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365.net,更新快,无弹窗!
三月初九是父亲的生日,林葵清早早起床,洗漱完毕,钻进厨房,择菜剥蒜,准备宴席。第一次掌勺,紧张免不了。
看着她紧抿嘴唇的郑重样儿,正在蒸饼的母亲笑道:“放松,放松,几个家常菜,都是自己人,照常发挥就好。”
林葵清洗着韭菜,点了点头,脸上依旧绷着,说:“好容易得了机会,怎么也得差不多,还有您的保,不然下次爹肯定不依了。”
这是昨天午饭时的话,父亲跟母亲商量寿宴的安置,说儿子岩清得当日到,来不及,父亲决定自己来。林葵清遂自告奋勇,请求担当大厨。
见父亲犹豫,她胸有成竹道:“排骨今天炖好,明天热热即可;就是一个黄花鱼,您来;剩下的对虾,鸡块,炒菜,和菜,我经过手的,往常您也吃过,行的。”
听女儿如此说,母亲笑着对父亲道:“你就让她试试,在自己家里,有什么要紧。再说,也没有让寿星下厨的理,你好生歇着,多喝两杯。”
父亲笑道:“当真让我多喝?我可就不管了,你们来。”
母亲笑道:“不准醉,喝舒服了就行。”父亲答应着,也同意了女儿的提议。
于是,议定菜谱,十二道菜,两桌的量。饭毕,林葵清跟父亲一起,把茶几挪进东间卧房,从仓库里搬出两张大圆桌,放在客厅的南北窗下,又备齐凳椅筷勺杯盘。
洗好菜,饼也熟了,林葵清喊了父亲吃饭。
林家过生日,早饭是例定的饼卷蛋(现蒸的软饼,裹以煮熟的鸡蛋,撒上盐)与大米粥,说是鸡蛋长智慧,米粥滋筋骨。
三人很快吃完,分头做事。母亲去了铺子,定好只到十点,那时该买馒头的也差不多了。父亲把二黑拴在石榴树下,告诉它不得乱吠,复去收拾大黄花鱼。林葵清切菜,捣蒜泥。
很快,日上晴空,高高朗照,客人们陆续登门。林葵清一拨一拨地迎入。
小姑家三口先到,二叔家最全,三代七口,大姑自己来的,说是大姑父在后面,哥嫂四口最晚,过了十一点才进门。
林葵清注意到哥哥脸色不好,又见嫂子韩慧玲手里只拎着一个十寸的蛋糕,立时明白,但什么也不能说,只是笑着,让进屋去。
嫂子笑道:“早知道葵清回来了,就不用赶了。一大早,忙三火四的,嗓子里直冒火。”
林葵清道:“早备好茶了,嫂子快请。”
客人们归坐,男客向北,女客居南,林葵清伺候好烟茶,遂进入厨房,掂锅翻勺,凉拌热炒,一通忙活,赶在十二点布菜开了席。
她解下围裙,洗净手,坐在灶间歇息,不想上桌。热闹很好,她却不适用,也不惯寒暄客套礼让。此时,她只想静静地待着。想归想,却是不能够的,很快大姑琪金过来喊她。她只好打起精神,笑着入席,坐在下首,守定茶壶。
不一会儿,就听见二黑一声长“嗷”,显是有人来了,她跟哥哥两人迎出去。是大姑父陈元忠,手里抱着个大盒子,口里喊道:“开门,开门,后面还有人。”
哥哥接住盒子,林葵清往大门外走,迎面一个青年走来,搬着两箱酒水。
林葵清看着面生,记不起是谁,那青年也是一愣,但立刻笑着点头致意。林葵清只好上前,想搭个手,青年轻轻一绕,躲过身,迈开大步,进了大门。林葵清只能紧走几步,开了堂屋门。
“这儿,这儿。”大姑父擦着手,指挥青年放下,转身对林葵清说:“一会儿上饭,拿盒子里,还热着。”林葵清答应着,要去开盒子,大姑父一把拉住,笑道:“过会子看,先吃酒。”
说着,领着二人进了客厅,跟青年两人坐上男桌,顿时“罚酒”的呼声一片。
大姑父痛快地喝了三杯,第四杯刚斟上,大姑隔着桌子喊道:“大哥,你别尽着他,该醉了。”
父亲笑道:“没事,元忠的酒量好。就是醉了,也有地方睡,放心。”
母亲也悄声对大姑说:“没事,有我呢。等喝差不多了,我去收酒瓶子。”
大姑笑道:“嫂子,我知道,只是不能惯他。就这么紧说紧喝,好在不用开车了,还省点儿心。”
母亲笑道:“自打带了这个徒弟,元忠越发高兴了。”
大姑笑道:“可不是,成天叨叨,什么后继有人,手艺得传,看得比儿子还重。那天砾清还说呢,说他爹偏心。”
母亲笑道:“都是一个老祖的后人,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元忠自然上心。砾清也不用担心,儿子还是儿子。对了,媳妇子呢?还吐得厉害?”
