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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谷中岁月
朔风卷着雪沫,在山谷间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了单调的白与灰,唯有谷地中央那株姿态苍劲的老梅树,以及树下那抹素白清冷的身影,为这片苦寒之地点缀上一丝鲜活的色彩与生气。
冷言梅静立於梅树之下,纷扬的雪花尚未触及他衣衫,便已被一层无形的清寒气场悄然荡开。他那一头长及腰际的银白发丝,并非衰老的灰白,而是如同严冬初雪覆盖於梅枝之上,泛着一种剔透而清冷的光泽,与周遭的冰雪世界浑然一体。他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稀薄黯淡的冬日阳光映照下,甚至能隐约窥见其下淡青色的纤细脉络,整个人宛如由最纯净的冰晶与初雪精心雕琢而成,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与脆弱。
他微微俯身,将一只骨节分明丶同样近乎透明的手,轻轻贴在谷地中央那块巨大的丶色泽如浸染了深浓夜色的顽石上。
那巨石通体墨黑,表面粗粝,布满了天然形成的丶如同古老卷云或未知符号般的奇异纹路,触手之处,却并非预想中的冰冷刺骨,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丶沉稳而温厚的暖意,彷佛积蓄了大地深处的温度。这便是“寒默语”,他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幽谷中,漫长孤寂岁月里唯一的伴侣,唯一能与他灵识交融丶心意相通的存在。
一阵无形的丶温和如春水涟漪般的波动,从巨石内部深处缓缓传来,清晰地回应着他指尖的触碰。那波动中带着熟悉的依恋,无声的安抚,但今日,冷言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丶极其细微的迟滞感,如同最精致的绸缎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尘埃。
他琉璃褐色的丶颜色极淡的眼眸中,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忧色。那双眼睛清冷如冰封的湖面,眼睫纤长浓密,如同覆上了一层薄霜,此刻因这份悄然升起的忧虑,更添了几分冰雪将融未融时的脆弱之感。
「你今日,似乎比往常要安静许多。」冷言梅清冷的嗓音响起,如同冰珠轻轻坠落在玉盘之上,在这片被厚厚积雪吸纳了大部分声响的静谧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空灵的回音。
巨石内的波动轻轻颤动了一下,传递来一个模糊的意念,并非否认,也非承认,更像是一种无言的默认,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疲惫。
冷言梅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紧了些许,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温润的石面上轻轻划过。「无事便好。只是……这山谷近日灵气流转愈发滞涩紊乱,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池水,我担心……会影响到你灵核的稳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化不开的忧虑,「我与此谷同源,感知不会出错。近日,连风中都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寒默语的灵识再次传来波动,这次带着更明确的安抚意味,试图平复他内心的不安,并传达出“无需过虑,我能应对”的意念。
冷言梅静默了片刻,周身萦绕的冷冽梅香似乎也随着他情绪的起伏而微微流转。他行动间,素白浅薄的衣衫随风轻扬,衣袂翻飞之处,竟似有点点梅花虚影凭空闪现丶飘落,那是他身为梅木精灵,灵力不自觉外显的异象。那条深色木纹腰封,将他劲瘦的腰身勾勒得愈发风骨嶙峋,彷佛随时会在这风雪中折断。
「罢了,」他终是轻叹一声,那叹息如同寒风掠过梅枝,几不可闻,「多想无益。今日,我为你引聚些朝露精华可好?或许能滋润灵核,缓解这灵气不畅带来的不适。」
巨石内部立刻传来一阵温和而清晰的震动,表示着同意与期待。
冷言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直起身,双手於胸前结成一个繁复而优雅的印诀,指尖流淌着淡银色的光晕。随着他精纯灵力的缓缓催动,山谷间那些原本稀薄而散乱的灵气,开始如同受到无形召唤般,艰难地丶缓慢地向着他所在之处汇聚。
与此同时,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从四周被冰雪覆盖的枯萎草叶尖端丶从嶙峋山石的背阴处,甚至从那株老梅树的枝桠缝隙中,被无形之力牵引着析出,化作一道道极细的丶闪烁着微光的银色丝线,丝丝缕缕,如同百川归海,蜿蜒着没入那巨大的玄色巨石之中。
