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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姮。
这一瞬,呼吸都仿佛滞住。
完全不敢相信。
偏偏又如此真实。
殿中窗子半开,微风蹁跹入,拂过她的衣袂和长发,将那一抹熟悉的幽淡发香,送入他的鼻尖。
他朝思暮想,为此几欲发狂。
如今她在他的面。
在藏云宗,还凡人的阿姮,还穿熟悉的黑衣,扎利落的马尾,活生生地在他的跟。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没有离开,也没有恨他,更未曾剖心灭世。
那些满血和痛苦的梦假的!
定假的!
一股狂喜顺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在头颅里炸开,像绽开的烟花,他黑眸急遽一缩,眼底炙热滚烫,几欲落下泪来。
他想抱住她。
抱住他的阿姮。
谢涔之几乎要冲过去了。
可他想抬脚,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
“阿……”谢涔之张了张嘴,发现只能发几欲不可闻的音。
他猛然僵住。
这怎么回事?
他拼命在这副躯体里抵抗,想叫一叫她,或往靠近一步,始终无做到。
仿佛他只能站在这种疏离的距离里,冷漠地凝视她。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对不起。”
他听见面的少女缓缓开口了,她的嗓音低低的,饱含歉疚,“时那只大妖用幻术『迷』『惑』我,让我误以为涔之你……遇到了危险,所以我便没有再听从命令,离开了妖窟,让那只大妖逃了,打『乱』了涔之原本的计划,谢姮甘愿受罚。”
她说,长睫一抬,『露』了水亮的黑眸,凝视他。
“我会去领二十鞭刑的。”她说。
谢涔之蓦地想起,这哪一桩事了。
这他刚继位藏云宗宗主之位的时候。
那时,一只修为极其深厚的幻妖潜入了藏云宗,杀了三名外门弟子,那幻妖熟悉藏云宗的一切,幕后定有人『操』控,他为寻幕后之人,用计生擒幻妖,并诱藏云宗的内『奸』。
谁知谢姮突然急匆匆地离开,剩下几个弟子不敌那妖,让其逃了,他正在生擒那内『奸』,谁知一转身,阿姮便满身血地撞了他的怀里。
她面白如纸、满眼惶恐,瞧见他无碍,这缓过了来。
事后她主来领罚。
便这样跪的。
她总如此乖巧,稍许做得不好,便会主来认错。
谢涔之僵硬地看她。
听到“二十鞭刑”的刹那,一股寒顺脊背冲上头顶。
他想说不用了。
也想说,她不必这般跪,这般怕他生。
可他听到自己冷漠至极的声音:“既知错,下不为例。”
不的!
他并非此意!!!
他只能漠然拂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脚步声远去,很快离开了。
藏云宗戒律严苛,为约束弟子,每一道惩罚都极其严酷,那鞭刑乃以长倒刺的灵器抽打脊背,一鞭便能让人皮开肉绽。
足足二十鞭,足以将人活生生抽晕过去。
夜间她没有来无汲殿寻他,定伤得很,谢涔之挂念她的伤势,只能迫安歇。
四周干净温暖,没有万鬼啃噬之痛。
躯体在沉睡,他的意识清醒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悄悄地传到了耳畔。
“涔之他……歇息了吗?”