大姑笑道:“是啊。也不知怎么弄的,吃什么吐什么,本来今天要来的,可想了想,没敢,这要在席上——不成个样子。”
母亲道:“这倒没什么,自家人,不讲究这个。倒是让她好生保养。听这个动静,该是个小子。”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纷纷端起橘子汁,同大姑道喜。
桌上的气氛变得热烈,亲友们家长里短,谈笑风生。很快,焦点转到了二婶王巧云的小孙子身上,两岁大的皓灿。
这孩子,窝着小嘴,见人就笑,胖嘟嘟的小胳膊如嫩藕,戴着银镯子。二婶抱着他,将虾肉捣烂了,一点点抿进口里。一时吃饱,众人轮流来抱,犹如击鼓传花。
轮到林葵清,她小心地用力抱住,甜甜的奶香兜面扑来,她禁不住地想咬一口,但因为知道弟妹刘文佳是个极爱干净讲卫生的,遂忍住了。
她正欢喜着,就听见小姑瑶金开口道:“喜欢吧?你也抓紧点儿,等你自个有了,更喜欢呢。”
林葵清一愣,满心欢喜化作烟飞,笑容僵在脸上,嘴也张不开。坐在身旁的堂妹荷清见状,开口道:“小姑,你怎么不问我?我还等着你介绍呢。”
小姑笑道:“你不用操心,自个就办了。小葵不行,不催着点儿就不着急。”
荷清笑道:“我更着急。真的,我可想赶紧找个人,成个家。有了自己的窝,爱怎样怎样,不用天天翘腿蹑脚的。”
小姑笑道:“胡说,就你那大个胆子,还翘腿蹑脚,谁信!你不把屋顶掀了已算好了。”
荷清笑道:“信不信在你。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要是有货,可得帮侄女拉拉纤,成了,两个猪头奉上。”
二婶这时开了口,冷笑道:“小荷,你醉了,霓灿也吃饱了,你带着她家去睡觉。”
荷请端起杯子,晃了晃,笑道:“娘,这可是橘子汁,再喝两桶也没事。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这些。可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得把想法告诉明白,姑姑们才好使力。我快点儿成家,都好,不是吗?”
大姑知道二嫂子的脾气,也明白离异侄女的难处,不想她们母女嫌隙,笑着拿话调和:“小荷,现在大姑都知道了。一定留心,遇上合适的,一早告诉你。”
荷清笑道:“先谢谢大姑。我就不废话了。”说完,扭头问女儿:“霓霓,饱了吗?”
