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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瞬间,国心里存疑多年的疙瘩解开了。他明白梅姑为什么会喜欢老马了,他明白了。老马是很窝囊,但老马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国看见老马慢慢地爬起来了,脸上肿着一块青紫。这一刻,他很想走上前去,想把“结婚请柬“递给老马,正式邀请老马参加他的婚礼。可“身分“阻止了他,身分。他摸了摸兜里揣的印有大红“喜“字的请柬,犹豫了一会儿,却又塞回去了。他又想像往常那样说一句:老马算什么东西!
可他说不出来了,再也说不出来了……
国的婚礼十分隆重。结婚这天,县委书记大老王是“月老“;市里的主要领导都来了。县里的更不用说,有些“身分“的全都跑来祝贺。人们衣冠楚楚,面带微笑,连婚礼仪式中的逗趣儿也是温文尔雅的。处处是身分,处处是等级和矜持。人们笑着,笑着,笑着。国也裹在西装里与人们握手、点头、微笑。女人“灿烂“地在人们眼前炫耀着她的服饰和高贵,不时“咯咯“地浪笑。而国却像是在梦里。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假的。在这些人中间,有冲着职务来的,有冲着关系来的,有冲着形式来的,当然也有朋友,那也是“职务“的朋友。有些人心存嫉妒,有些人私下里恨不得把你掐死!可他们全都笑着,像道具似地笑着,笑得很商品化。场面是很热烈的,一切应有尽有了。可这里惟一缺少的是亲情。没有亲情。
乡人没有来,一个也没有来。国曾经想通知乡人,可他最终又打消了这念头。他没脸儿通知乡人,再说,这样的场合对乡人也是不适宜的。于是他周围全是眼睛里标着“假货“的笑的招牌……
国觉得站在婚宴上与人频频敬酒的并不是他。这里的一切也都不属于他。他的婚礼似乎应该是在乡间茅屋里举行的。那里有呜哩哇啦的喇叭声;有铺着红炕席的大木床;有撒满红枣、柿子、花生的土桌;有推推搡知让新郎新娘拜天地的古老仪式;有乡汉们那粗野的嬉笑挑逗;有婶婶嫂嫂拿腔作势的掉掇;还有那必须让新娘从上边踏过的豆秆火!狗娃们会蹦着大叫:“亲哪,再亲哪,野亲哪!狗x的你美了呀!“……可这里没有,这里只有杨市长、王书记、张部长、刘主任……
新婚之夜,国喝醉了。他坐在新房里的沙发上,仍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应该说,城里女人也是很能干的。新房刷得跟雪洞一样白,各样东西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冰箱、电视、还有那立体声的音响都是城里女人带来的。城里女人竟还带来了床,很高级的席梦思床,粉色的窗帘,粉色的落地纱灯……他想,女人是跟他睡来了。女人每睡一次都说一声“太棒了!“女人就是冲着这“棒“来的。女人带来了一切全是为了“棒“。这会儿女人正在处间的客厅里招待客人,女人的交际能力也是他不得不佩服的。在他的婚宴上,女人对付了所有的客人,免费奉送了很多的笑,女人说全是为了他。女人盼着他的职位再往上升一升。所以,女人在他喝醉之后仍然安排了晚宴,独自去对付那些有职位的人了。女人的笑声不时从客厅里传来,带着一股很浓重的脂粉气。女人真能干哪,女人在拿烟、敬酒、布菜、卖笑的同时,还能旋风般地冲进里屋亲他一下,像贴“印花“似地贴了就走。可国不由地问自己:这是我的家么?这就是我的家么?
九点钟的时候,女人匆匆地走进来,匆匆地对他说:“外边有人找你,是个乡下人。我看算了。你醉了,打发他走算了。“
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红着眼说:“那是我爹!“
女人诧异了,女人说:“你爹?你不是说家里没人了么?“
国心里想:我说过这话么?我啥时说过这话?他没再理女人,就摇摇地走出去了。
天黑下来了,外边下着濛濛小雨,雨线凉凉的,国顿时清醒了许多。
就着窗口的灯光,国一下子就看见了三叔,三叔缩缩地在门口的雨地里蹲着,很老很小。
“三叔……“国热辣辣地叫了一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