这过程看似轻柔,却极为耗费心神与灵力。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後,冷言梅的脸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近乎透明的肌肤下,那些淡青的脉络愈发清晰可见,彷佛冰层下的溪流。他周身闪烁的灵光也黯淡了些许,引动天地灵气为己用,对他而言亦是沉重的负担。
他缓缓收势,气息微有些不稳,原本清冷的嗓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如何?感觉可好些了?」
玄石内传来的波动带着明确的感激与舒适,如同久旱的土壤被甘霖浸润,传递出一种舒展而惬意的情绪。那灵力的流转,似乎也因这朝露精华的滋养而变得顺畅了些许。然而,就在那温和的波动即将完全平复之际,冷言梅极度敏锐的灵识,再次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丶几乎与周围灵力融为一体的杂音。那感觉,转瞬即逝,却真实不虚,就像是在一块完美无瑕的羊脂白玉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细微的刮痕,虽然肉眼难辨,但触感分明。
他神色骤然一凝,那双琉璃褐色的眼眸中瞬间结满寒霜,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紧绷:「默语?!刚才那是……?」
那波动立刻强行恢复了平稳,传递过来带着明显询问与些许困惑意味的情绪,似乎在反问他:“怎麽了?发生了何事?”那平稳的状态,几乎要让冷言梅以为方才那瞬间的异样感,真的只是自己消耗过度产生的错觉。
他凝神屏息,将灵识聚焦於掌心与巨石接触之处,细细感应了良久。那异样感却如同狡猾的游鱼,潜入了深水,再无踪迹。山谷依旧死寂,唯有风雪之声不绝於耳,远处几株野梅的冷香随风飘来,与他身上的气息交融缠绕,却驱不散他心头骤然凝聚的阴霾。
沉默良久,他终是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如同自语,带着一丝难以排解的怅惘:「许是……许是我多心了。」他无法逼迫寒默语,灵识的交融依赖於绝对的信任,若对方有意隐藏,他强行探究只会造成伤害。
他重新将整个手掌紧紧贴上温厚的石面,彷佛要从这唯一的依靠身上汲取一丝温暖和确信,试图驱散那莫名升起且盘桓不去的强烈不安。
「记得我初开灵智,懵懂感知这方天地时,这山谷还远不是如今这般万物凋零丶终岁苦寒的模样。」冷言梅倚着巨石缓缓坐下,将半边脸颊轻轻靠在粗糙而温暖的石面上,望着远处被铅灰色云层笼罩的苍茫天空,声音轻缓,如同梦呓,又如同跨越了漫长光阴的低语。「那时,四季尚且分明。春日,谷中会有星星点点的野花破土而出,虽不艳丽,却生机盎然;夏日,虽无酷暑,亦有凉风拂过林梢,带来草木蓬勃的生气;秋日,亦有落叶纷飞,铺就一地斑斓……不像如今,举目所及,唯有这无尽的白,刺骨的寒。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你我,还在顽强地对抗着这日益浓重的寂灭之意。」
巨石闻言,轻轻地震动了一下,那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带着一种沉稳而有力的共鸣,像是在回应他那份深埋心底的孤寂与回忆,无声地传递着“无论外界如何变迁,我始终在此”的坚定承诺。寒默语的灵识虽因本体所限,无法形成具体的语言,却能清晰地表达出复杂的情绪与简单的意念,这种交流,远比言语更为直达心底。
「那时,你还只是一块懵懂无知丶深埋於此的顽石,」冷言梅的嘴角,极浅极淡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那总是萦绕着清冷疏离的眉眼,也因此染上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温柔,如同冰层下悄然流动的暖流。「我初生灵智,无伴无侣,每日只能对着你说话,将满腹无人可诉的思绪,尽数倾吐於你。无论我说什麽,是喜是悲,你总是沉默以对,亘古不变。那时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能听懂,能回应……」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後的唏嘘,「这漫长到几乎令人麻木的光阴,若非後来有了你的回应,与我灵识交融,分担这无边寂寥,我恐怕……早已在这永无止境的严冬中,冻僵了心神,化作了另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
他伸出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丶带着梅枝般清瘦骨感的手,指尖轻轻地丶一遍遍地描摹着石头上那些天然形成的丶卷曲而神秘的纹路。墨黑的石色与他毫无血色的指尖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彷佛生命与永恒的沉默在无声对话。
