,欲言又止:“姑娘,那经书前日奴婢就打发人送去了,这会子怕是老夫人早收到了。”
    宋令枝缓慢眨眼,须臾,方低低道一声:“是我糊涂了。”
    白芷强撑着挽起唇角,不让宋令枝看出自己的异样。
    同样的话,宋令枝昨日也问过一遭,今日又问了一遭。
    指甲掐入手心,白芷忍着不敢哭出声。
    她从前只闻,人老了会犯糊涂,会记不得事,然她没想到,宋令枝这般年轻,竟也会犯上这病。
    不吉利的话白芷不敢提,只说好听话哄宋令枝。
    “老夫人念着姑娘,兴许明日就让人送家书来呢。”
    远处遥遥传来钟鸣之声,宋令枝轻轻点了点头,忍不住翻身又睡过去。
    金明寺钟声杳杳,宋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跪在蒲团之上。
    主殿香烟缭绕,氤氲满地。
    贺夫人今日也跟着过来。
    她近日身子好上许多,加之宋府源源不断的补品,贺夫人早就不似之前那般体弱多病,风吹就倒。
    宋老夫人挽着贺夫人的手,笑声连连:“这才对,如今天清气朗,合该多出来走走才是。前儿枝枝才给我送来经书,这孩子不知怎的,近日竟转了性,想她从前最是不耐烦这些。”
    话中明里暗里,都掩不住对宋令枝赞赏有加。
    “不过我瞧着,她的字倒是长进了些。”
    贺夫人笑笑:“枝枝是念着老夫人才这般,那经书晦涩难懂,也难为她有这份心。”
    宋老夫人莞尔。
    宋令枝不在,她每日都掐着手指算时日,若非当初说是半年不能见亲眷,她定是要亲自去明懿山庄瞧瞧的。
    宋老夫人满脸堆笑:“如今也快到放榜时日,待贺鸣归家,兴许她就把我这老婆子忘了。”
    话落,又悄悄凑近贺夫人,小声道,“我刚刚在送子观音娘娘那求了一签,是上上签。”
    宋老夫人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若是快的话,来年这会,我也能抱上曾孙、你也能抱上孙子了。”
    老人家最是乐意说这些,身后一众奴仆都陪着宋老夫人说笑,说宋令枝吉人有吉相,又说宋老夫人福泽深厚,定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宋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只道:“我长不长命百岁倒是无妨,若是儿孙日日承欢膝下,那才是好。”
    沉香木拐拄在手里,宋老夫人轻声叹息,“那山庄虽好,然只有白芷和秋雁是自幼跟在枝枝身边,我这心总悬得厉害,也不知那两个丫头能不能照顾好人。”
    柳妈妈候在一旁,闻言笑道。
    “白芷那丫头向来细心,她做事,老夫人还信不过?秋雁姑娘虽说好顽,性子泼辣,却最是会取笑顽乐的,有她在,姑娘也不会觉得日子无趣。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山上,也没什么乐子。”
    柳妈妈捂唇,轻笑两三声。
    “说起这事,老奴倒想起一件趣事,先前老奴出门,眨眼像是见到了秋雁,那双眼睛实在像得紧,只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定不是我们府上的。”
    宋老夫人颔首:“这话倒是。”
    柳妈妈仔细搀扶着宋老夫人:“若是老夫人念着姑娘,何不等小魏管事下山回府,打发他去山庄。老奴瞧着那孩子倒是好的,机灵又护主。倘若有他在明懿山庄,也好帮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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