“谢姮长老,已经这么晚了,您还明日再来吧。”
“……”
空安静了两秒,随即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嗯,我明日再来。”
三更天的深夜,她来过,又悄然离去。
无声无息。
这他从不知道的。
他在黑暗里死死睁双目,眼『迷』茫又空洞,眼睛干涩得发痛,几乎要流血来,执地不肯闭上眼。
魂魄拼命挣扎,冲不破这躯体。
明明他回来了。
可他为什么不能改变这一切?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切,约莫都假的吧。
可他不甘心。
他睁眼过了一夜,翌日会发生些什么小事,他早淡忘了,所以她猝不及防现他面时,他的心跳又滞了滞。
阿姮不拿刀剑时,便穿朴素的裙子,柔软的黑发披在身后。
她眉眼灵秀,平添几分温柔。
“涔之。”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悄悄来到他的身后,垂睫『毛』,抿唇,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他,“这我今日一早亲手做的。”
她悄悄抬眼,满怀期待地觑他。
少女唇红齿白,黑发柔软,得比这春风还温柔。
他一下子望她的眼中,魂魄又一阵剧烈的颤。
她的眼里都爱意。
如此明显的爱意。
他死死僵不,只觉一股腥甜上涌,她又收回了手,倒也不恼,转身道:“我去给涔之放到桌上。”
她步态轻盈,将食盒放下,又主去收拾他的桌案,将所有的书籍文书摆放得整整齐齐,极为贴合他的习惯,又转身去喂食他的坐骑鹿蜀,到回来时,瞧见他在看书,便主走到他身边来。
她主为他磨墨。
墨香在空中流转,她的视线缠绕在他身上。
躯体在生硬地,他的全部注意力在她身上。
他看到风掠过她的发梢,将她颈后的发拂过,低头时,隐约『露』淡淡的鞭痕。
他还看到她的指尖,全都厚厚的大茧,伤痕交错,几乎没有一丝光洁无暇的肌肤。
那些他以为惺忪平常的日常,再一回忆,都密密麻麻的伤痕。
他呼吸犹如堵住,眼睛里布满血丝。
那一年,那白衣少年刚刚继位,骄傲且冷漠。
她在他身边,早已满身伤痕。
阿姮的生活很简单,她初为长老,起初便很努力,像怕自己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可久久之,她赢得了许多弟子的爱戴,几乎与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说她很好。
旁人若对他夸起她来,她若不在,他便淡淡一哂;她若在,则会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拘谨地说:“这谢姮该做的。”
她学会了谦恭。
一开始,她会朝他邀功,认真地问他:“阿姮今日做得怎么样呢?”他吝于夸奖,只一次与友人饮茶时,谈及某位道友,随口提了一句:“职责所在,自恃功劳,并不什么好现象。”
她似乎听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问他这样的问题,不再那般聒噪,只会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情。
若他高兴,她便多说些话;若他不太高兴,她便会保持缄默。
一颦一,都在努力让他喜欢。
可她的安静像好事,偏生无取悦他。
她不知,他或许厌恶旁人聒噪,从未讨厌过阿姮主与她说话。
少年长长久久地冰冷,少女从未有勇跨越雷池。
有一次她转身离开,不小心花枝扯衣摆,险些摔了一跤,撞得满头都落花,他无意间看见,她逗得兀地一。
“呵。”
他极少,或者说,即使,也总那种冷淡疏离的容,绝非这样突然的。
少年起来这样好看。
她本来满心窘迫,看见他,便也跟。
他见了扬眉,“你什么?”
谢姮便说:“涔之什么,我便在什么。”
“……”他越发觉得好,索『性』敛了袖子,好整以暇地看她,“嗯?那你觉得我在什么?”
她迟疑,指了指自己,“我?”
“涔之在阿姮吗?”
这傻姑娘,连他她,都也要跟傻。
她其实很聪明,故意这样问,待他觉得她很傻时,便又趁机表白道:“因为涔之起来很好看,我很喜欢涔之,所以算我,能搏得涔之这样开心地一,也无妨的。”
他总很严厉。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候,她总很珍惜。
少年少女相视,可那腐朽的躯壳下,一缕来自黑暗的魂魄,已极尽崩溃的边缘。
他抓不住她。
无论怎样的阿姮,他都抓不住。
谢涔之第一次这样深深地怨恨自己,即使说,也永远与她保持不可跨越的一丈距离,永远感受不到来自阿姮的暖意。
她拨他的心弦,转身离去,那含少年皮囊之下的灵魂,几乎含恨地盯她背影。
爱她这么好。
也恨她这么好。
所以有一次远赴魔域,她与他屠了无数妖魔,回去时在最近的人间客栈歇脚,她打从失忆苏醒未曾饮过酒,第一次凡间的酒灌醉,醉倒在他身边。
她抓他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问他:“涔之,阿姮不够好吗?”
她很好。
她他见过最好的姑娘。
少年躯壳下的魂魄在拼命叫嚣。
她落泪,“可涔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他在心里嘶喊:我喜欢你,阿姮,我爱你啊。
她醉,哭,拉他的袖子,又自顾自地说:“一定不不喜欢,只没有确定喜欢,没有那么深深地喜欢。”
“我要你的。”
可她啊啊,到要他杀了,都未曾到过一句喜欢。
少女趴在桌子上睡了。
她对将来的一切一无所知,安安静静地趴,两靥红如云霞,端得可爱。
黑暗的长街,人间的夜『色』中,白衣男子站在她的身边,眼激烈地火光灼痛,像要流血来。
他闭目,强行突破这幻境的桎梏,对她伸手。
冰凉的手指在风中抖,一寸一寸,忍剧痛,企图靠近她的脸颊。
他想抱抱她。
只偏偏差了那么一寸。
他触碰不到她。
谢涔之吐一口血来,眼角溢一丝冰凉的泪,终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