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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云雁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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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云雁水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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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柳离开长安之后,燕国的一切要务都交由东宫主理。赵素衣忙碌许久,困意逐渐上涌,刚趴在桌子准备偷睡一会儿,忽听外面走廊里传来嘈杂的奔跑声,以及仲兰的大嗓门:
    “郡王慢些!殿下正在处理政务,您贸然前去怕有不妥,请奴婢为您通传......!”
    仲兰话还没有讲完,紧闭的朱色殿门就已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手拿书本的男孩跳过门槛,蹿到赵素衣的桌案前:“小叔叔!”
    赵素衣直起腰,揉揉酸疼的眼睛,低声笑:“是阿貉呀,找我有什么事情?”
    赵宜年瞅瞅周围,凑到赵素衣耳边悄声说:“我想去外面,五叔和六叔都不让我去。”
    赵素衣问:“为什么突然想去外面玩?”
    赵宜年道:“长安有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叫做乐游原。紧挨着大雁塔、曲江池,青龙寺......”
    赵宜年本来想极力夸赞乐游原的景色,好哄得赵素衣带他一起出去。无奈肚里墨水有限,话说道一半就卡了壳。他满嘴支支吾吾,嗫嚅着说了实话,“我想到外面放风筝。”
    放风筝。
    赵素衣注视赵宜年,从他眉目间发现了故人的影子。更早的时候,赵素衣也曾闯进东宫,闹着赵璎一起去宫外放风筝。
    曾经的记忆和今日的场景在赵素衣脑中交缠,绞得心中莫名涌出一股酸楚。他垂眸叹息,指了下桌案上叠成一摞的奏疏:“我还有这么多奏疏要看,等下午吧,下午我就带你去放风筝。”
    “嗯!”赵宜年眼睛里满是贪玩的孩子气,他正要走,赵素衣却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书,书名是《长安风物志》。大部分书页都已经起卷泛黄,边缘处有严重的磨损。
    赵素衣觉得奇怪,《长安风物志》是本地理图志,一般小孩子是不会选择读这种偏向游记的旧书。他喊住他:“阿貉,你这书从哪来的?”
    “是六叔送给我的。”赵宜年翻开里面关于乐游原的介绍,字与行的空隙间被人标注了很多的蝇头小楷,其中有一句“秋日适宜放风筝”。
    赵素衣认得这是他六哥赵琛的字,猜测赵宜年就是看了这句话才想要去乐游原放风筝。赵宜年怕赵素衣反悔,再次强调:“小叔叔,咱们说好了,下午去放风筝。”
    “知道了,去放风筝。”赵素衣笑着回应一声,喝了半杯茶提神,临近未时才把奏疏看完。他有午睡的习惯,想着还没到和赵宜年约定的时间,便决定到床上眯一小觉。
    赵素衣躺下不久,隐约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身上有熟悉的气息,足以令他失去所有的戒备,只是嘴里嘟哝一句:“你怎么来了?”
    赵素衣没有听到回答,突然额头处一热,感觉像极了不久前冯筠吻他的那一下。顿时脸热,蹙着眉,含糊不清地说:“附近有人。”
    依然是没有回答。
    赵素衣奇怪冯筠为什么不说话,慢慢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床前空空的,半个人影也无。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只是短暂地做了一场梦。
    赵素衣睡意全无,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被臊得通红。他蜷起身体,整个人缩到被子里面,躲得严严实实。像是长在花盆里的含羞草,平时大大咧咧地亮着叶子,一有小动静,便瑟瑟了。
    他闷着头躲了会儿,大觉自己窝囊。右手恨铁不成钢地锤了床头一下,掀开被子,踩上鞋气势汹汹地就向外走。他才要出门,突然意识到头发还散着,只好扭头返回,将落在枕头边的发带拿起,用它简单地将头发一扎,抬腿踹开了门。
    赵宜年正追着赵高兴满院子跑,他听到异样的响动,下意识朝殿门的位置瞧,看到赵素衣满脸郁愤地走出来。他不明白发生什么,抱起赵高兴,叫了声:“小叔叔......。”
    赵素衣过去摸摸赵高兴毛茸茸的脑袋,半大的黑狗十分乖巧蹭蹭他的手,微微的痒。他略收敛了神色:“阿貉,现在我们去放风筝,你回来再和高兴玩。”
    “好。”赵宜年放下怀里的小黑狗,又抬头望赵素衣。他拉着他的衣袖,眨眨眼,“小叔叔,你怎么不高兴?”
    赵素衣目光闪烁:“没事,刚刚做了一个梦。”
    赵宜年问:“是噩梦吗?”
    赵素衣摇头:“不是噩梦。”
    赵宜年面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是噩梦,那就是好梦了。既然是好梦,小叔叔为什么还不高兴?”
