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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灾途(第1/2页)
马车慢慢驶出长安城高大厚重的城门,车厢里一时也无人说话,只听得见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拉车牲口偶尔的响鼻。
王明远靠着车壁,目光落在窗外慢慢后退的田野上,心里头思绪纷飞。
沉默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坐在车辕上赶车的王大牛忽然扭过头,隔着车厢帘子,瓮声瓮气地开了口,“三郎。”
“嗯?大哥,怎么了?”大哥的声音打断了王明远的思绪。
“有个事,刚才爹娘在,我没敢说。”王大牛的声音压低了些。
“昨儿晚上,爹把我叫到他屋里,吭哧吭哧半天,最后还是把家里所有的银票一股脑全塞给我了。就跟……就跟三年前你第一次去湘江府岳麓书院那回一样。”
王明远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眉头瞬间拧紧:“爹又这样!大哥你怎么不早说!这哪行?咱们这一走不知多久,现在不比以前,在府城吃穿用度都要花钱,而且家里万一有个急用怎么办?快,让车调头,现在还来得及,起码得给爹娘留下一半!”
他语气急切,是真的有些慌了。
父母总是这样,恨不能把最好的全都掏给远行的孩子,自己却在家省吃俭用,担惊受怕。
帘子外,王大牛似乎嘿嘿笑了一声,带着点“早有预料”的憨实:“别急别急,三郎,你听我说完。我早上起来,瞅见爹在院门口,拉着你千叮万嘱没留意我这头,我就……我就溜回他屋里,掀开炕席,把包好的一半的银票又给他塞回去了,还压得严严实实的,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这不怕他当场发现又追出来硬塞嘛,所以走了这老远才敢跟你说,而且我怕他发现不了,我还让虎妞明日提醒下爹。爹那脾气,有时候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王明远愣了片刻,随即失笑,心里那点焦急瞬间化作了无奈的暖意。
他都能想象出大哥那壮硕的身子,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躲过家里所有人,做贼似的溜回屋里,笨拙又迅速地完成偷塞银票的举动。
王明远摇摇头,语气缓和下来,“大哥,下次再有这种事,得提前跟我通个气。”
“哎,知道了知道了。”王大牛憨厚地应着,挥了下鞭子,心情似乎也因为这件事办成而高兴些。
坐在王明远对面的狗娃,一直竖着耳朵听,此刻咧开大嘴笑了:“爹,你这手可以啊!爷肯定想不到!”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王大牛习惯性地怼了儿子一句,但语气里并没多少责怪。
有了这个小插曲,车厢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狗娃是个闲不住的,很快又从随身的大包袱里掏出各种零嘴——肉脯、炒豆、还有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辣味棋子豆,硬塞给王明远分享。
“三叔,你尝尝这个,我新做的,加了点辣椒粉和五香粉,香得很!”
王明远接过,嗑了几颗,确实香辣适口,带着微微的刺-激感,能驱散不少旅途的寒意。
他看着狗娃那献宝似的亮晶晶的眼神,笑着点头:“嗯,好吃。狗娃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那是!”狗娃得意地一扬下巴,又扭头冲外面喊,“爹,你要不?”
“赶车呢!没空!”王大牛头也不回。
“嘁,不要拉倒,我和三叔吃。”狗娃嘟囔一句,自己嗑得嘎嘣响。
突然车厢里伸进来一只大手,一把捞走了那一整袋棋子豆。
“啊,爹,你不是刚才说你不吃吗?怎么又抢我的!”
