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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海棠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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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海棠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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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早,冯筠来到东宫,带了一对大雁。大雁是忠贞之鸟,一只死去,另一只也绝不会独活。古时男女双方履行婚约,礼仪中必须要有一对大雁,寓意琴瑟和鸣。
    冯筠私心去买了两只家养的雁,谎称是自己猎到的野味,要送给赵素衣尝尝鲜。他将雁交给仲兰,兴冲冲走入光天殿。
    才进门,冯筠就看到赵素衣趴在桌子上睡觉,不由得放轻脚步,慢慢来到他身侧。赵素衣歪着头,一条胳膊当做枕头,另一条胳膊伸在桌面上,拇指卡在一本“论语”的书页当中。
    冯筠悄悄把印有“论语”的封面扯开,露出真正的书名。《情诗格律》这四个直白大字映入冯筠的眼帘,他没有想到赵素衣会想学写情诗,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快活,抿住嘴,忍住几欲笑出来的喜悦,重新把“论语”封面套了回去。
    冯筠站在旁边等,直到窗外响起两三声鸟鸣,赵素衣方醒过来。他见他脸颊被压得泛起薄红,神情慵懒,瞬间想到“海棠春睡”这个词,整个人充满了雩风赏花时的欢欣,微笑道:“你好呀,阿宝。”
    赵素衣下意识把“论语”压在手肘下,揉揉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冯筠道,“我给你带了两只大雁。我查过了,成婚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我收了你的长命缕,你收了我的大雁,就算完成了纳彩这一项。”
    赵素衣闻言记起《情诗格律》里讲,大雁可作为一种定情信物,是婚礼中必不可缺的。他看向冯筠,一双手拨弄系在腰间的佩环,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急促,像极了此时的心跳,小声问:“那大雁呢?”
    冯筠极少能在赵素衣脸上见到这种略显羞怯的神情,不禁一愣:“我交给仲兰了,说是给你吃的野味。”
    赵素衣一时间竟不知冯筠是傻还是聪明,他从没听说过把彩礼放锅里做成饭的,起身离开座位,唤来几名宫人赶紧去追仲兰。
    几名宫人一路小跑,终于把这一对大雁从厨房救了回来。赵素衣命人将它们养在后院,好生照顾。
    纳彩之后是问名,冯老师今日有备而来,从怀中掏出两张红纸。一张先给了赵素衣,留了另一张来写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年岁。
    赵素衣写出来的名字并非冯筠熟悉的“素衣”,而是“赵玥”。
    传说上古时期,有凤凰口衔神珠降临凡间,将其掷于少昊手中。后太白金星发现此神珠形如皓月,是天赐予圣德君王的宝物,定名为“玥”。
    赵素衣道:“我叫赵玥,出生于青龙六年十二月七日,一个大雪天。十一岁时破例加冠,得字素衣。但这个名曾被巫蛊师用四十八根银针钉在一个娃娃背后,诅咒我早死,被阿爹认为大不吉利,便很少再叫了。可我不信鬼神之说,偏要长久,所以告诉你。”
    冯筠把写有自己姓名的红纸递给赵素衣:“我叫冯筠,出生于公历一九九二年四月三十日,一个大晴天。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只是一名教书先生,我们那边叫语文老师。”
    赵素衣好奇:“语文老师,你教多大年纪的孩子?”
    冯筠看看赵素衣:“教你这么大的。”
    赵素衣“嘁”了一声,把写有冯筠名字的红纸折成了一只纸鹤收入袖中:“问完名字了,然后呢?”
    “好,你我合了生辰八字,十分相配。”冯筠道,“然后就是纳征,我们俩特殊一些,要互相下聘礼。”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根编有金刚结的红绳,拉起赵素衣的手为他系上,“这是我从长春观里求来的,说能驱邪挡灾。你左手上戴陛下送的长命缕,右手戴我这根,又能长命又能平安。”
    赵素衣低头轻抚红色的绳结,它中央是一颗朱砂,上面刻了一只兔子的图案。他没有提前准备礼物,先是抬眼往四周看了一圈,又伸手摸摸自己身上,最后解下腰间的佩环放到冯筠手里:“这个给你。”
    冯筠摩挲掌心里面的白玉,小声道:“曹植在梦中解佩相邀洛神,他曾是陈王,你也曾是陈王。他喜欢洛神,以此类推,你也喜欢我。”
    虽然冯筠说的是一句实话,但赵素衣脸皮薄,听不得他这样讲,伸手就要抢回佩环:“你给我!”
    冯筠早有防备,往后一躲,把佩环挂在腰带上,笑道:“陛下一言九鼎,你是殿下,一言起码得有八鼎,不能说话不算话!你送给我的东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赵素衣撇嘴:“你自比洛神,无不无耻?”
    冯筠回他:“那怎么了?我还夸你是大才子曹植呢。”
    赵素衣皱眉:“这不好。”
    冯筠问:“怎么不好?”
