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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2 章 番外六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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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2 章 番外六 少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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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六|少年(上)
    -
    01.A
    第一次见到顾白衣的时候,沈玄默七岁。
    假期的时候,父母带着小沈玄默出门旅游,第一项活动就是去爬山。
    年幼的孩子显然不太适合这种重体力活动,勉强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父母不得不带着他停下来休息,因为他们也抱不动半大的儿子了。
    母亲和儿L子一起坐在长椅上休息,父亲去找小卖部买水。
    旁边的外国游客与其他游客发生了一些冲突,因为语言不通,比比划划叽里呱啦地鸡同鸭讲了半天,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母亲也因此分了下神,就在她转过头的时候,沈玄默看向了相反的方向。
    繁茂的树林之间,他看到一个更年幼一些的孩子坐在树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玄默已经朝他走了过去。
    翻过低矮的护栏,侧身避开灌木上的尖刺,穿过两棵树的间隙之后,眼前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那一瞬间跨越了无形的门,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葱翠的林木间比看上去更开阔,沈玄默尚且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之处,他的注意力都在树下的那个孩子身上。
    最多也就五六岁大的模样,明显比自己年纪还小,圆润明亮的眼睛里好像猫儿L一样漂亮,沾着几l分水汽,便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或者眼底的水汽真的是源于疼痛,他的膝盖上有一片明显的擦伤,像是被尖刺碎石粒划破的。
    沈玄默想到了学校里时常出现在花坛和垃圾桶附近的流浪猫,看到人也不害怕,有时候还会远远地冲着人软软地喵喵直叫。
    然后就会有很多人说着真可爱,一边翻起口袋,找出所有能吃的东西去投喂它们。
    沈玄默并不喜欢那样绵软又弱小的生物,但或许同类是不一样的。此刻他竟有点理解了那些爱心人士的心理。
    他摸了摸口袋,外套口里正好有一包临行前被母亲顺手塞进去的湿巾。
    然后他继续走近那个小孩儿L,在他面前蹲下来,举手示意了一下自己没有恶意:“伤口——这样会发炎的,我帮你擦一下。”
    小孩儿L没有躲闪,疑惑之外的警惕羽戒备慢慢褪去,沈玄默才拆开了一张纸巾,帮他清理伤口里的碎石和灰尘。
    湿巾按上伤口时,小孩儿L“嘶”的痛呼了一声。
    沈玄默动作一顿,下意识放轻了力道,一边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小孩儿L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可能是习惯了忍耐,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看了一会儿L,才闷声答道:“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
    沈玄默继续问:“你的家人呢?”
    他刚刚用视线搜寻了一圈,也没有在附近看到一个该起到监护作用的成年人。
    “师父有事下山了。”小孩儿L回答道。
    “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沈玄默不
    由地皱了下眉,忘了控制手上的力道。()
    小孩儿L立刻露出了吃痛的表情,脸都快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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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咬了咬下唇,没有叫出声。
    “……抱歉。”沈玄默放轻了动作,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L的眼神茫然了一瞬,片刻后好像才想起来答案,“顾……顾白衣。”
    “好吧,顾白衣小朋友,伤口不要沾水。”沈玄默的语气好像自己很年长似的,“下次小心一点。”
    他出门还不至于特意带上纱布,就连创口贴也摸不到一片,只能用干净的纸巾稍微包一下伤口。
    处理完伤口之后,沈玄默也没准备就将他这里放在这里不管,他想要回头去找父母,将这个孩子带到山下的景区服务区。
    正常的家长是不会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独自放在山上的树林里的。
    或许他们还要考虑一下需不需要报个警。
    正思索着这样的问题,沈玄默就听见身后传来母亲夹着惊慌的呼唤声。
    起初声音很远,当沈玄默注意到那道声音,并转回头的时候,那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
    声音里的惊慌与不安也加重了几l分。
    沈玄默看到林木之外母亲焦急的神色,他下意识地提高音量,应答了一声:“妈妈,我在这里。”
    他站起身往护栏处走了几l步,想让对方能更快地看到自己的身影。
    母亲的视线好几l次从他所在的地方滑过去,这一回才终于锁定了他的位置,连忙跨越护栏朝他快步走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母亲摸着他的脸,确认他没有受伤,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刚刚就回了一下头,你人就没了,吓死我了。”
    “我刚刚看到这边有人……”沈玄默任由母亲蹂|躏着他的脸蛋,等她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才伸手指了指身后。
    母亲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下一句话就让他吃了一惊。
    “哪里有人?”
