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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营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松木在火塘中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如同某种沉重的心跳。
赵上志将军矮壮的身躯挺立在跃动的火焰旁边,橘红色的光芒在他粗硬的胡茬和深邃的眼窝间流动,将他脸上每一道风霜刻下的纹路都照得棱角分明。
疤脸汉子王疤脸就蹲在将军左前方,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在火光下像一条蛰伏的蜈蚣,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三八式步枪冰冷的枪栓。
有些佝偻的老蔫儿佝偻着背,靠在圆木墙壁上,双眼映着火光,亮得惊人,缺了门牙的嘴微微抿着。
精瘦的二虎,靠着密营的通风口,依旧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是不停起伏的胸膛,代表着那肃穆的身躯下,似乎藏着惊雷。
还有那十几个围坐的战士,破旧的棉帽下是一张张消瘦却坚毅的面庞,他们有的嘴角还沾着橡子面的残渣,有的袖口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固定在赵上志身上。
在这片被沉重决心和微弱希望填充的寂静里,角落草铺上传来两个孩童细微而均匀的鼾声。女孩儿似乎在梦中呓语,含糊地嘟囔了一声“娘!”她小小的身子往旁边温暖的来源拱了拱。
男孩儿在睡梦中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妹妹更紧地搂住,破棉衣下摆滑落,露出一截冻得通红却终於有了些血色的脚踝。
他们的呼吸轻柔,与火塘里木柴爆裂的细响交织在一起,奇异地中和了弥漫在空气中的铁血气息,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丶脆弱而珍贵的安宁感。
就在这时,林彦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锁住,彷佛被一个无形的楔子击中了心神。
那份短暂的丶藉由孩童睡颜带来的宁静瞬间在他眼中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到致命疏漏的惊悸。
“将军,刚才的计划,还有一个致命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密营里那奇异的平衡。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赵上志沉静如深渊的审视丶疤脸骤然锐利的疑惑丶老蔫儿双眼中闪烁的微光丶二虎微微侧头的关注,以及所有战士投来的带着疑问和紧张的视线——全都聚焦到了林彦身上。
疤脸汉子的身体止不住的往前倾,他按在枪栓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啥问题?别吞吞吐吐的,直说!”
林彦感到喉咙发乾,他咽下一口唾沫,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
“是矿区里工人们的配合问题!”
“我们的计划核心是里应外合,但‘合’这个字,不是我们枪一响,他们就能自动做到的。”
“他们需要时间被组织起来,需要知道具体的行动信号,需要有人领头,需要最简单的武器哪怕只是镐头和铁锹!我们需要在行动前就和他们取得联系,越早越好,准备时间越长,成功的希望才越大!”
“我刚刚提过的老耿,的确是个不错的组织者,但我们不能要三天後,等部队到了,在和他接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後毅然决然地落在赵上志脸上!
“所以,我刚才提出的计划里,由我带领十个人从西坡废矿道潜入的那一路,必须调整。带队人员另选他人。而我,必须先一步混进矿区里面,找到那个老耿,和他一起,把工人们秘密组织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声嘶吼,在密营里炸响。
“胡闹!”
疤脸汉子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会吵到角落里的两个孩子,赶紧把自己的声音压下去,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角落依旧熟睡的孩子,额角的青筋跳动着!
“你他妈这是找死!矿区是鬼子的狼窝,你怎麽混进去?就算混进去了,你怎麽找人?怎麽活动?一旦暴露,死都是轻的,鬼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到时候整个计划都得完蛋!绝对不行!”
他的头摇得像狂风中的枯草,脸上的疤痕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赵上志将军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彦,目光锐利得像两把锥子,似乎要剥开他的皮肉,直刺他灵魂最深处,衡量着他话里每一个字的真实分量。密营里的空气彷佛再次凝固了,火塘的噼啪声和孩童的鼾声是这死寂里唯一的背景音。
林彦毫无畏惧地迎上赵上志的目光,他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竟然带着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和淡漠!
“诸位同志,我当然知道这很危险。”
“一个不小心,我大概就得去见阎罗王!”
“就但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而且必须尽快去做!”
“如果不能提前取得工人们的支持和组织,让他们成为我们的臂助,而仅仅指望他们在听到枪声后自发地丶有组织地暴动配合,这无异於痴人说梦!”
“计划失败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到时候我们不仅救不了人,还可能把这一百多号同志全都搭进去!”
“大夏鬼死於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要安逸,就这毛病。”
他忍着腿上的刺痛,往前迈了一小步,站得笔直!
“总要有人去做最危险的事!”
“抗联的同志们,都不怕死!但这里,只有我真的进过矿区,我去无疑是最合适的!”
“军长……我是个学生兵,东北沦陷的时候,我弃学,鬼子发动全面侵略战争时,我从军,投了抗联,这几年,我既骄傲於咱抗联在游击战里,取得的战果,又心慌於关内的各大战争的屡屡战败!大半个国家的沦陷……”
“我想不通,关内的军队,装备再差也不会比咱们差,条件再苦,也不会比咱们苦……飞机坦克没有咱不说它,对方步兵战术的僵化死板像是冬天冻僵的死毛驴,一万年不变的三角队形在山地和大雾中居然照用,火力兵力都被分散,打过半年仗的大夏兵都会说他们在找死。但败的仍然是我们,直到败得有一天,我只好想是我们自己出了问题。”
“从东北沦陷开始,我就知道,不仅是国力上的差距,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都有自己的问题……”
“辽安的矿区,我们已知的,有接近四百个鬼子兵,可矿工有一万多个,如果那些矿工暴动起来,二十五个人,拼一个鬼子,就算鬼子手里有枪,也拦不住他们!”