    赵素衣说:“洛神只是曹植做的一个梦,醒来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不好。”
    冯筠知他心思,不禁莞尔:“你说的对,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纳征过后是请期,今天就是个大好的日子,黄昏时候,我再来见你。”
    “好。”赵素衣估算时间,东宫的属官差不多要到了,他起身去送冯筠。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光天殿,廊下山茶开得正好,赵素衣随手折下一朵,借着衣袖的遮挡偷偷递给冯筠。
    冯筠将明艳的花朵藏在袖中,慢慢朝前方走。他没有回头,心里却清楚赵素衣就在后面望自己的背影。他低声说了句他的名字,干干净净的两个字,落到沾满山茶香气的晨曦里。
    赵柳离京后,军国权力半数交给了赵素衣。他先处置了丰州刺史王振,王振和崔衡是儿女亲家,王家四郎算起来应是赵素衣的表姐夫。
    丰州本是水草丰茂之地,设有一处饲养战马的牧监。后来推事院发现当地牧民宰杀战马,顺藤摸瓜,这才查到王振没有按例发放赈灾粮饷。此事影响极坏,甚至有谣言说所得赃款有部分进到了赵素衣的口袋。
    这件案子不能轻判,赵素衣嘱咐大理寺依律处罚。崔家表姐听到消息,立刻进宫来哭诉。她几番求情,王振维持原判处以斩刑,家财充公,不过全族流放的地点由小海改到了黔州。
    赵素衣一直忙到夕阳西下,终于在黄昏时等来了冯筠。他与白天的打扮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手中多了一枝秋海棠。
    他说:“清晨我离开,你送我一朵山茶。而今我回来,赠你一枝海棠。”
    赵素衣接过秋海棠,下意识凑近花朵闻闻。
    冯筠莞尔:“海棠无香。”
    赵素衣便不高兴:“瞧着这样好看,要是能香一点就更好。鲥鱼多刺,海棠无香,差点就能十全十美了。”他说完,忽然跑出去,在廊下采了一大把山茶。
    他没注意冯筠就跟在身后,捧着花,匆匆忙忙转身,一下子撞到冯筠的怀里。
    几片山茶的花瓣瞬间掉到地上,冯筠潜意识抱住赵素衣,隔着艳艳的红色看他。
    冯筠明白这里是东宫,自己应该放开赵素衣。然而一双手如同有了自己的想法,又收紧了几分。他低头,在柔软的花瓣之中去寻赵素衣的唇。
    赵素衣清楚冯筠的行为是极其危险的,足以毁掉他们两个人。但他却不想挣脱开,如同扑向烛火的飞蛾,只为了接近光和热,情愿被烧成灰烬。
    冯筠贴着赵素衣,仿佛一尾鱼拥着水,喃喃道:“你是赵玥,也是赵素衣,更是阿宝。请期之后是亲迎,我现在过来了,今晚可以不走吗?”
    赵素衣的衣襟上满是山茶的花瓣,他嗅着温柔的花香,低声说:“别在这儿,我跟你到外面去。”
    正在这时候,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他们同时从飘飘然的状态中惊醒,互相分开朝四面看去,没有发现任何人都踪迹。
    大概是只野猫吧。
    他们这样想。
    不过,赵素衣和冯筠已然明白,这段感情终究会有暴露的一天,说不好明日他们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冯筠侧目,向赵素衣露出一个微笑:“阿宝,若他日变故陡生,我不会丢了你。。”
    赵素衣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若他日变故陡生,我和你一起。”
    *
    十三天后,赵柳从洛阳返回。赵素衣听闻圣驾靠近东郊,随便披上件外衣,骑马出了皇城。此时已是十月末,秋天所剩无几,有风在光秃秃的枝桠间打着旋。
    在赵柳离开的这段时间,赵素衣向洛阳写了几封家信,但都没有收到赵柳回复。他心里奇怪,决定提前到去迎接。
    出了春明门,再往东,便是一片平原。道路两侧皆是农田,垅上残留着一堆堆烧尽秸秆灰。他沿着官道转了几个弯,遥遥望见赵柳的仪仗。
    二十四匹由太仆寺驾部精挑细选出的纯黑骏马牵头,和身披轻甲的诸多侍从一起,组成浩浩荡荡的旗阵。各色幡幢簇拥着两面绣有龙纹的大纛旗。其后是随行的官员队伍与羽林骑,最中间才是皇帝乘坐的玉辂,黄麾与绛麾在古道烟尘中格外醒目。
    赵素衣追上这支蜿蜒数里的队伍,远远喊了声:“阿爹!”
    赵柳没有乘辂,那道路颠簸,不如骑马舒服。赵柳听到赵素衣的声音,微一愣神,单手拉住胯下那匹枣红马的缰绳,回身去看。
    赵素衣纵马疾驰六十里,额上显出一层薄汗。他脸色被晨曦照得微红,笑着说:“阿爹。”
    “佛狸好像长高了。”赵柳瞧了赵素衣一眼,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你不在春明门外等我,怎么跑过来了?”
