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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天下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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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天下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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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谦没想到自己还有再次醒来的一天。
    他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个凑过来的毛绒绒脑袋,一个狗头。
    “汪汪汪!”
    大黑狗兴奋极了,一蹦二尺高,摇动尾巴,绕着他狂转圈圈。
    于谦:?
    “廷益,又怎么了这是……”
    一阵脚步声匆匆从外面传来,谢翱推门而入,见到于谦居然睁着眼,不觉一怔:“你可算醒了!”
    于谦无语。
    你都不知道我醒了,为什么还喊我的名字?
    然后他发现,谢翱一边喊着“廷益”,一边……撸了撸地上的大狗。
    于谦瞳孔地震。
    对此,谢翱轻描淡写地表示:“你都昏迷二十多天了,狗比较好养活,所以把你的名字给它,希望它可以给你带来好运。”
    于谦:“……”
    也许是因为他的神色太过惊骇,谢翱又补充道:“当然,现在你醒了,这狗还就叫回本来的名字,小黑。”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要实在不乐意的话,它继续叫廷益,你改叫小黑也可以。”
    “你说是吗,于小黑?”
    大黑狗配合地歪过脑袋,龇牙一笑:“汪!”
    于谦:好想打人!
    可惜他全身都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动弹不得。
    别说打人了,就连张嘴说话都做不到。
    这时,谢翱见他颈间的一片纱布打结不是很对称,立刻伸手给他整了整,重新打了个结。
    谢翱:“现在好多了。”
    于谦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拜托,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犯强迫症了吧。
    这时,陈英恰好从门外进来,披头散发,身穿道袍,怀抱着一堆灯烛和法器。
    “于先生可算醒了!”陈英喜上眉梢。
    于谦见他这一身奇怪打扮,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目光。
    谢翱气定神闲地向他解释:“那天,我们知道你肯定不会从舟山跑路,就提前在水下进行了布置,果然把你打捞了上来。”
    “但你伤得很重,一直昏迷,几波医生来看了都直摇头,说再不醒就要尽早准备后事。”
    “所以,我们已经从医学转向玄学了,本来打算今晚用祈禳之法给你续一波的,你看,七星灯都准备好了。”
    于谦:“……”
    于谦:“…………”
    太危险了,还好他醒得及时!
    他看向天幕。
    在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弹幕已经纷纷炸锅,一连刷了几千条。
    有感叹平虏军壮烈,死得其所的;有为于谦担忧祈福的;还有大骂元军不当人,声称来日参加副本,一定会帮于谦复仇的……
    这么多人在@他,于谦当然不可能一一回复。
    他先把朱祁钰的消息找到,回了个“正在休养,陛下勿忧。”
    又分别给太/祖、永乐、仁宗、宣宗的慰问消息进行了回应,
    然后就丢下不管了。
    【宋孝宗赵瑗】:哭哭。
    【宋孝宗赵瑗】:于谦你理理朕,
    朕担心了你好久呢!
    【景泰皇帝朱祁钰】:他现在需要休养,你莫去打扰他。
    【宋孝宗赵瑗】:于谦为什么不回朕的消息啊。
    【宋孝宗赵瑗】:(委屈)(难过)(伤心地哭了)(眼巴巴地戳手指看着)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
    于谦无奈,只好给宋孝宗回了一个微笑表情。
    “呜呜呜,他真好啊!”
    孝宗陛下大为喜悦,捏了捏怀中的小羊咩咩,朗笑道:“真的好想拥有一只于谦!”
    一旁的辛弃疾:“……”
    自家陛下这病,眼看是越来越重了。
    于谦苏醒后不久,谢翱等人便先后告辞离去,留了几个医者给他养伤。
    元人还在外面不断搜查叛逆,这么多人长时间聚集在一处,总归是不太好。
    临走前,谢翱把「正气歌」古琴递给他:“你的琴。”
    于谦怔然。
    那一日舟山大火,他本没有打算继续活下去。
    即便如今侥幸被救下,依旧觉得恍如隔世。
    就仿佛支撑着自己往前走的一切动力,光与热,悲与欢,温暖与向往,早已在那一场烈焰中付之一炬了。
    “这琴,还能弹?”