    “一个小孩子,从树上跌下来受伤——”沈玄默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声音戛然而止。
    身后的林木茂密枝干长得四仰八叉,低矮处灌木野草丛生,一眼看过去无处落脚。
    一阵微风吹落几l片树叶,落下的地方空无一人。
    沈玄默愣在原处。
    母亲说道:“是你看错了吧。”
    沈玄默没有接话。
    他的一只手还放在外套的口袋里,他摸到了少了一半的湿巾和几l乎已经空掉的小包纸巾。
    02.B
    师父拎着采购的日用品回来时,顾白衣也已经回到了小屋,正坐在窗边乖乖看书。
    顾白衣的性格算不上多活泼,但是通常却很好动,很少能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
    这样的反常之下,师父很快就发现他膝盖受了伤。
    “怎么受伤了?”师父蹲下来看了看小孩儿L的膝盖。
    ()有清理过的痕迹,只是一点皮外伤,过不了几l天就能痊愈了。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也有点意外:“自己清理的伤口?”
    “爬树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顾白衣歪了下脑袋,“然后碰到了一个小哥哥帮我擦干净了。”
    他说不出来对方的名字——忘了问了。
    师父倒是没有多想,兴许是哪个同族家的孩子偷偷跑上山来玩,这也是常有的事,顾白衣也不会认识所有的同族。
    “下次再见面,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师父提醒道。
    “嗯。”顾白衣点了点头。
    03.A
    第二次见到顾白衣,是在半年之后。
    秋日里的某个周五傍晚,沈玄默和另外两个同学留下值日,等到打扫完教室,太阳已经西斜。
    他们给教室门落上锁,沈玄默接过了去操场对面的垃圾箱扔垃圾的收尾工作,独自转身,穿过走廊,下楼,又斜穿过操场。
    校园内外的绿化做得都很好,操场一角的小门便直接通往旁边的公园。
    与校园相邻的地方是一片竹林,起到某种隔断的作用,竹林后面则是一片小树林。
    沈玄默扔掉垃圾,跨过小门,进了公园。
    夕阳将天际染成了一片灼烧一般的橙红色,而后又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将树和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沈玄默越过竹林,走进了那片小树林。
    最后他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然后迎着枝缝间洒下来的光,仰起头看向坐在枝杈上的那个孩子。
    “顾白衣。”沈玄默准备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还记得他。
    坐在书上的顾白衣闻声低头,眯着眼睛看了他片刻,也想起来曾见过他:“啊,你是之前那个——”
    “沈玄默。”沈玄默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
    “沈哥哥,谢谢你。”顾白衣坐在树上晃了下腿,然后撑了下身下的枝杈,从树上跳了下来。
    沈玄默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伸手想要接住对方。
    顾白衣在半空就调整好了重心,稳稳当当地落了地,沈玄默只来得及扶了下他的胳膊。
    温热的。
    不是什么虚无的幻影。
    “上次的事,谢谢你。”顾白衣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也谢谢你。”
    有点礼貌过头了。
    但他看起来很可爱。
    沈玄默轻咳了一声,松开了手,又看了眼他的身后:“怎么又只有你一个人在?”
    “师父在睡觉。”顾白衣小声回答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沈玄默问:“为什么?”
    顾白衣眨了眨眼,笑得弯了下眼睛,说:“因为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很好看。”
    他是在看风景。
    沈玄默听着他的话,看了眼他身后渐渐下落的夕阳,违心地说着认同的话:“确实不错。”
    于是顾白衣向
    他发出了邀请:“要一起看吗?”
    沈玄默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游教授下班回家的时候,就见儿L子脑袋上顶着几l片落叶,可能还有点树皮碎屑和草叶,像是从什么荒郊野岭的地方打了个好几l个滚。
    沈玄默没有太在意自己狼狈的外表,坐在玄关处的小板凳上,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低头盯着手上的一片枫叶发呆。
    游教授并没有注意那片随处可见的红色落叶。
    他的目光在儿L子脸上转了好几l道,最后又回到儿L子那颇具凌乱美的发型上。
    “你跟人打架了?”游教授忍不住问道,“还是去拾荒了?”