    “有事情问阿爹。”
    “大事小事?”
    “小事。”赵素衣道,“我之前给阿爹写了几封信,阿爹都没有回。”
    “你是不是担心我,所以才跑来看我?”赵柳语气平和,“记得之前你出去的时候,我嘱咐你写信报平安,你一封都没写。”他观察赵素衣神情,又解释,“我这次不回你可不是记仇小心眼,你爹我忙着督促臣工给洪灾中百姓建造房屋,没有时间。”
    赵素衣当即道:“我可不敢说阿爹小心眼。”
    “但你脸上写了。”赵柳话锋一转,问道,“你第一次监国,什么感觉?”
    赵素衣想了想:“感觉不太好。奏疏上写丰州的百姓因干旱而饿死,贪官个个膘肥体壮,越发觉得盛世之下并非人人如意。”
    “膘肥体壮”这个词多用来形容牲畜,赵柳听到他如此说,唇边显出一点儿愉悦的笑意,又提醒:“丰州刺史王振,他是你舅舅的姻亲。”
    赵素衣回答:“我不管他是谁。”
    赵柳笑而不语,经过农田时,车乘仪仗皆向道路中央靠拢缩紧,整支队伍变得更长,令马蹄与车轮避开埋在泥土中的小麦种子。
    赵柳与赵素衣一起进入长安城,在经过一套繁文缛节后,回到了太极宫。赵柳给了赵素衣半日的假,让他好好休息。
    近几日天气愈发地冷,赵柳泡了杯槐花茶。因为太烫,将它晾在了手边,纯白的热气腾腾地飘散。他翻看起由东宫呈上来的奏疏,其中有一封是太子家令寺官员所写,直言太子与亲府中郎将冯筠交往过密。
    太子家令寺为东宫官署,主要负责于内务。多日之前,这位家令按吩咐去送晚膳,无意撞见冯筠与赵素衣在廊下拥抱,匆忙逃走后决定将此事上报,希望能使太子注意言行举止。
    赵柳双眼微眯,逐字逐句地把这封奏疏读了五遍,“交往过密”这个词的含义太广,居然让他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位春坊庶子到底要表达什么。他放下这份奏疏,揉揉眉心,沉思良久之后,选择召见张鸿。
    推事院在丽景门内,距离皇城有些距离。那杯槐花茶凉透了,张鸿才赶到太极宫,君臣见礼。
    赵柳往椅子背上一靠,以一种轻松惬意的姿态坐着。他目光平静,看似随意地开口:“太子近来表现如何?”
    张鸿恭谨道:“臣按照陛下先前的吩咐,仔细留意了。殿下这些日子见了不少官员,都是和王振案及瀚海战事相关。不过根据皇城宫人说,殿下每隔一两日会和冯中郎将在傍晚出宫,夜不归宿,第二天清早宫门开时才回来。”
    赵柳蹙眉:“他们去干什么了?”
    张鸿道:“多是去西市、礼泉坊、崇仁坊这些地方。臣说句不当讲的话,殿下与中郎将之间,举止过于亲密了。”
    赵柳沉默片刻,温和道:“张鸿,你跟着我有多少年了?”
    张鸿深知赵柳疑心深重,他听出些弦外之音,慌忙跪下:“臣跟随陛下已经有四十年了。当初臣家中遭了山匪,全赖陛下相救才保全性命。臣这条命都是陛下给的,这辈子只效忠陛下,所言句句属实,绝无二心。”
    赵柳微笑:“这么紧张做什么?太子先前与我讲过,他已经答应和冯家三郎结拜。他们两个少年知己,无非是贪玩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一阵也辛苦,先下去吧。”
    张鸿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向赵柳三叩首后才离开大殿。
    赵柳唤来侍立门外的林总管,语气依然是温和的:“叫太子来一趟。”
    待林总管走后,赵柳端起那杯未喝完的茶。他轻飘飘地瞧了眼浮在水面上的槐花,突然目光一变,眉宇间尽是阴鸷怒色,抬手将茶盏掷在地上。
    白瓷与青砖一碰,发出碎裂的脆响。
    赵柳现在已完全明白这位太子家令想表达什么了,作为父亲,他希望赵素衣可以成才。作为君主,他希望赵素衣能够有独挡一面的能力。
    但偏偏,赵素衣在监国期间和冯筠发生了这种事情,再加上早晨时那个像是随口敷衍的回答,都使得赵柳感受到出离的愤怒。
    门外的宫人听到杯子碎裂声,关切问:“陛下?”
    赵柳面露几丝疲惫:“没事,一时没有拿住杯子罢了,你来收拾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宋代惠洪《冷斋夜话》:“恨海棠无香”、“恨鲥鱼多刺”。
    解佩这一段借用曹植《洛神赋》: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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