霓灿摇摇头,大声道:“我想吃蛋糕。”
众人闻言,都笑了,嫂子说:“亏她记得,不然都忘了,吃蛋糕,吃蛋糕。”
林葵清松了一口气,下桌去切蛋糕。
嫂子对一双儿女道:“姝灿,礼灿,快去帮姑姑。”
两个孩子依言站了起来,走到霓灿身边,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霓灿也跳起来,三个人都去帮着端碟子。
一时切好端上来,是甜腻腻的巧克力口儿,大人们摆了摆手,说:“放着吧,谁想吃了,自个拿。”林葵清听说,就放在墙角的一只凳子上。
三个孩子却是吃得兴高采烈,一块接一块的。嫂子看了,笑道:“你们慢点儿,爷爷还没吃呢。”
礼灿听说,立刻拿了一块送到爷爷面前。爷爷笑道:“乖,你多吃,爷爷牙口不行。”岩清的脸微微红了,给众人倒满酒,笑道:“来,咱们喝酒。”说着,一口干了。礼灿趁机跑回角落,跟姐姐妹妹继续吃蛋糕。
林葵清续上茶水,俯身拿暖瓶,发现已然空了,于是去厨房换满的来,顺便烧上一壶水。刚要回去,想了想,坐下来,等着水开。
忽然,就听见二黑长“嗷”一声,扑天扑地的跳起来。她赶紧走到院子里,以为是有客人解手,须喝住二黑才好。
谁知,却是那个青年,大姑父的徒弟。只见他端着一碗骨头,倒进二黑的食盆里。二黑狂吞猛嚼,大尾巴直摇。那青年蹲下身,伸出手。林葵清立刻喊道:“别,它护食。”
青年回眸笑道:“不要紧。”说着,手已覆上二黑的脑壳。二黑一点儿不恼,反倒乖乖趴好,紧着吃完,就来舔掌心。
林葵清大出意外,不敢相信,一再确认后,才慢慢道:“只有我爹敢这样。”
青年双手捧起二黑的脸,笑道:“慢慢来,你也行。”
林葵清摇了摇头,刚要说什么,却注意到青年的手,心立刻缩紧了,又忍不住地看了一眼,确然,左手食指短了两截。她转身回了厨房,拍了拍心口,定定神,装好水,回到席上。
这时,众人已吃得差不多了。大姑对母亲说:“嫂子,咱上饭吧。吃了都歇歇。”
母亲点头,站起来,林葵清知道母亲要去拿“寿桃”(一种用榼子压制的桃形面食),于是跟下来,说:“娘,大姑父说是吃盒子里的,不知是什么。”母亲说:“是吗?看看。”
母女俩绕到堂屋,打开墙边条案上的纸盒,只见当中一个高高的粉色大桃,攒花塑锦,正面贴一个大红寿字,周围一圈十二个小桃,粉嫩尖顶,身上却是折枝牡丹。
母亲伸手试了试,热气缕缕,笑道:“好巧。也是面做的。元忠又乱花钱了。”
林葵清喜道:“真好看。先别吃,端上去,让大家看看。”说着,从底部托起盒子,没成想,一下没托起来。这时,堂屋的门开了,青年端着碗进来,见状立刻说:“姑,我端。去厨房?”母亲笑道:“端到席上,都瞧瞧,欢喜欢喜。”青年上前轻轻托起,林葵清开了客厅的门。
荷清眼尖,第一个看见,立时笑起来:“好看,这可厉害。”说着,起身,近前来看。她这一喊,引起了南北两桌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纷纷扭头,一看,都笑了,都说:“是好看。”大姑父笑道:“星河,来,先给寿星。”青年端着盒子去了男桌。
父亲笑得合不拢嘴,仔细看了,不住点头,道:“好。也是饽饽。”
大姑父笑道:“是饽饽,不过叫花饽饽,清市那边兴,星河先看见的。”
二叔恒金问:“多少钱?看着不便宜。”大姑父笑道:“不值个肉钱。今年这肉价,还得涨。”岩清接着道:“涨。一天一个价。昨天过了八块五,眼瞅着就是九块,十块也不难。今年养猪的,发大了。”
二叔说:“财运来了,挡也挡不住。前几年,想都不敢想。多少连老加小一块挑了,现在想抓个猪崽,肝疼。”岩清道:“叔,你想上的话,我给看着。有合适的饱肚,也行。”二叔接到了侄子的好意,也知道他是行家猪经纪,遂笑道:“行,你留心着。”
