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365.net，更新快，无弹窗！
闰十月二十三,田进下令，强攻采石矶。
怀瑾立在舟头，看眼前的悬崖绝壁突兀江心,紧紧扼住大江咽喉,“难怪都说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看看这壁立千丈的气势，心里先就生出了敬畏之心了。”刘润涵站在她身边,几日之前的铜陵之战,是他生平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战争，当时觉得激动又亢奋，特别是后来跟着怀瑾攻入铜陵主帅的楼船上时，挥刀杀敌,只觉豪情万丈。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退得也快,这几日午夜入梦，梦里的情境却大不相同,他总是在一叶孤舟之上，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小船在江中逆流飘荡,所过之处，江水是通红的血色，残肢断臂与破碎的战船碎片混合在一处，在血红的江水中不断撞击着他的小舟。有好多次,那些断臂忽然破水而出，朝他直抓过来，将他一次次生生从梦中惊醒。
因为把他的船舱让给了湖湘郡主，那几天他一直和宋明挤在一间船舱,有时候大喊着从梦中惊醒时，难免也把同室的宋明吓醒。
“第一次杀人，做恶梦是难免的。”许是如此日日无处可去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关系，刘润涵觉得宋明也没那么讨厌了，特别是当宋明安慰他的时候，“我去蜀地的时候也是这样，第一次打仗时半夜跟陈怀瑾去突袭，当时天特别黑，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射出去的箭到底射没射中人，又射中了什么样的人，当时心里又紧张又兴奋，也有点害怕，都顾不上了。结果就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做梦，就梦见我射出的箭飞啊飞的，我在后面追，想看见它到底射到人没有，结果一直看不清，一直看不清，后来有一次终于看清了，娘的，居然射中了我自己。”
刘润涵觉得自己被安慰了，原来第一次杀敌，都会这样，并不是因为自己格外胆小的缘故，接着却听宋明说，“咱们都是正常人，杀了人心里会害怕。不是我说，你那个朋友陈怀瑾，他就不是个正常人，真的，太不正常了。”
“胡说，怀瑾怎么不正常了？”听宋明这么评价自己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兄弟，刘润涵又不乐意了，“我觉得他特别正常。”
“正常个屁！”宋明啐了一口，“去蜀地也是他第一次从军吧？没错，我爹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是第一次，可你是没看见，战场上他那个凶悍的样子，就像命不是自己的一样，嗷嗷的往前冲，拽都拽不回来。杀人，杀人跟切瓜切菜一样，瞅都不瞅一眼，而且根本不做噩梦。”
“你怎么知道他不做噩梦，你们又不住一个帐篷。”刘润涵白了宋明一眼，觉得他根本是胡扯。
“你看，你做噩梦，喊得白天船都知道，我也差不多了，但我跟陈怀瑾去了一次蜀地，几次夜里跟着他一起在山中露宿，从没听他发出过一点声音，他好像根本就不做梦。”宋明回忆了一下说，“对，这个怪人，晚上都不躺下睡觉，就抱着他那把剑，盘膝坐着，一坐一整夜，多吓人。”
“别扯了，这个我知道，他那是练功呢。”这个刘润涵也发现过，无论什么时候去怀瑾的住处，他的床永远没有睡过的痕迹，只有一个打坐留下的褶皱，他也问过，怀瑾说这是为了在夜里也不间断练习内功，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也知道，可惜一来他也不会什么内功，二来，他也吃不得这份辛苦。
“他一个侯府的嫡长子，这么拼命干啥呀！”宋明呵呵了一声，他身边也有一两个会内功的护卫，也告诉过他这件事，他就是不明白，虽然府里都有后妈，可陈怀瑾是救过太子的人，虽然能不能袭爵不好说，但他是嫡长子，十三岁就有从四品的恩荫，将来一定有个好前程，又不像他，被后妈拿捏着无力反抗，不争一争最后肯定是被捧杀的结果。
“你只知道自己难，哪里知道别人难。”刘润涵倒是长叹一声，庆州的事情，他是不会告诉宋明的，因而也只能含糊的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大鹏鸟，注定要展翅高飞的。”
“他是和我不一样，在京城，我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纨绔子弟，他却有你们这么多好兄弟。”宋明一叹，觉得这样的暗夜，果然人是很容易伤感的。
“这话不差！”刘润涵翻身重新躺好，觉得自己又有了力量，他是怀瑾的好兄弟呢，俗话怎么说的，一个好汉三个帮，他或许一辈子也成不了大鹏鸟，但那又怎么样，他很乐意站在地上，看他展翅高飞，然后帮他看好地面的窝，等他回来。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一会顾好自己，千万别冲到我前面去。”刘润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冷不防听怀瑾侧头交代他。
