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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鹰愁坡上的杀机与神迹一并吞噬。
地底工坊之内，那座名为“葬星”的战争巨兽已被重新拆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台上，接受着三百名神匠近乎膜拜的检视与微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金属腥气与狂热信仰的独特味道，每一次工具与机括的碰撞，都清脆得如同圣殿中的祈祷。
林河负手立于一旁，并未言语。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那惊天动地的一击，抽空了他体内近半的九幽真气，此刻四肢百骸间仍残留着一种被掏空后的虚弱感。
但他那双眸子，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仿佛有两团幽冷的鬼火在其中燃烧。
他的脑海中，正在飞速复盘着方才那一击的所有细节。
巨矢脱弦的瞬间速度、贯穿三十里夜空后的动能衰减、以及最终命中目标时产生的破坏半径。
一组组冰冷的数据在他识海中流淌、碰撞，最终构建出一个远比亲眼所见更加精准的毁灭模型。
“神尊。”
老铁匠王五捧着一张刚刚绘制出的结构草图，小心翼翼地走到林河面前，声音因敬畏而显得有些干涩。
“按照您的神谕，我们检查了弓臂与弩身的连接枢纽。在承受了极限张力之后，淬火神血的效力让卡槽的坚韧度超出了预期，但……在第三十七号传动齿轮上，我们发现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磨损。”
他说着，用粗糙的手指在草图上重重一点。
林河的目光扫过那张图纸，甚至没有停留超过半息，便淡淡地开口：“材料配比的问题。神血淬火，强化了凡铁的‘骨’，却未能改变其‘质’。承受一次神力是极限，再多，便会崩溃。”
王五浑身一震，眼中流露出恍然与更深的崇拜。
这个问题，他们三百名神匠研究了半个时辰才找到症结，而神尊，仅仅一眼便洞穿了本质。
“换掉它。”
林河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用剩余的星河神金融入百炼钢，重新铸造所有核心传动部件。我要的，不是只能鸣响一次的惊雷，而是一座可以随时审判世界的……神座。”
“遵……遵神谕！”
王五激动得浑身颤抖，立刻领命而去。
神座。
这两个字，让整个工坊的温度都仿佛又炽热了几分。
所有神匠的眼中都燃烧起一种创造历史的疯狂火焰。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自通道深处传来。
浑身浴血的冯献如一道黑色闪电，冲入工坊之内，单膝跪倒在林河面前。
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工坊里的金属气息。
“神尊！”
冯献的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极致的亢奋，“幸不辱命！南阳城西仓八百石军粮，已尽数运回！另，抓获南阳城斥候三名，听雨楼外围探子一名！”
林河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冯献身上。
“伤亡。”
他吐出两个字。
“回禀神尊，我方……无一阵亡，仅七人轻伤！”
冯献猛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自豪。
这是一场完美的奇袭。
夜鸦的信徒们如同真正的地底幽魂，在“葬星”巨弩轰出那惊天一击，吸引了南阳城所有注意力的瞬间，他们便从预先挖好的地道中悄然潜出，以淬毒的利刃精准地抹断了粮仓守卫的喉咙。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从突入到满载而归，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林河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很好。
一支只懂得正面冲杀的军队，是莽夫。
而一支懂得利用恐惧、时机与雷霆手段达成战略目标的军队，才配称得上是他的神罚之军。
“人呢？”
“就在外面候着。”
“带进来。”
片刻之后，四名被堵住了嘴、捆得如粽子一般的俘虏，被两名夜鸦使徒粗暴地拖了进来，扔在林河脚下。
那三名南阳城的斥候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身体抖如筛糠。
而那名听雨楼的探子，虽然强作镇定，但眼神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恐惧，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崩溃。
他们在地道中，亲耳听见了地面上传来的那声灭世雷鸣。
林河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几只可怜的虫子。
他没有急着审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那目光平静、淡漠，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在观察几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工坊内，除了机括的微响，便只剩下那四名俘虏愈发粗重的喘息。
无声的压迫，远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人心。
终于，那名听雨楼的探子心理防线率先崩溃了。
他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求声，眼中充满了乞活的渴望。
林河的眼神，依旧没有半点波动。
他缓缓抬起脚，在那名探子的头颅旁，轻轻落下。
“嘘。”
一个轻微的气音，却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魔咒，让那探子的挣扎戛然而止。
“现在，我问，你答。”
林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南阳城主，周文昌，是个什么样的人？”
……
南阳城，城主府。
书房内的烛火，已经燃尽了三支。
周文昌依旧站在那副巨大的堪舆图前，双眼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云州城的方向。
斥候的尸体，在半个时辰前被找到了。
不是三具，而是整整十二具。
三支斥候小队，三十六人，全军覆没。
死法一模一样，全都是一刀封喉，伤口平滑得像一道艺术品。
而西城粮仓，则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数百名精锐守军，一夜之间成了瞎子和聋子，敌人如入无人之境，搬走了足够他麾下五千兵马嚼用一个月的口粮。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更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是这一切背后所展现出的、那只看不见的手的可怕。
先以雷霆一击，震慑全局，制造混乱。
再以鬼魅奇袭，直捣黄龙，夺取实利。
这绝非寻常匪寇所为，这分明是出自某个顶级战略家之手，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让他这个在北境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江湖都感到心惊胆战。
“城主，查到了。”
黑衣卫统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干涩沙哑，“乱葬岗那边，已经化为一片焦土。根据现场残留的痕迹判断，听雨楼的那个临时据点，是被一种……一种威力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武器，从极远处直接命中的。”
周文昌的身体，微微一晃。
他最担心的猜测，被证实了。
“鬼面……”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那个疯子，他不但没死，还造出了这种神鬼莫测的东西！”
“城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黑衣卫统领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惧色，“若是那东西对准南阳城来一下……”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
周文昌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各种念头疯狂交织。
向虎牙关的李威求援？
不，那个莽夫巴不得自己倒霉，好看他笑话。
向朝廷上报？
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京城的批文下来，他的骨头都凉了。
棋盘，已经彻底乱了。
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带着一件足以颠覆规则的武器，加入了这场游戏。
许久，周文昌才重新睁开双眼，那双儒雅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机与决断。
“传我命令。”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封锁全城，戒严等级提至最高！另外，给我备一份厚礼，我要亲自去一趟……听雨楼。”
他知道，能够对付疯子的，只有更专业的疯子。
他要借刀杀人。
然而，就在他下达命令的这一刻，他却毫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穿过八十里的黑暗，穿过厚重的城墙与府邸，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那道凝视，来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