    “能弹”,谢翱告诉他,“我也觉得稀奇。那天火势无比吓人,能把你救出来已经是上天保佑了,因为你一直抓着这琴不放,我就也把它一起带了出来。”
    他甚至开了个玩笑:“也许因为古琴是桐木做的,凤凰栖于梧桐,讲究的就是一个浴火重生。”
    于谦抬手,在弦上轻轻一拨。
    铮。
    音色清嘉悦耳,铿锵一如旧时。
    他闭上眼,秀峻的眉目在远山渔村昏黄的灯影中,逐渐朦胧起来,仿佛一卷淡褪的古画,被映照得近乎透明的长睫上,依旧氤氲跌落着一片旧日山河。
    那年在海岛上,先生握着他的手教他弹琴:
    “白日去如梦,青天知此心。
    素琴弦已绝,不绝是南音……”
    “好。”
    他低声说:“我答应您。”
    不绝是南音……
    死者已矣,生者仍有未竟之志,要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是这年深秋。
    于谦在一处偏僻的岛上养伤了大半年,终于有所好转。
    恰在此时,他收到了谢翱的邀请,前往浙地西台祭祀文天祥,同行的还有陈英和张千载。
    那一场颇负盛名的西台之祭,终于还是发生了。
    同历史上一样,谢翱提笔写了《登西台恸哭记》,悼念文天祥。
    为了避免被元人
    耳目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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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以甲、乙、丙代替。
    于甲、陈乙、张千丙:“……”
    好家伙,真有你的。
    他们乘船入江,在浙东淮南一带,昔时平虏军曾经一场场血战过的地方,驻足停留。
    所见山水池榭,云岚草木,尚且还一如旧时,然而斯人已去,徒留人间沧海潮生。
    其中的哀恸悲凉、痛彻心扉,又岂是可以溢于言表、诉与他人的?
    于谦一身缟素,长发披散,在冷风中祭拜完毕,以竹如意击石,吟唱着《楚歌》为先生招魂:
    “魂朝往兮何极?莫归来兮关塞黑。”
    “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
    先生,别君久矣。
    原来,我跨越百余年而来,不过是为了见证一场不可挽回的死亡。
    纵剖竭心魂、付之性命,也终究无法留住。
    你既离去,是否就从此归于这河山间,获得了你生前片刻不可得之安宁?
    今日的人世,犹是炼狱青黑,请莫要再回顾。
    而我......
    往后余生,还要在这鼎镬刀剑中,甘之如饴地走下去。
    泪水顺着一声声敲击的声音,缓慢坠落。
    无人应答。
    苍凉的招魂歌声在风中弥漫,一任江水滔滔东流去。
    于谦神色平静无波,只有一种千帆已过的沉寂。
    青碧色的竹如意苍翠欲滴,更显得那只握着如意的手苍白如雪,清冷支离,整个人也是衣衫飘摇,似要随风而去。
    一曲歌罢,竹石尽碎。
    谢翱暗叹一声:“廷益万望珍重。”
    于谦笑了笑,最后回身一拜,凝眸望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谢翱问他:“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我和千载兄要回去重建白鹭洲书院”,于谦告诉他,“等一切都准备好,就可以再开门收学生。”
    张千载拍拍胸脯:“是的,我准备把整个白鹭洲书院都翻新一遍!”