这时,小姑父蔡大鹏拿起一个小桃,掂了掂,笑道:“有分量。”大姑父笑道:“里面有馅。关键是看着喜人,好吃倒排在后头。”父亲闻言,让众人快快分食。大姑父把最大个的留下,摆在寿星面前,说:“大哥,你先来。”父亲端起酒杯,看了一圈,让外甥磅清满上杯,笑道:“那咱全家福。”大家满了杯,开始用饭。
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响起。林葵清扭头,见是堂弟硕清,憋得满脸通红。荷清笑道:“不用问,肯定鱼刺。也奇了,只要吃鱼,他十次到卡十一次。”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快嚼饽饽,绊下去就好了。”谁知,不管用。他媳妇文佳说:“醋,上次喝的醋。”林葵清听了,赶紧去厨房倒了半碗老陈醋来,也不管用。二婶急了,站起来,说:“要不去诊所,找大夫拿镊子取。”
母亲拉住二婶的手,道:“还有一个法子,神仙给的,试试。”说着,去端了一只碗,拿了一双筷子放到桌上。碗里倒上水,筷子以“十”字形架在桌上,让硕清过来,顺时针方向依次喝掉四格中的水。硕清慢慢喝完,清了清嗓子,喜道:“下去了,没了。”众人喜出望外,齐问母亲是怎么回事。
母亲笑道:“小岩九岁那年,八月十五吃鱼,给卡住了。我抱着他去诊所,在路上遇上神仙,神仙就给了这法子。”众人道:“原来如此。”
林葵清听了,却不明白,于是问道:“哪个神仙啊?”母亲笑道:“还有哪个,就是董中医,人称‘活神仙’。”见女儿还是不解,接着道:“你小时候长口疮,疼的连奶都吃不了,也是神仙给的药,撒上就好了。”
林葵清摇摇头,半信半疑道;“我怎么没印象。”小姑笑道:“你当然不记得,没断奶呢。你等皓灿大了,问他记得今天不,就知道了。”林葵清笑了,不再追问。
大家吃完饭,撤下席面,换上果盘,清茶。林葵清把暖瓶灌满水,交给哥哥岩清,自个去厨房洗涮,收拾。第一遍洗完,就见母亲去给二黑添水,添完水,往厨房来,却被哥哥岩清挡住。岩清悄悄塞了什么在母亲手中。林葵清心中叹气,再抬头,就见嫂子也到了院子里。哥哥看见了,也不搭话,转身就走。嫂子跟在后面,嘴里嘟囔着什么。林葵清低下头,不看,不闻,手下加速,一时洗完,归进橱格里,又把地扫干净。
忙完这些,日头已经沉西。客人们陆续告辞,大姑父落在后面。原是他多喝了几杯,支撑不住,躺在炕上睡觉。大姑气得不行,自个走了。只有他徒弟留下来等着。
到了傍晚,大姑父终于醒了,父亲留饭,他说破天不肯,林葵清只好送出门去。母亲拿了两个提袋追出来,一个递给大姑父,说:“给砾清媳妇”,一个递给他徒弟,说:“你帮着一起,不然会坏了,不能糟蹋东西。”徒弟陈星河没有推辞,双手接了,道谢。
目送二人驾车离开,林葵清合上大门,同母亲回到客厅,一屁股坐下,只觉得浑身酸疼,似散了架一般,刚想说“以后下饭店”,又记起母亲的话:“不要声张,不然跟要礼似的。到那天,就只你爹弟妹们几个,一家人,安安稳稳吃个饭。要是去饭店,知道的人多了,更累。”只得咽下。
母亲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她,疲惫地说:“累吧,这才几个人。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热。”林葵清摇了摇头,虽然午饭没怎么吃,可也没有胃口,只想躺下,乃道:“不想吃,等饿了再说。”母亲说:“也好,快去歇着。我也要躺躺。”林葵清说:“还没归置完。”母亲说:“放着吧,明天慢慢弄,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