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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多年,对杀人这件事,天羽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甚至她自己也为报仇杀过人。
可杀人与杀人也有分别。
干脆利落地结果仇人性命和割下别人头颅送人,是截然不同的。
看到礼盒里这颗头颅的这一刻,她还是货真价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心神上的强烈冲击,以至于呼吸一顿。
但下一刻,她就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平静地抬起眼,望向那个穿黄衣的内家高手。
她表现得很冷静,也依然稳稳地拿着那个装有百晓生头颅的礼盒,道:“礼送到了,你却不走,看来你家主人你走这一趟,并不只为送礼。”
那高手闻言,微微一愣,道:“是。”
应完这一声是,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张黑色拜帖,递到她面前。
“我家主人想约白姑娘一见。”他说。
天羽扫了他一眼,终于放下礼盒,伸手接过这张拜帖。
此帖通身漆黑,看起来并不厚重,却颇有分量。
天羽拿到手里,展开之际,才觉不对。
这不是纸,她想,是某种被磨成薄片的金属。
她自己就是打铁的,对各种金属的质感十分熟悉,像这张拜帖这般,制成薄片后,便可以轻易弯折并展开的金属…………
是金子吗?
果然,彻底展开后,一片璀璨的金色,瞬间映入眼帘。
给她下拜帖的这人,应是将一片薄如纸的黄金完全涂黑后,再以小刀为笔,刮出八个大字。
于是那些字便显出了最纯正的金色。
但比起这个,更叫她在意的是,这些以刀刮出的字,竟也铁画银钩,苍劲有力,极显气势。
“中秋之夜,与卿一见。”她读完,忍不住笑了一声,“你家主人又是给我送礼,又是约我见面,阵仗这么大,怎的连身份都不透露?“
黄衣高手不卑不亢,垂眸道:“等白姑娘见了我家主人,自然会知道他的身份。”
天羽还是笑吟吟的,但眼神已经冷了下去,道:“他想见我,我就得见他吗?”
黄衣人并不回答。
天羽也没为难他。
她看得出来,这人只是奉命行事。
且他提起他主人时,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崇敬。
是以她很确定,就算她以武力威胁,也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
既如此,又何必浪费功夫呢?
但她也不想就这么被一个藏头露尾的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沉默片刻后,她直接放下拜帖,将礼盒推了回去,道:“你家主人这份礼,我心领了。”
“但中秋之夜见不见,得看他的本事,他若能准时出现在我面前,那我也不妨一见。”
黄衣人听到这话,终于再度一愣。
不过下一瞬,他便想起什么似的,立刻敛了神。
敛完神,他又恭恭敬敬地,将盒盖归位,再俯身一礼,提上那礼盒离去。
天羽坐在原处,目送他离开。
桌上茶水微漾,她执起一饮,待饮完半盏,才重新拿起那张黑色的请帖,认真端详起来。
这一端详,还真叫她端详出了些东西。
除了刻在正中处的八个字外,这张帖子的右下角,还有一道很浅的弧形压痕。
她本来以为是茶杯或酒杯压出来的,但仔细摩挲过两遍后,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郭嵩阳从街上买完糖丸回来,看到的便是她坐在窗边,对着一张黑帖沉思的模样。
“这是什么?”他挑眉。
天羽也不瞒他,直接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顺便让他帮忙看看这封黄金拜帖。
郭嵩阳听完,瞬间凛然。
他有心辨认一下拜帖上的字,但没能认出来。
天羽便让他再感受一下那道压痕。
“此人能割断百晓生的头颅送礼,手下说话更是滴水不漏,行事应当十分谨慎。”天羽说,“所以这道压痕,应当是他有意留下的。”
“但我不如你见多识广,没参透其中深意,你看看呢?”
郭嵩阳本想说他也算不得见多识广,结果刚摸到压痕处,面色骤然一变,喃喃道:“莫非......
天羽见状,不由振奋起来:“莫非什么?”
他想了想,让客栈伙计送了一副纸笔上来。
待东西到了,立刻挽起衣袖,画出那道复杂的压痕。
是的,这道压痕其实很复杂。
但同时又很浅,所以许多细节光靠手去感受,会显得很模糊,很难在脑中还原。
他这一画,倒是明了许多。
也叫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应当是某种环状兵刃。”他看向她,神情严肃,“这江湖上用环的高手少之又少,能神不知鬼不觉割下百晓生头颅的,便更少了。”
天羽:“兵器谱第三那位?”