    他见谢翱盯着他看,熟练地摆出了一个掏钱的姿势,摸出一堆银票:“谢兄此去可有盘缠,要不我来赞助一下……”
    谢翱不禁扶额,几年军旅历练,谁不是走出了千里万里,如同重活了一遭,只有张千载这个喜欢砸钱的性格依然如故。
    看着还怪亲切的。
    “不必了”,他赶紧道。
    张千载拉着他的衣袖,硬要给他塞钱:“谢兄不必客气,一千两够吗,要不要再来点……”
    重度强迫症的谢翱被他这么一拉,衣袖歪到一边,差点当场昏过去:“你走开!”
    他生怕张千载继续纠缠不休,赶紧转向陈英:“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陈英尚未开口,于谦已经替他回答:“他要回扬州老家结婚生子,争取早点把他外孙带到这个世界上。”
    陈英:“……”
    他夫人还没娶到,这
    ()家伙就开始惦记他外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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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也只能充满无奈地说:“行了,你就等着瞧好吧,孩子一出生,我就把他送到你那里去!”
    于谦问谢翱:“汝将何往?”
    “我亦不知”,谢翱目视着远方天际的一缕渺茫云气,神色淡淡,“也许就这样四处浪迹,客行烟波,待下一次相见之日。”
    “保重。”
    “保重。”
    当下,哭祭西台的甲、乙、丙、丁四人组,就此告别,各自离去。
    ……
    二年后,白鹭洲书院焕然一新,开始对外招生。
    庐陵的地方长官早已换成了元人,对此深感恼火,不明白这个与逆贼文天祥有关系的东西,怎么又死灰复燃了。
    他正准备进行打压,却被朝中一纸调令下达,调往了别处。
    新来的地方官,是张珪的人。
    张珪因平乱有功,拜昭勇大将军,在朝中炙手可热。
    但他志不在此,很快就改为文官,一路青云直上,授中书平章政事,大元宰相,封蔡国公。
    张珪和于谦之间,是一见面必然要分出生死的关系,但他也绝不容许,有人前来白鹭洲搞事。
    毕竟,他始终记得,老师邓剡死前曾叮嘱他:“如果行有余力,记得去把白鹭洲好好修一修。”
    白鹭洲这方书院,曾无数次出现在邓剡的讲述中,被语气温柔地追忆提起,装点了他的旧梦,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方净土。
    就这样吧。
    张珪断断续续地收到过一些消息,于谦将白鹭洲建设得很好,亲自教导,费尽心血,门生弟子,英才如云。
    江南江北的无数英杰赶到此地,只为拜入门墙。
    现在的白鹭洲,和老师故事里的那个地方,似乎一模一样。
    于谦并不禁止学生出仕元朝,他们中很多人,在入朝为官后,免不了要和张珪打交道。
    张珪开始了推行汉法的大计,进行以文治国,轻赋税,裁冗官,戒奢华,开言路,各种制度的改革,让汉人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
    许多来自白鹭洲的弟子,都在经历了重重选拔后,加入了他的计划。
    张珪有些惊奇:“你们好像专门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显得很是熟稔。”
    弟子们告诉他:“于先生教了我们很多执政实务,也许他早就料到,我们会参与您这场汉法变革,为世间汉人谋福祉吧。”
    张珪沉默了许久:“于谦当年带领平虏军转战千里,是何等坚决如铁、顽抗到底,我与他亦是……仇深似海。他怎么肯把你们放出来,为大元效命?”
    有人这么告诉他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于先生经常教导我们,罪在王廷,百姓何辜?”
    “在朝在野,皆可为生民做实事,不必囿于一朝一代之更迭变幻。”
    “前路
    ()依旧莫测,
    我也想试一试用自己的平生所学,
    在这个华夷倒置的时代,尽可能去保护天下千千万万的汉人。”
    张珪抬眼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少年,风度俊爽,眉目高远,有一派光风霁月、落落出尘之气。
    张珪心想,这应该就是白鹭洲书院近年来最得意的弟子了:“你叫什么?”
    少年说:“张养浩。”
    “你籍贯上写了是北人?”