    “看了个日落。”沈玄默回答道。
    他既没有打架也没有去捡垃圾,只是爬了个树,但是远不如邀请人那样熟练,万幸没摔伤,但显然没办法再同时顾及到外在形象。
    游教授半信半疑,但沈玄默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他也没有接到来自学校的投诉电话,只好暂时相信,嘱咐儿L子注意安全。
    沈女士听说之后也有些意外。
    他们这个儿L子,说好听点叫成熟稳重无欲无求,说直白点就是有点老气横秋过于早熟,平时其实不太能和同龄人玩到一起去。
    对沈玄默来说,同龄的小孩子都太过于幼稚了,他一直都没有什么交友的热情。
    自然更不会主动去做那些“幼稚”的事情。
    不过凡事总会有些例外。
    父母两人私下讨论许久,最终得出结论,可能是儿L子终于交到了新的朋友。
    这可以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沈女士和游教授旁敲侧击,最后干脆明示,如果交到了新朋友,完全可以邀请到家里面来做客。
    餐桌对面的沈玄默不紧不慢地吃饭,慢条斯理地回答:“那恐怕稍微有点困难。”
    沈女士问:“为什么?”
    沈玄默说:“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离开那片树林。
    第二次碰面,沈玄默已经隐约意识到了某种违和之处。
    他们只看到夕阳落下去一半,沈玄默甚至没有来得及跟那个孩子道别。
    一转头,对方便消失在了林木之间。
    安静得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另一个人一样。
    后来被沈玄默小心收藏起来的枫叶是对方留下的唯一痕迹。
    ——据顾白衣自己说,那是他在林间对比了好几l天之后,才挑选出来的最漂亮的一片叶子。
    沈女士闻言却更加诧异:“不是你的同学吗?那你怎么认识他的?”
    沈玄默想了想,回答说:“碰巧,偶遇。”
    沈女士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很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儿L子竟然有了主动结识陌生人的兴致,还是该欣慰他总算不再那么自闭——指交朋友这个方面。
    “你们没
    有交换联系方式吗?()”沈女士露出点遗憾的神色,“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会再见的。”沈玄默打断母亲的话。
    “怎么这么肯定?”
    “直觉。”
    或者说,期待。
    沈玄默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有些雀跃的心情,也没有想过如果以后再也见不了面会不会感到遗憾。
    对于刚见过第二次的陌生人,期待下一次见面已经是全部的心情。
    看着儿L子神秘莫测的模样,沈女士也不由生出几l分怀疑:“你这个朋友,真的是个真人吗?”
    沈玄默将吃完的餐具堆在一起,跳下凳子自己捧去厨房,脚步轻快地丢下一句。
    “也许是住在森林里的小精灵。”
    04.B
    顾白衣最近交了一个看不见的新朋友。
    似乎就是从他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次开始,频率不定,有时候是隔几l个月,有时候是一周或者半个月。
    总是在顾霜翎不在的时候。
    间隔最长的一次是六个多月,顾白衣有一阵子心神不宁,练字的时候都在走神,但在顾霜翎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精神。
    然后顾霜翎又发现了他手臂上新增的伤痕。
    顾霜翎在很多方面都堪称粗枝大叶,但对于伤痕和血腥气却格外敏感。
    尤其是当它们出现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时。
    身为顾家人,又住在山上,磕磕碰碰其实是很常见的事,但那是在顾霜翎看照着的情况之下。
    顾白衣说是教一个哥哥爬树的时候,对方压断了一截枝杈,差点摔下来,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人,因此不小心被划破了手臂。
    顾霜翎终于第一次正视起了这个时不时被顾白衣提起的沈哥哥。
    原本他以为是顾怀玉夫妇生前好友的孩子,在父母提醒下时不时过来看望一下故人的小儿L子。
    最近的几l座山头都是顾家的私产,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都用于种植和养殖生意,平时都会有人定期巡视。
    师徒两人住的地方则离人群聚集的族地更近,对于成年来人来说,来回一趟需要的时间并不长。
    平时能见到的最凶残的野兽也就只有野鸡野鸭。
    简而言之,这地方其实相当安全。
    所以起初顾霜翎压根就没想过顾白衣嘴里这个似乎时不时就会来找他玩的“小哥哥”会有什么问题。
    直到这一次。
    经过一系列的调查之后,顾霜翎得出了结论——
    那位貌似年纪不大的“小哥哥”要么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每一次都能悄无声息地避开顾家人的眼线,并且神通广大到能够完美掌控顾霜翎每一次出门的时机。
    要么,那就只是顾白衣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刹那,顾霜翎体会到了心脏被击碎的感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味的逃避躲闪,或许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认真地思索了许久之后,顾霜翎终于放下心结,真正承担起“父亲”那部分的责任,他决定带着顾白衣离开这里。
    说出这番决定的时候,顾白衣还有些依依不舍。
    过去那些时间里,他总是在那片树林里遇到沈玄默,年幼且消息闭塞的孩子对“时空”这种词汇都还没有什么概念,他只是隐约有些感觉,他和沈玄默的相遇是某种特别的奇遇。
    如果离开这里,他还能再见到对方吗?