“嗯，知道，我还要和你一起回京城，去喝崔二和老曾他们的喜酒呢。”刘润涵心头一热，情知怀瑾不让他向前冲，是为了可以就近保护他，既然已见识了战场的残酷，那份争胜的心也就只剩三两分了，早早就决意，只跟在怀瑾身后，不给他添麻烦就好。
临近采石矶，百越水军也得到了消息，匆忙迎战。江面之上，角声四起，鼓声阵阵，百越战船一进入射程范围，怀瑾便命各船的床子弩发射，一阵密集的箭雨过后，百越战船的甲板上已经血流成河，有些战船不待齐军水师迫近，便调头后撤，另有一些战船虽然也投石、放箭，奈何射程不及床子弩，箭在半空便坠入江中，反而折损了大量的弓箭手和投石手。
不过一个多时辰，江面的战事便告结束，怀瑾带领先锋营率先登岸，她手中已有方叔清绘制的此地守军的布防图，这时不过按图行事，选择几处守军力量最薄弱的点，待到日头过午，已经拿下采石矶，生擒了百越马步军副都部署陈放和兵马都监徐威，百越此地守军两万人，除五千人被生擒外，余下众人或战死，或趁乱逃窜，不必细说。
却说田进的楼船，却并未在采石矶久留，一战之后，迅速向上游北岸回撤，仅留下怀瑾率领先锋营，取代百越水军，在此驻扎。
“你们这位田将军，打得真是一副好算盘。”深夜，怀瑾再次登上燃犀亭，不过身边提着灯笼的人换成了小医圣。
“怎么讲？”怀瑾仍旧眺望眼前的江水，想着不知方叔清的浮桥到底要搭建在哪里。
“方叔清在江上架桥，这是亘古未有之事，依百越国主的性子，他多半会觉得是场笑话，不大会理会。”小医圣说，“但是采石矶乃是金陵的重要防线，我猜他不日就会调动大军，前来夺回。现在你是孤军深入，既要阻挡金陵方向陆路来的步军，也要防着金陵的水师，而你的援军此刻还在北岸，没有三四日光景都过不来，胜了，你固然是大功一件，败了，他可以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可不是打了一副好算盘？”
“那你说，我会胜还是会败？”怀瑾的视线仍旧落在远处的江面上，这时不过随口一问。
“你？”小医圣则抬头望天，下弦月，月亮弯得钩子一样，看到这个，就知道距离天亮也不算太久了，闰十月，实则温度和十一月无异，呵气成霜的，冷得他只想热热的喝一口黄酒，因而说，“你怎么会败，哪怕就杀得只剩下一兵一卒，你也必然能够坚守到浮桥搭好，马步军渡江。只是夜寒露重，你要能早点回去睡一觉，打胜仗的把握必然是要大上几分。”
怀瑾偏了偏头，见小医圣神情平和，与往日无异，方才点点头，转身下山。今年除夕夜，后半程怀瑾昏着，并不知小医圣最后将杨夫人暂时葬在何处。倒是攻下采石矶后，一边处理降兵，一边重整岸边防守工事时，听见他差遣逐电去找些元宝香烛，才猜测应该就是附近。
入夜，她留意小医圣，果然见他提着这些，外加一些点心之类的，出了军营，担心他一个人遇到什么意外，便悄悄坠在后面。果然，小医圣就来到了广济教寺后山，哪里极不起眼处有一个土包，小医圣一个人在土包旁坐了许久，方才摆上的点心，又焚化了纸钱。
怀瑾不知道小医圣那一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她在这种细腻的情感上素来鲁钝，仿佛十岁之时庆州那一夜，很多属于活人的东西都已经离她而去了，让她找不到感同身受，只是遥遥的看着小医圣的一举一动，没了平时的灵活，机械得仿若木雕泥塑，看得久了，心里也有些钝钝的难受。她自然也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觉得如果有个人，哪怕只是远远的站着，但这个时候，不让他一个人呆着，应该也是好的。
自然，小医圣的耳力之好，还是超出了怀瑾的想象，纸钱烧完，悲伤退却，他很快就发现了怀瑾的行踪，也不喝破，却悄悄的丢出了几枚银针，怀瑾猝不及防，几乎被扎个正着。
“你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捏着几根银针，怀瑾自树后踱出，先时不想靠近也就罢了，这会既然露了面，少不得去杨夫人坟前鞠躬致意。
“鬼鬼祟祟的，我怎么知道是你，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宵小呢。”小医圣抖了抖衣服站起身，看了眼土包，又看了眼怀瑾，嘴上依旧是不饶人，眼神却平静而柔和。
“宵小看见你拿着元宝香烛，身上一点值钱的物事也没有，也不会来劫你的道。”怀瑾白了小医圣一眼，想了想，还是邀他去燃犀亭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522:09:33~2020-04-0622:4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柳树树、Simonag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柳树树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