    “我六岁时,父亲为了送我求学,全家迁居江南。”
    张珪与张养浩彻夜长谈过后,将人推荐进了御史台,后来成为了变法不折不扣的主力。
    恢复科举制后,张养浩二次担任科举主考官。
    无数的汉人子弟与寒门后进,因此得到了拔擢启用。
    二十年间,来自白鹭洲的登科进士超过百位,亦成了朝中最不可忽视的中流砥柱力量。
    有一次,张养浩问他:
    “您总是问我白鹭洲,何不亲自回去看看?于先生在摘星楼前,为您的老师邓光荐立了塑像。”
    张珪沉默。
    他不可能谅解于谦对邓剡的算计,于谦也不可能谅解他射出的那一箭,最好的方法就是互不相见。
    在于谦的有生之年,他始终未曾再度踏进白鹭洲。
    后来,又过了许久。
    久到蕉痕覆鹿,野芳成春,皇城的芜草来来去去生了又灭,一茬复一茬,久到张珪已经不记得,当年十七岁的他初次踏入京师王廷,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这些年,他身居宰相之位,夙兴夜寐,事必躬亲,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他平日太忙,唯有在病中闲暇时,经常会翻阅邓剡给他留下的《相业》,在旁边写下批注。
    无论写了多少批注,总是因为在病中,字迹显得过于轻飘柔软,不够好看。
    可他细看着邓剡留下的字,其中每一个,俱是清正隽秀,端方正直。
    从前张珪不明白,老师重病加身,如何还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一笔一画,历历分明,甚至一写就是数十卷。
    他也是当世知名的大书法家啊,还给许多名画题了词,怎么就做不到呢。
    现在他知道了……
    那根本无关书法造诣,只是因为,邓剡关心他,远胜过了关心自己。
    ——今生今世能遇见这样一个人,他已经无憾了。
     变法者永远在悬崖边踽踽独行,一路背负风刀霜剑,走到众叛亲离,茕茕孑立。
    张珪的亲子不理解他,与他愤然割席,他从前的战友对他暗箭中伤,欲置他于死地。
    到头来,张珪发现,茫茫人世千万里,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再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时常在深夜披衣独坐,问自己:
    我已经功成名就,位极人臣了,能不能就此收手,莫要再去实施改革,推行汉法?
    古往今来,变法者能有几个得到善始善终,我何必自讨苦吃?
    但
    每一次夜尽天明,他都依旧沿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有一次,张养浩休假回白鹭洲书院探亲,归来后,捎给他一句话:“于先生让我转告你,世事岂能尽得圆满,不过求仁得仁,问心无愧。”
    张珪有些想问,那他于廷益,问心无愧否?
    但转念一想,其实那年的舟山岛上,自己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许久之前的一个暮夜,在白鹭洲山间,于谦问他:“变法是一条无归之路,若舍你一人而定天下,可乎?”
    张珪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坚定的回复。
    “可。”
    他亦是这么做的。
    这位终元朝百年间,最杰出的汉人宰相,英风烈骨而浩气昭然。
    一生历经四朝,受罢相二遭,刑罚数回,沉浮数十载,攻讦与猜疑无尽。
    却如同凛然风雪后,兀立在元廷万丈高墙上的孤松,终此一生,都为了守护天下汉人的利益而战,没有后退半步。
    他万刃加身,走过这人间,又清清白白而去,俯仰天地,无愧苍生。
    ……
    这些年间,于谦除了教导门生,著书立说。
    就是承接了邓剡的使命,为宋末死去的众多英杰写下列传,流传后世。
    楚州陆秀夫、范阳张世杰、江陵刘鼎孙……
    写了最多的,还是先生。
    《文信国公墓志铭》、《文丞相传》、《题文山遗画》、《挽文山词》……
    他写了千百篇,字字伤骨,落笔如刀。
    这一路光辉的印迹,绝不会埋没在岁月中,而是犹如旌期猎猎,与日同辉。
    是年深秋,水云先生汪元量来访,送来了许多文天祥早年在临安的旧稿。
    这位昔年南宋的宫廷琴师,于谦的同乡,在亡国后被掳北上,成了忽必烈的琴师。
    幽囚多年之后,如今终于得以离开元廷,孤身一人,放归江南。
    于谦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邓光荐,和对方笑谈起汪水云这个人的场景,但如今,早已经物是人非。
    “我给你带来了这些”,汪元量把文天祥从前的手迹递给他。
    “当年临安旧都的那批人,文山死了,君实死了,张太傅也死了,叠山绝食于漠北,光荐是我看着他离去的……到现在,就剩我一个了啊。”
    他轻声笑着,如雪的白发垂落双肩,坐在残阳夕光里,单薄得宛如一叶白蝶剪纸:
    “为什么就只有我活下来了呢,怎么就只有我活下来了呢?”