“但是实际上,东北这麽多个矿区,一个拿枪的鬼子兵,就能管理一百来个矿工……”
“为什麽?”
“诸位想过吗?”
“三年前,金陵保卫战失败,金陵大屠杀爆发,在金陵城,三四个鬼子,能压着上千名老百姓——这些老百姓里,可能还有投降的老兵,去到江边,肆无忌惮的屠杀他们!”
“又为什麽?”
“为什麽不反抗……”
林彦深吸一口气,眼中带着悲凉。
“因为绝望!”
“因为绝望的同时,又心存幻想!”
“幻想着,只要投降,只要听话,只要归顺,就能苟活……”
“反抗大概率是要死的,不反抗,虽然也有概率会死,但死的概率,肯定会低一些……”
“那些已死的大夏人鬼魂,都说他们死於听天由命和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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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声枪响,叫不醒那些麻木的灵魂。”
“必须有人提前去接触他们,组织他们,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反抗尚有一丝活路,不离开矿区,则只有死路一条……”
“投降是换不来活命的!”
“狗永远都是狗,永远得不到自由!”
“只有敢於反抗的奴隶,才配拥有自由。而任凭土地被侵占丶妻儿被虐亡,却如温顺之羔羊一般引颈待戮的顺奴,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便不配被救赎,更妄谈什麽自由。”
赵上志幽幽的瞪着林彦,双眼闪烁诡异的光芒。
“那你打算怎麽混进去?”
“想好怎麽做了吗?”
林彦吐出一口浊气,他抬起眼皮。
“想好了!”
“鬼子的矿区,不挑人!”
“矿区新来的头目,姓蔡,是个从齐鲁行省来的狗汉奸。”他混过军阀队伍,本事不咋地,人倒是狠。手底下有一帮爪牙,对工人比狼还毒。他常挂嘴边一句话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
“因为矿区工人的死亡率太高,鬼子和汉奸,为了补充不断死亡的劳力,经常从附近强行抓夫,或者诱骗流民进去。我可以假扮因为家里的村子被强占,走投无路的流民,在矿区附近‘晕倒’,只要不被雪给埋上,那群鬼子或者矿警,九成九,不会放过我,会把当做免费劳力抓进去。我观察过,他们经常这麽干。”
“进去之後,我就找老耿……”
“我打探过关於老耿的情报,知道他的一些外貌特徵!而且,老耿,在矿区里,属於明星人物,找到他应该不难!”
“矿工宿舍区虽然看守严,但内部总有空隙。我会利用一切机会接触他,取得他的信任。”
“至於组织矿工的问题……时间紧迫,不可能全面发动。我会建议老耿,优先联络那些最可靠丶最有血性的工人,形成骨干。行动信号丶集结地点丶攻击目标——必须提前制定好,有些任务,也需要矿工来完成,比如抢夺矿警武器丶破坏电力和绞车……”
“团结,必须内外都团结一心,才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林彦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後再次定格在赵上志脸上,眼神灼灼!
他刚刚说的话里,有真有假……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有依照他的计划,才能救下矿区里的老百姓。
说点假话,他觉得不算什麽。
他必须把矿区里的老百姓调动起来,矿区里的矿工们,也是配合,抗联的战士,就可以少牺牲几个……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这个世界是真的……
他希望,抗联的战士,都能活到最後,看到东北被光复。看到塞北残阳,红旗漫卷西风,长白山下,凯旋歌声正浓……
林彦又深吸一口气。
“外面枪声一响,里面立刻同步行动,里应外合,打那群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将军,让我去吧!”
<adpos="middle"></ad>“鬼子以为东北沦陷了九年,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
“他们就能肆无忌惮的,挖我们的矿产,夺取我们的资源,像驱使牛马一样,劳役我们的百姓?做梦!我们家的东西,他们拿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们东北抗联,坚持了这麽多年,不是想证明我们多麽了不起,而是要告诉人家,我们大夏人失去的东西,一定会亲手拿回来!无论是土地,还是资源……”
疤脸汉子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还想反驳,可看着林彦那双燃烧着火焰却无比冷静的眼睛,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
他扭过头去,狠狠一拳砸在旁边支撑洞壁的圆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明白林彦说的是最残酷的实话,但这其中的风险,大到让人喘不过气。
整个密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赵上志将军身上,等待他的最终决断。
火光照着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他那双看过太多牺牲和别离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无声地计算着每一步的代价与那微弱的胜机。
漫长的丶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了。
终於,赵上志缓缓地丶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托付山岳般的重量:
“你说得对。里应外合,‘里’不应,‘外’再打也是孤军深入,事倍功半,甚至可能功亏一篑。”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压在林彦身上!
他的目光极其复杂——有赞赏,有担忧,还有决绝……
“风险极大,九死一生。但……的确需要有人去冒这个险。”
“林峰同志!”
他叫了林彦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记住,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更关系到上万矿工和一百多名战士的生死存亡!无论如何,活下去,把工人们组织起来!”
“我会让外面进攻的队伍,等你约定的信号!”
“现在!”
赵上志猛地一挥手,声音撕裂!
“我们来详细规划一下你进去之後,如何联络,以及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和时间点!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火光跳跃着,将众人再次紧密围拢的身影投在圆木墙壁上,彷佛一幅凝重而坚定的史诗画卷。
外面是吞噬一切的冰天雪地,里面是燃烧的熊熊烈火……
林彦的眼中,倒映这密营里的火光,他觉得心头也有一团火,这团火,可以抵抗东北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可以抵抗家国沦陷,山河破碎时的漫长黑暗……这团火,迟早有一天,会照亮长白山下的雪,会照亮东北老百姓的炕头,会照耀全国的老百姓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