玄石内部的波动变得愈发柔和而绵长,如同人类满足时发出的悠长叹息。一股坚实厚重丶带着无言庇护意味的气息,从巨石内部缓缓散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怀抱,将倚靠着它的冷言梅温柔地笼罩其中,有效地替他阻隔了外间愈发凛冽刺骨的寒风。这是寒默语表达亲近与守护的最直接方式。
然而,沉浸在这份短暂温馨中的冷言梅,并未完全放松。他琉璃色的眼眸望着虚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警醒:「默语,近日……我总觉心神不宁,难以静修。谷外的结界边缘……似乎有些不寻常的丶带着恶意的气息在隐晦地窥探。」
巨石闻言,传递来的波动立刻带上了清晰的警觉与询问之意,灵力的流转也似乎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不知是何物,」冷言梅摇了摇头,眉宇间笼罩上一层阴霾,「那气息隐晦而阴冷,滑腻如同潜行於暗处的毒蛇,且一闪即逝,难以捕捉其根源。我数次暗中探查,皆无所获。但可以肯定,绝非谷中原生之灵物,其气息……带着一种腐朽与贪婪的味道。」他微微蹙眉,清晰地回忆起数日前,於呼啸的风雪中感应到的那一缕极淡丶却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湿滑黏腻感的妖气,当时便如芒在背。
「虽不知其来意,但终究不可不防。」他收敛心神,强行按下不安,安抚地拍了拍坚实的石面,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不过,你我也无需过度忧虑。这山谷有你我本源灵力相互交融守护,等闲妖物绝难靠近。只要你灵核稳固,石灵本体坚不可摧,便是我们立足於此最大的依仗。」
他话音刚落,掌心下的石头却猛地传来一次极其轻微丶但绝非寻常回应的颤动!这次的波动不再是平和的共鸣,而是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丶源自内部的震颤?虽然仅仅是一刹那,便被他强行压制下去,但冷言梅与他灵识相连,确信自己绝没有感应错!
「默语!」他心头剧烈一跳,彷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立刻俯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与追问,「你怎麽了?刚才那是……?你的灵核?!」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後,强行恢复的丶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波动。寒默语的灵识传递来清晰而肯定的意念,强调自己无事,方才或许是调息不顺,让他不必担忧,那平稳的状态,几乎要再次将冷言梅蒙蔽过去。
夜色,在这种隐隐的忧虑与试探中,悄然降临。一轮冷月孤悬於墨蓝色的天幕之上,将清冷如水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洒满雪谷,映得四周莹白一片,恍如白昼,却更添几分幽寂清寒。冷言梅作为草木精灵,并不需要像凡人那般频繁睡眠,他通常会在月华最盛之时,於月下打坐,吸收太阴精气,滋养灵体。
然而,今夜,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静心入定。白日里那两次转瞬即逝丶却又真实不虚的异样感,如同最细小的冰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头,随着时间推移,非但没有融化消失,反而越嵌越深,带来持续不断的隐痛与警兆。
他终是无法继续枯坐,起身再次走到那巨大的玄石旁,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石面,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默语,让我再仔细看看你的灵核,可好?我实在无法安心。」
玄石内部的波动,闻言先是迟疑了明显的一瞬,那瞬间的凝滞,让冷言梅的心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寒默语的灵识才缓缓地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放开了内层的灵力防御,接纳他更深入的灵识探入。这细微的迟疑,比任何明确的拒绝都更让冷言梅感到恐慌。
他的灵识如同无形无质丶却又极度敏锐的触须,小心翼翼地丶尽可能轻柔地深入巨石内部那浩瀚而复杂的灵力脉络之中。最初感受到的,依旧是那股他熟悉无比的丶磅礴而沉稳的土行灵力,如同广袤无垠丶承载万物的大地,厚重丶温暖,给人以无尽的安全感。这股力量的核心,便是寒默语生命与意识的源泉——灵核所在,通常如同大地之心脏般,稳定而有力地搏动着,散发着温厚而令人安心的光与热。