说完她又想起之前花老板提起这位上官先生时说的话,不禁疑惑道:“不是说他近几年都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么?”
郭嵩阳点头:“我自觉学剑有成,去江湖上四处挑战时,他便已销声匿迹了。”
近几年,更是半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
可以说如果不是百晓生作兵器谱,将他排到了第三,很多人都要忘记上官金虹这号人了。
“有人说他是厌倦了江湖纷争,选择了结庐隐居。”郭嵩阳说,“也有人说,他是与天机老人一战,伤了根本,只能退隐。’
天羽有点没料到,问:“兵器谱第二和第三还交过手?”
“我不清楚。”他摇头,“都是传闻,正巧这两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所以怎么说的都有。”
天羽思忖片刻,道:“不管他销声匿迹前是否伤了根本,都不影响他如今必是高手中的高手,且暗中发展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替他送礼的黄衣人说,他是因为百晓生对她这个天下第一刀客不敬,才出手要了其性命。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细想之下,却十分不对劲。
因为截至目前为止,知道她刀法深浅的人,其实并不多。
她唯一算得上出名的事迹,也就是单挑关东七大世家。
七大世家在关东有头有脸,但放到整个武林中,只能算是边陲之地的几伙小头目。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吕凤先跑到长白山找郭嵩阳时,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上官金虹称她为如今的天下第一刀客,那必是知道一些寻常江湖人不知道的事,比如她断过郭嵩阳的剑,再比如她赢过汪剑通。
可这两件事,一只有马空群和嵩阳郭家的人知道,二只有汪剑通和赵钱孙知道。
不论上官金虹知道的是哪一桩,都意味着他有一些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探听消息的渠道。
与他在江湖上沉寂多年的形象极其不符。
思及此处,天羽更觉得自己先前的打算是对的。
“我们明日便离开幽州吧。”她对郭嵩阳说。
郭嵩阳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道:“你想试试他究竟有多大势力?“
“有这个原因。”她并不否认,“但更多还是我不喜欢他的做事方式,不想配合他。”
割头送礼,看起来似乎很有诚意,是真心实意在给她出气。
但在她看来,这种行为比起示好,更像是一种震慑。
她不喜欢被震慑,那当然就不会配合。
虽说定了要走,但具体走去哪里,天羽也没想好。
第二日一早,两人从幽州的客栈离开,出城时商量了一下,干脆决定不设目的地,先顺着风的方向走。
此时是八月初,离中秋还有半个月。
她很想知道,在她自己都不确定要去哪里的前提下,上官金虹还能不能赶在中秋之夜出现在她面前,与她一见。
半个月时间一眨而过。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到弘州地界。
这一带属辽国西京路,虽不及西京本京繁华,但也不缺热闹。
中秋之夜,城中亦是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进城时,郭嵩阳问天羽:“若是上官金虹今夜真出现在这里,你打算如何应对?”
天羽想了想,道:“他行事周密,轻易应当不会与我动手,且看他跑来见我究竟所为何事吧。”
看她心中有数,郭嵩阳也没有再问。
暮色四合,两人寻了间酒楼,要了个临窗的雅间,一边吃菜,一边观察街上行人。
佳节之日,街市上张灯结彩,笑语不断,全无风雨欲来之象。
但天羽始终没有放下警惕。
大约戌时三刻的时候,街上的热闹渐渐归于平静。
酒楼里的伙计,也开始上催促。
天羽便和郭嵩阳一起下了楼。
就在两人踏出酒楼的这一瞬,她远远看见长街尽头,有一个戴着竹笠的人,正朝他们走来。
他生得并不十分高大,衣着朴素,走得也不快,看起来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中年男人。
但不知为何,看到他的第一眼,天羽便觉得,如果这弘州城内有一个人是上官金虹的话,那必是他。
她顿住脚步,定定地看向那人。
那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步速丝毫不改,直到走到离他们只有三丈距离之处,才如风吹落叶般自然地停下。
天羽没有动,郭嵩阳也没有动。
夜已深,长街上灯火仍盛。
戴笠的男人半低着头,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
他没抬头,也没开口。
但天羽已经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于是一挑眉,主动打破沉默,道:“上官先生好本事。”
上官金虹闻言,却是气势一变,微微一叹,道:“白姑娘的本事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