    “明明昨日还在高楼风花,独坐弹琴,今朝梦醒,一切却已人事全非……”
    于谦默然。
    汪水云这个人,仿佛命里带离别。
    在原本的历史上,是他时时抱琴去监牢中,陪伴着文天祥走过了最后一程,在如今的岁月,又是他送走了重病的邓剡。
    “我听说你在给人物作传,我把这些都给你”,汪元量拿出了更多的资料,一张张,一卷
    卷,皆是不同的字迹,“答应我,将它们都传下去……”
    于谦翻开第一张纸,见上面写着:“故宋昭仪王清慧:……人去后,书应绝,肠断处,心难说。更那堪杜字,满山啼血……”
    “故宋宫女金德淑:……空懊恼,独客此时还,髻压马头金错落,鞍笼驼背锦斑斓,肠断唱门关。”
    “故宋徐君宝夫人:……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于谦看到这里,顿觉手中字迹重如千钧。
    每一行字,每一句话,都是那些滞留在北境的孤魂,用心头血蘸写的满腔亡国之恨。
    汪元量告诉他:“我一生都居于宫廷,所交所游,也以女子居多。我尚可以回归故乡,可她们注定是要一辈子死在北国,无法重归江南了啊……”
    “你既然要给宋末英杰们作传,何不也为她们写上一写?”
    “她们是无法向世间传递音讯的人,却终究不该被改朝换代的浪潮所湮没。”
    于谦沉声说:“好。”
    他无从得知,历史上的邓剡是不是也在汪元量的嘱托下接手了这些材料,做了这件事。
    有也罢,没有也罢。
    毕竟邓剡的作品佚散了太多,最后很多都没流传下来。
    但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将其完成。
    汪元量带来了巨多的第一手亲历资料,有他在宋、元两朝宫廷中数十年的日记,也有一些来自王清慧等人的亲叙手稿,字字血泪。
    王清慧尚有家人在世,听说白鹭洲有人要给女儿写传,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地赶来,只为将他们所知道的故事亲口告诉于谦。
    于谦写信给毕业的弟子们,还有谢翱和张千载,托他们在外行走时,多多打听这些女子的故乡是否还有人在。
    如果尚在,就邀请前往白鹭洲一叙。
    若干岁月间,陆续有人抵达了白鹭洲,给出许多音讯。
    就这么东拼拼,西凑凑,和汪元量的资料互相一对照,信息的空白终于被填补上,已经足够在历史的尘烟罅隙里,拼凑出许多亡国女子的一生。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于谦一直忙忙碌碌。
    除了教导学生,就是埋头于《王清慧传》等众多写作。
    ……
    二十余年后,陈英带着自己的外孙上门。
    “我把他交给你了”,他郑重其事地说。
    小朱元璋还是一个黑黢黢的小团子,五官都没长开,在脸上挤成一团。
    他疑惑地瞅了瞅于谦,又转头看向陈英:“外公,你打算将咱送到哪儿去呦?”