    “我......”赵素衣自诩伶牙俐齿,竟被一个垂髫小儿问到。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无耻地威胁赵宜年,“你再乱说,我不带你去放风筝了。”
    赵宜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乐游原距离皇城不算近,赵素衣命人从马厩里牵出青海骢,和赵宜年同乘出宫。经过胜业坊时,赵素衣让青海骢放慢了速度,他莫名地紧张,心里似乎吊着十七八只水桶哐当当不停地晃,抓住缰绳的手瞬间沁出汗。
    魏国公府在胜业坊。
    他想叫冯筠一起去放风筝,又担心冯筠没有时间,再打扰到魏国公一家人相会。
    赵素衣犹豫不决,眼瞅着青海骢就要慢慢悠悠地晃出胜业坊。这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阿宝!”
    冯筠手里提着一篮子点心似的东西,远远对他笑,“阿宝,你怎么还没见我就要走?”
    赵素衣刹那间回想起中午那个荒唐的梦,他勒住缰绳让青海骢停下,抿了抿嘴巴,不说话。
    冯筠看出他的不愉快,走过去道:“我阿娘从太原带了不少吃的,我挑了些味道好的,刚想去送给你......阿宝,你怎么又不高兴?”
    赵宜年想开口告诉冯筠,可因为赵素衣的“威胁”,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脑袋摇得像只崭新的拨浪鼓。
    赵素衣语气别扭:“我做了一个梦,我在跟自己生气,和你没关系。”
    冯筠一听这话竟是乐了:“你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管不着。”
    “行,行,我管不着。阿宝,你和郡王这是要去哪里?”
    赵宜年憋了半天,可算逮住一个说话的机会:“到乐游原放风筝!”
    冯筠见缝插针:“能带我一起去吗?”
    赵素衣端着架子,横他一眼:“你要来就快点。”
    “得嘞!”冯筠返回魏国公府,很快就牵出一匹马,同赵素衣一前一后前往乐游原。
    乐游原是长安地势最高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能将整座城一览无余。原上花树历历,芳草萋萋,是个怡情的好去处。尽管到了秋日,游人也不见少。
    周遭有不少小商贩,他们买了一只燕子风筝,正想找个好地方放。不远处却传来一声:
    “赵七郎君!”
    赵素衣听出这是在喊自己,侧过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隔着人群,他看到了两个表演傀儡戏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赵素衣也认识,是王庄子村的谢九和王二。当时谢九这小白眼狼还刺了赵素衣一刀,所以记得清楚。
    谢九和王二手里分别提着一只木头刻成的傀儡娃娃,他们背着行囊,来到赵素衣身前,恭敬道:“殿下。”
    王庄子村的近况赵素衣有所耳闻,毛豆丰收,村子里赚了一笔,冬天不至于难过。等来年说是要种棉花,种子已经备好了。
    谢九和王二应该在家中,而不是出现在长安。
    赵素衣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谢九眼角沁出泪水,低头道:“殿下,我阿娘没有熬过去。她吃不到药,痛苦之下一头撞在墙上死了。我没了父母,家中其他亲戚欺负我年纪小,低价骗走了我家的田。”
    赵素衣考虑到谢九和王二年纪小,不想让他们在异乡做跑江湖的营生:“我给你们一笔钱,回家再把田买回来,雇几个人帮忙。”
    谢九道:“殿下,我与王二小小年纪,带这么一大笔钱回乡,肯定会遭人眼红欺辱,而且这路上也不安全。还不如留在长安,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赵素衣又问:“那你们会演什么戏?”