    顾白衣心底有些怅然。
    但顾霜翎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没有办法像其他同龄人那样任性哭闹,于是只能对着师父点头,然后一点点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临行之前,他特意空出了一天的时间,漫山遍野地跑了一圈,摘了一把他觉得最漂亮的叶子。
    这是下一次再见面时的礼物。
    05.A
    沈玄默再次见到顾白衣的时候,时间间隔有些久。
    将近一年的时间。
    在这之前,沈玄默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离别这种事。
    他之前有一个同桌,上学的时候与他关系还算不错。
    在别的同学眼中,他们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当了两年的同学兼同桌之后,这位同学家里决定举家搬迁移民国外,还在上小学的儿L子自然也要跟着转学。
    这个时候的跨国通讯并没有后来那么方便,这一走基本上等于永别,以后大概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班主任特意空出了两节活动课,组织班上的学生一起为这位同学送别。
    小学生的泪腺普遍都很发达,明白过来以后都很难再见面以后,很多人都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包括同学自己。
    他依次和班上的同学拥抱,不可避免地把眼泪糊在对方的衣服上。
    沈玄默并没有被漏下,他送了道别礼物——对于小学生来说是相当贵重的东西,对方抱着他哭的时候也最大声。
    但沈玄默只注意到他的鼻涕险些要蹭到自己的衣服上。
    没有直接伸手将对方推开,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克制力。
    他拍了拍同学的肩,说了几l句好听的场面话,迎来了其他同学和老师热烈的掌声。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一段很难忘的回忆,然而沈玄默站在他们中间,冷眼旁观,始终无法被那种离别的情绪所感染。
    人与人总是要分别的。
    分别之后,他们也会遇见新的朋友,走向截然不同的新的人生。
    喜怒哀乐,与先前的那些人都再无任何瓜葛。
    即便是父母,最后也总是要先自己一步离开。
    与那相较,这只不过是人生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之后的三天时间里,沈玄默偶尔会望向身边空掉的座位,险些忘了身边的同学已
    经离开。
    不过三天以后,他已经习惯了身边空了的座位。
    再两周之后,班上的其他学生也不再提起这位已经离开的同学,某一个周一他们重排了位置,沈玄默又有了一个新的同桌。
    这一场离别的最后一点痕迹,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同在一个世界的、身边日常可见的人尚且这样聚散无常,更遑论那个全凭“巧合”与“缘分”的神秘森林来客呢。
    沈玄默并不否认自己期待着与他的相遇,但也理应在一开始就做好见的是最后一面的心理准备。
    然而事实证明,某些情感并没有办法受到理智的操控。
    距离的时间还没有超过半年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曾经间隔过的最长时间,沈玄默就开始比过去更加频繁的注意起时间日期。
    直至第十个月的时候,他开始让自己接受“或许以后无法再见面”的可能性。
    但他没能将那个奇妙的相遇归类为普通的萍水相逢。
    他开始比过去更频繁地想念起记忆中的少年。
    幸好他记忆力过人,不会因为时间而淡忘对方的的容颜与声音。
    ——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被制作成标本和书签的叶片成了最常出现在沈玄默手边的物件。
    当时他还没意识到这其实可以叫做睹物思人。
    父母看出他的异状,私下里以过来人的经验琢磨他是不是到了思春期,然而想想他年纪又太小,便又想到同桌出国的事。
    为朋友的离别而感到伤感,十分合理的解释。
    年轻的父母觉得自己有责任在人生聚散的第一课上好好开导自己的孩子,于是开始语重心长地跟他讲道理,带他去看电影,给他讲故事,偶尔还会邀请有同龄孩子的朋友和亲戚来做客。
    希望他能够结交到新的朋友从而走出来,也为了让他放松心情。
    但实际上沈玄默只觉得无语。
    亲戚家的同龄人反倒比学校的同学更加吵闹任性,稍有不顺心便哭爹喊娘撒泼打滚,沈玄默身上的低气压日益加重。
    结果与沈女士和游教授的初衷背道而驰。
    越是因此而感到烦躁,沈玄默越是感觉到顾白衣是多么温柔可爱乖巧有礼善解人意……就连眼含泪光的模样都要讨人喜欢得多。
    似乎是上天也觉察到沈玄默快要到达爆发的临界点,他终于又见到了顾白衣。
    在冰雪消融的初春时节,某一个假期的傍晚,沈玄默沿着公园围墙外的人行道往家里走。
    他的脚步并不快,视线总是无意识地转向一墙之隔的林荫树丛。
    然后走到那条路的尽头,在一个几l乎没有人经过的小巷尽头,他看到了从拐角另一边走过来的顾白衣。
    顾白衣背着书包,个子明显又往上窜了一大截。
    他们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相遇,两人抬头时看向对方时都吃了一惊。
    但很快那一点惊讶和意外就
    被喜悦所覆盖。
    顾白衣笑得弯了弯眼,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玄默也跟着笑了一下,语气是一贯的慵懒:“这不是见到了吗。”
    他几l乎听见自己大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还有,差一点脱口而出的话是“我也是”。
    不过那听起来好像在委屈地撒娇,还是算了吧。
    06.