    于谦:“……”
    不愧是本朝太祖,一开口就有那个味了。
    陈英:“这就是你未来的先生,于谦于廷益,你先生是千古英杰,你要跟他好好学。”
    小朱元璋惊呆了,瞪眼望着于谦,慢慢流露出了神往之色。
    于谦微笑,走过去牵起了
    他的手,带他向着书院内走去:
    “今日,我们先来学习第一课……”
    小朱元璋十分地顽皮,四处乱跑,导致一开始进度缓慢,学习颇为吃力。
    有时,天幕上的太/祖陛下都看不下去了,不免要站出来吐槽几句。
    然后又被马皇后轻嗔怒叹,揪到旁边,好一阵无奈。
    每到这时,于谦都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
    小朱元璋到了来年春暖花开,愈发坐不住。
    唉,他惆怅地托腮。
    外面春光大好,自己却要整天被关在屋里学习。
    可他一回头,看见先生清亮如秋水,仿佛倒映着一整片白鹭洲长天的眼眸,就觉得,好像还是有必要学一学的。
    若干年间,于谦将一切都教给了他。
    帝王之道,纵横之术,君子六艺,诸子百家,运筹决策……
    凡是他所懂得的一切,都让小朱元璋学习过、尝试过。
    有的很感兴趣,有的一般般,有的……最好还是当做这种事根本没发生过。
    小朱元璋:《古琴学习,一个时辰,从入门到放弃》。
    于谦:“……”
    你可真是能耐了啊。
    对此,小朱元璋表示不服:“先生,明明你自己也不怎么弹琴,那个挂在书房墙上的琴,我从来没见你碰过!”
    话音刚落,他瞧见对面的先生,露出了一种怔然如水、充满哀伤的神情,似清风般低回。
    “那是你师祖留下的琴”,于谦轻声叹息。
    那张题字为「正气歌」的琴,犹是悬挂在墙上,仿佛轻轻拨弦,还能听见那年舟山岛上穿林而过的海风声。
    却是斯人已去。
    遗挂犹在壁,流芳未及歇。
    小朱元璋拽拽他衣角:“先生不要难过,师祖是个怎样的人?”
    于谦把弟子散落的作业收拾起来,微微一笑:
    “他啊,是一个很好很好,影响了我一生,让人见了就觉得「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人。”
    ……
    张珪的汉法有效缓解了汉人的处境,让百姓生活出现好转。
    然而,随着至治二年,张珪罢相,朝廷叛党发生政变,一切重又陷入了无尽的深渊。
    小朱元璋有感于生民哀苦,便决定外出行走,谋一番大事。
    他这次,倒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上路。
    他的一个“伯公”,庐陵著名富商张千载,散尽家财,给了他一大笔启动资金。
    他的另一个“伯公”,浙东著名民间义士领袖谢翱,则给了他一批故旧的联络方式,与可用的人马。
    这些年间,外公陈英在安徽一带行走,陆续遇见了不少可塑之才。
    比如,一个天生伟力,身高臂长,成天想着打架的小朋友。
    比如,一个年幼多病,家境贫寒,口体之奉皆不若人,却又过目不忘的小神童。
    再比如,
    一个出生在晨曦东升之时,
    极其聪明伶俐,喜欢剖击问难的怪才。
    等等,还有很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虏军曾在这些人的家乡征战过,带来的蝴蝶效应,他们的出生都大大提前了。
    陈英将这些人通通打包,送到了白鹭洲。
    于谦:“……”
    他这里难道是大明开国功臣培训班吗?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教就教吧。
    于谦特意写信把谢翱召唤过来,让他教导小常遇春的武艺。
    谢翱此时正负剑千万里,四处行侠仗义,浪迹人间,听说他要来,最激动的还是小宋濂。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是谢翱的超级粉丝一枚。
    不仅给谢翱写了传,还盛赞对方横绝当代,直追盛唐,“崭拔峭劲,雷电恍惚,出入风雨中”。
    他一度兴奋到夜不能寐,把自己扭成了麻花,逢人就说:“拜托拜托,那可是谢皋羽啊,超棒的!我也要跟着他习剑!”