“那你给我留点,别吃完了。”
“那你让我再抓一把……”
……
不知为何,这父子两只要在一起,仿佛就变成了一对活宝,漫长的旅途也变得不那么枯燥乏味了。
行程最初这几日,尚在秦陕地界,官道还算平整,沿途的村落镇店也瞧着颇有生气。
几日后,马车路过了华阴。
王明远特意让车速慢了些。
他看着窗外那些重建后的屋舍,虽然还能看到一些地动留下的痕迹,但更多的是新砌的院墙、新盖的瓦房、齐整的田地。
路上的百姓面色虽谈不上红润富足,但衣着还算齐整,偶尔也能见到劳作的行人身影。
王明远默默看着,心中不免感慨。
三年前那场地动,天崩地裂,死伤无数,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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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能看到这般恢复的景象,他知道,这其中浸透了师父崔巡抚多少心血,耗费了朝廷和地方官吏多少精力,能让百姓在灾后站稳脚跟,有屋住,有地种,有口饭吃,已是不易。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稳,在他们出了潼关,踏入豫西地界,朝着陕州(三门峡)方向前行后,便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消失。
最初是零星的几个灾民,扶老携幼,背着破旧的包袱,沿着官道边缘蹒跚而行,面色麻木,眼神空洞。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在这这尚未回暖的天气里,很多人身上只挂着单薄的、满是补丁的破衣,根本挡不住寒风。
裸-露在外的皮肤,手、脸、脚踝,处处可见红肿的冻疮。
狗娃第一次看到时,吓得低呼一声,猛地缩回了脑袋,脸上的兴奋劲儿也瞬间没了。
王大牛脸色沉凝,一把将儿子拉回身边坐好,瓮声道:“别瞎看,坐好!”
王明远的心也随着那些蹒跚的身影一点点沉下去。
越往东走,这样的灾民越多,从三三两两,渐渐变成成群结队。
他们像是一股灰暗的、沉默的潮水,沿着道路缓慢地移动。
哭声很少,更多的是压抑的咳嗽声、沉重的喘息声,以及踩在地上的沙沙脚步声。
有时甚至能瞥见被野狗或乌鸦啃食过的残缺尸体,就那么突兀地倒在路边田埂下或干涸的沟渠里,无人理会,也无法理会。
那些冻得青紫的肢体、空洞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残酷。
王明远猛地放下了车帘,胸口一阵翻涌,胃里难受得厉害。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呕吐的眩晕感。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刚中秀才、对世事还带着几分天真懵懂的少年了。
岳麓三年的苦读,师父的教诲,周老太傅的点拨,尤其是经历过秦陕地动、了解过官场贪腐的黑暗,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景象,绝不仅仅是天灾那么简单!
从凌汛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一月有余,但为何现在还是如此情形,他不用猜都能知道!
每一次大灾,往往都伴随着更可怕的人祸!
朝廷的赈灾粮款,从户部拨出,经过省、府、州、县,一层层盘剥克扣,就像一块肥肉过手,每一只手都要揩下一层油水,真正能落到真正灾民手里的,还能剩下多少?
那些坐在暖和衙门里的官老爷们,想着的不是如何尽快救人,而是如何利用这次机会,瞒报灾情,夸大损失,中饱私囊,上下打点,编织出一套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来糊弄上司、欺瞒朝廷!
他们踩着无数灾民的尸骨,填饱了自己的私囊,染红了自己的顶子!
这世道,有时候真的让人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你明知黑暗就在那里,蛀虫就在那里,却难以撼动分毫。
为何?为何每次都是这样?
老天降下灾祸,百姓已然苦不堪言,为何人还要作孽,让苦难雪上加霜?
他不禁想起秦陕地动后,那些被埋在废墟下的秦陕乡党,那些苦苦等待救援却最终饿死、病死的灾民……
他们等的救命粮,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被某些蛀虫吞没了?
王大牛一直留意着弟弟的神色,见他脸色苍白,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凉,心里也跟着难受。
他经历过荒年(大嫂嫁进来那年就是荒年,在开头和大嫂人物小传中都有写),见过卖儿卖女,见过易子而食,眼前的景象虽然惨烈,但对他而言,似乎……更像是这世道常见的悲剧之一。
他心里也堵,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无奈。
他或许觉得,三郎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读书人心肠软,见得少。
他哪里知道,王明远此刻的愤怒,更多是源于对那套黑暗规则的清醒认知和深恶痛绝。
“三郎,”王大牛粗声粗气地开口,试图打断弟弟那令人担忧的沉思,“别老往外看了,心里头难受。马上灾民越来越多,咱也得小心点,把车窗关紧些,万一……”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黑乎乎的小小身影毫无预兆地从路边猛地扑了出来,几乎是直直地撞向马车前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