    他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旁边的路口时不时便有车辆呼啸而过,声音仿佛很遥远,偶尔才有路过的人,目不斜视地越过巷子口,好像是被透明墙壁隔绝开来的另一个世界。
    沈玄默将袋子里的蛋糕分了一份给顾白衣,听他讲过去那一年的事情。
    顾白衣的师父带着他离开了那片山林,前往了南方某座小城镇定居下来。
    师父对外宣称他们是来这里打工的父子,当地民风是出了名的淳朴,周围的邻居也十分热情,并不排斥外来人口,反倒积极地帮他们处理了各种手续问题。
    但也恰恰是太过于热情,师徒两人适应起来都有一些艰难。
    尤其是顾白衣。
    年纪小,长得漂亮,性格内向腼腆却很有礼貌。
    而且还早早失去了母亲。
    无论哪一点都精准地戳在了长辈们同情爱怜的点上。
    托了他见人就要停下来打招呼的福,刚搬家的那段时间里,顾白衣只要出门就几l乎寸步难行,被揉完一圈脸之后才勉强能走出街区。
    顾白衣并不反感他们的热情与喜爱,但还没有习惯去接纳这么多外露的善意。
    当然他现在已经比一开始的时候适应多了。
    师父觉得他需要跟同龄人多一些交流,但顾白衣并不太擅长这个,而且同一个街区的小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一个个天然的小团体很难立刻就去接纳一个新的外来者。
    在长辈群里被揉了两个多月之后,夏天进入尾巴的时候,师父给他办了附近的小学的入学手续。
    算算年纪,顾白衣也确实到了该去上小学的年纪了。
    不过直到第二学期开学,顾白衣的交友情况依然没有好到哪里去。
    按地段入学的小学里面,一个班里起码有一大半早就熟识,顾白衣性格并不外向,不会当地的方言,长相又漂亮得突出,这都是他被有意无意排斥在外的理由。
    ——这些是沈玄默听了顾白衣的叙述之后,自己总结出来的内容。
    顾白衣本人并不为此感到困扰,因为他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
    比起那些不怎么欢迎他的同学,他更多想起的反倒是沈玄默这个唯一的朋友。
    虽然他也不确定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好在最终还是见到了。
    真是幸运。
    顾白衣挖到第二口蛋糕的时候忽然一顿,伸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有些懊恼:“这次忘了带礼物了。”
    沈玄默掏出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角沾到的奶油,一边说道:“可以下次再带给我。”
    顾白衣点点头:“那就下次再带。”
    沈玄默知道顾白衣可能并没有意识到那个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下次——
    他们就这样自然地说起了“下一次”。
    这就足够说明顾白衣跟他一样,同样期待着他们之间的再次相遇。
    沈玄默心上压抑许久的阴霾,在那一瞬间便一扫而空。
    沈玄默真正交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比起以往那些同学或者所谓朋友,他唯独只会思念那一个人,也唯独跟那一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会觉得时间太过短暂。
    沈玄默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父母从他那里得到了顾白衣的名字,虽然一直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但也没见儿L子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于是暂且放下了心。
    当沈女士又一次提起可以邀请朋友回来做客的时候,沈玄默没有再一口否定。
    “希望能有这样的机会。”他这样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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