    于谦:“……”
    众人:“……”
    看看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悠着点吧。
    小常遇春:啧,这家伙好弱小,需要保护。
    众人在数年后,终于学有所成,这次也跟着朱元璋一同出山,共襄盛举。
    众人向他挥手:“于先生,我们走啦!”
    天幕上的明太/祖:“……”
    小朱元璋咋运气恁滴好,这波简直属于神仙开局,人才、钱财、义军全都有了!
    跟他的「开局一个碗」对比,简直不要太扎心好吧!
    于谦送弟子们离开白鹭洲,衣衫猎猎,立在斜阳里,目送一行人远去。
    小朱元璋忽然回头,问他的先生:“您在此处这么多年,教导门生无数,走向四面八方,就没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于谦摇头,回望着山水如烟,江晚烟霞。
    “现在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这一日。
    小朱元璋离开了白鹭洲,一步迈出,进入了历史前进的滚滚洪流之中,即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一个充满蓬勃希望,由华夏人,再开汉家天的新时代。
    是年春,张养浩深感元廷腐朽,已不可救,选择挂印辞官归去。
    “于先生若不弃”,这位元朝第一大儒说,“我愿从此留在书院,诗书耕读,教导以终。”
    数十年间,从白鹭洲书院走出了贤臣进士无数,照料天下生民。如今,在局势动荡的时候,又培养出了新一批人杰,即将改朝换代,开天辟地。
    两朝栋梁,悉出自此。
    于治世提供能臣,谋求安定;于乱世英杰辈出,解苍生忧。
    张养浩从前还疑惑,古来有学问的人那么多,为何只有他的先生成了真正的天下之师。
    那时,于谦告诉他:“不过对江山百姓,聊表寸心罢了。”
    张养浩便明白了,先生的立场不是宋,更不是元,始终是天下万民。
    在先生经年的教导下,他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张养浩决定将白鹭洲的教育事业传承下去,即便日后先生离去,也可代代有才人出,代代为黎民百姓保驾护航。
    于谦虽在山中,却经常收到弟子们的书信,告知他近来发生的所有事。
    元朝泰定帝发动南坡之变上位,当政期间,朝野四处动荡不安。
    朱元璋起兵浙东,一夜之间,星火燃遍四海,数年后一统江南,立国“大明”。
    宋濂作《北伐檄文》,痛斥“胡虏无百年之运”,大明开始了全军北伐。
    又二年,攻占元大都,元朝覆灭。
    太/祖平定天下,大封功臣,尊于谦为帝师,白鹭洲书院为江山第一书院。
    他登基那日,于谦婉拒了邀请,并未前往应天府参加典礼。
    他只是独自来到文天祥的墓边,在那里,坐到了日落西斜。
    祭以一杯清酒,琴曲数支,又将大明立国的事细细说来。
    “先生见到了吗,这,就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新时代。”
    江岸的清风吹起他寒凉衣衫,仿佛流云飞动。
    当年,先生曾说,“我会时常回来看你的,来年等青松抽出新芽,枝枝叶叶皆向南,你就知道那是我来了。”
    如今,苍树的新枝年复一年,向着南方生长,温柔抵拂过他眉间。
    风还是那一年的风,画像上的先生,也还是那一年的风华正茂时,好像过去和未来的光阴都在此间定格,亘古如斯。
    前贤永不死,只是随水去。
    眼前这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河川风月,谁能常主?
    唯有天地无情,人世暗换。
    一代又一代人的前赴后继,才可为万世开辟一条太平之路。
    于谦告诉先生:“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当年答应先生的事,我用一生做到了。”
    这一晚,归来后,他听到了阔别数十年的天幕提示音。
    【滴——】
    【恭喜挑战者于谦,通关副本「崖山海战」】
    【开始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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