    王二接过话:“很多,毕竟是拿来吃饭的手艺。今日我们打算演太子申生故事。殿下若是感兴趣,可以看一看。”
    赵素衣脸色微变。
    太子申生的名字冯老师也有印象,他的事迹被详载于《史记·晋世家第九》。因为晋献公宠爱骊姬,爱屋及乌,有意废长立幼。作为太子的申生屡遭诬陷,最后被亲生父亲逼迫致死。
    关于赵璎,赵素衣心里一直有个结。巫蛊案发生时崔嫦刚去世一个月,他听说赵璎从招了个云游方士,日日诅咒皇后与陈王。
    陈王是赵素衣未当太子前的封号。他不相信赵璎会做出这种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构陷。他想到赵柳面前为赵璎求情,偏偏在这时候又出了藏红的事情。等他从阎王爷那儿捡了一条命回来,所有人都告诉他,毒是小张氏下的。
    小张氏是燕郡张氏的女儿,身上有一股娇横的大小姐气,看谁都端着架子。唯独崔嫦是个例外,她总是跟在她身后亲昵地喊姐姐,也经常做衣服送给赵素衣。赵素衣属兔,她会在衣服不起眼的位置偷偷绣一只小兔子。
    最后,此案经大理寺与宗正寺审理,证据确凿。小张氏被赐白绫,赵璎判处杖刑。而负责监刑的官员是王纯的父亲,因为赵璎的死,贬谪到荒僻的交趾做了个芝麻小官,没多久便病故。
    就算证据确凿,赵素衣也怀疑巫蛊案另有隐情。可这许多年过去,他从找到过可以证明赵璎和小张氏清白的证据。当年涉案的人员,大部分都已经判处极刑,小部分被流放至边远地区,生死不知。
    赵素衣盯着谢九和王二手中的娃娃,给了他们一些钱:“这戏不好,我不喜欢。”
    赵宜年倒是很喜欢傀儡戏,碍着赵素衣,只恋恋不舍地瞧了瞧木头娃娃,拿住新买的燕子风筝,说:“小叔叔,我们去放风筝吧。”
    他们三个人便去放风筝。
    今日有风,到乐游原上放风筝的人不少。他们的燕子风筝几次和周围的风筝缠在一起,丝线不小心都被磨断。等日落时往回收,只收回一截断开的线,那燕子风筝还在天空飘着。
    赵素衣见赵宜年实在喜欢这只风筝,又买了个一样的送给他。傍晚时的乐游原有无限好的夕阳,微红的光如水轻荡荡地飘着,满天空的云瞬间变成了浮萍,柔柔摇动。
    赵素衣将赵宜年送到太极宫,听着暮色中催人归家的钟鼓声,他忽然不想回去,还想再当一会儿阿宝,伸手折下道旁的一枝柳递给冯筠:“再陪我走走吧。”
    冯筠不会拒绝赵素衣的要求,他寻思这次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恨不得让天上那轮太阳多挂几个时辰再下山。
    他们并肩前行,安静着没有说话。在醉也似的夕光里,天色酡红,人也被映照得脸色酡红,步履间带着些微醺的缓慢,踏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街。
    赵素衣和冯筠从日落西山走到了月出东山。他们找了个小旅舍住,依然是要来一间房。
    虽说之前冯筠和赵素衣也同床过,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感官好像被放大了,对于赵素衣的一切都格外敏感。他看到他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一段手腕,那莹莹的白,让他联想到放在玻璃杯中的牛奶,是剔透的甜。
    冯筠顿觉口干,卷着被子翻过身,鼻子又嗅到了兰花的香气。这个味道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忍不住转过头去看赵素衣。
    赵素衣感受到冯筠的目光,心跳骤然加快,睁开眼睛望向他:“你干什么?”
    冯筠确实是想干什么的,但又嫌弃自己下流,他“蹭”一下坐起来,把枕头扔到床下:“我还是打地铺吧。”
    作为名满长安的“文学大家”,赵素衣写过的某些情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冯筠那些小心思,在他眼里是藏不住的。赵素衣看着他把被子搬到地上铺出一个窝,躺进去,背对自己,一副保持距离的做作模样,心里突然就有些恼。
    赵素衣两只手紧紧抓着被子,他一双眼睛盯着浅白的床帐子,极小声说:“你上来,冯筠。”
    冯筠没听太清:“啊?”
    赵素衣一张脸都被烧得通红,额头两侧的太阳穴亦随着心脏极快地跳动。他恨冯筠长了副猪脑,咬牙切齿地向他嚷:“我让你滚上来!”
    冯筠脑子里嗡地一声,思绪还酥酥麻麻着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利索地滚了上去。
    他在朦胧昏黄的烛火里看他。
    片刻,冯筠握住赵素衣的手腕,两个人的长命缕紧紧挨在一起,两道流苏绞成一股,仿佛被打成了密密的结。黄色蹭着绿色,蓝色蹭着白色,在细瘦的腕骨上压出一道浅红的痕迹。
    他们如等待化蝉的若虫,在月色中褪掉了轻轻的壳子。
    恍惚间,冯筠觉得自己像是晋太元时那名迷失方向的渔人,懵懵懂懂地靠近了通往桃花源的山坳。初入时,那两侧的天然石壁狭窄,令他有觉出些许闷痛。不过复行数十步,那天地豁然开朗,露出广远而辽阔的平原。
    他踏在松软的泥土上,感受到它蓬勃的生命力,身与心皆沉醉在这原始的风情里。此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鸣声,似乎距离他很远,又似乎很近,缥缈如鸟雀在空山中发出的,莺莺地,像是在念他的名。
    冯筠一下子心软起来,不敢再贸然前行。他放轻了动作,柔得仿若雨落入滚滚东流的大河。水与水在落英缤纷的夜色中互相包裹着,相融着,再也辨不出哪里是幻,哪里是真。
    天边秋月渐凉,人间梦犹温。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们,上车(大声)
    谢九是个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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