然而,当冷言梅的灵识凝聚起来,试图靠近丶仔细感知那灵核的最深处状态时,一股隐晦却异常坚韧的阻力,悄然传来。那并非寒默语意识的抗拒,而更像是一种……灵力本身在流经某些特定脉络时,产生的不自然的滞涩与阻塞感,彷佛河道中出现了无形的淤积。
「你的灵力流转,深处似乎有些不顺?」冷言梅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浓重担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并非表面,而是在接近灵核的关键脉络中,有一种……滞碍之感。」
寒默语传递来的意念立刻带上了更强的安抚意味,反复强调这只是石灵漫长修炼过程中偶尔会出现的正常能量波动,是积蓄力量时的必然现象,让他无需挂怀。那灵力波动甚至刻意模拟出比平时更加强劲有力的搏动,试图证明一切都处於最佳状态。
「当真……只是如此吗?」冷言梅却不肯,也无法被这看似合理的解释说服。他眉宇间的清冷之色骤然转为凌厉,那双极淡的琉璃褐色眼眸虽然依旧望着石头,但灵识却紧紧锁定着灵核的方向,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默语,你莫要骗我。自上次,你强行汇聚数百年积累,意图冲击化形瓶颈未果,反而引发灵力激烈反噬,震动了灵核根本之後,我便一直放心不下,时时感应你的状态。石灵化形,本就逆天而行,艰难万分,最忌讳的便是急功近利,若伤及灵核本源,动摇的便是性命根基!」
他清晰地回想起数月前那个夜晚,寒默语的灵力如同失控的洪流,在巨石内部疯狂冲撞,那剧烈的震动甚至引动了整个山谷的地脉。他耗费了巨大心力,才勉强将那狂暴的灵力疏导平息,当时便感知到寒默语的灵核出现了不稳的迹象。自那以後,他时常能感到寒默语的灵力,不如以往那般圆融无暇丶生生不息。
巨石内部传来一阵带着深深歉意的波动,承认了上次的冒进与鲁莽,但随即又更加坚定地强调,伤势早已在漫长岁月和冷言梅的帮助下彻底恢复,灵核稳固如初,让他不必再为此耗神忧心。
「你总是这般……报喜不报忧,万事都想自己一力承担。」冷言梅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可奈何,却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丶深切入骨的疼惜。「万物生长,皆有其定数与时节,何必急於一时?我既愿在此相伴,便是等你千年万载,待到海枯石烂,亦无不可。我只愿你……平安无恙。」最後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就在冷言梅的灵识因这声叹息而略有松懈,准备暂时退出,不再逼迫他之际——
异变,就在这毫无预兆的瞬间,陡生!
一股尖锐至极丶彷佛能撕裂灵魂的刺痛感,猛地从他与寒默语灵识连接的最深处爆发开来!那感觉并非来自外部的攻击,更像是寒默语灵核内部,某种被强行压制了许久的力量,终於失控地猛烈外溢丶炸开!
「呃啊——!」冷言梅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贴在石面上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剧烈一颤,整个人踉跄着後退了半步,险些跌倒在地。他周身原本稳定萦绕的冷冽梅香,骤然变得凌乱不堪,灵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
与此同时,在他尚未从那剧痛中恢复的灵识感知中,清晰地看到了——在那片原本浩瀚沉稳的土行灵力核心深处,一道原本细若游丝丶几乎与周围灵力完美融为一体丶难以察觉的幽暗裂痕,如同被无形巨力从内部狠狠撕扯,骤然扩张丶延长了微不足道却又触目惊心的一丝!虽然仅仅是一丝,但在冷言梅与其紧密相连的灵识感知中,那一道新裂开的缝隙,却清晰丶狰狞得如同无瑕雪地上骤然泼洒的一道浓墨!
「默语!」他顾不上自身灵识动荡带来的眩晕与痛楚,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惶与恐惧,彷佛天塌地陷一般!
巨石内部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一阵剧烈至极的丶完全失去控制的混乱震动,寒默语的灵识波动在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极致痛苦与正在拚尽全力压制什麽的艰难意味。那道新扩张的裂痕处,原本温厚平和的土行灵力,此刻竟变得有些暴躁丶紊乱,丝丝缕缕地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从裂痕中逸散出来,侵蚀着周围稳定的灵力。
「怎麽会这样……方才,方才明明还……」冷言梅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强忍着灵识连接处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馀痛,以及心中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毫不犹豫地再次扑上前,将双手紧紧贴在石面上,不顾一切地催动起自身最本源的精纯梅木灵力!
那灵力化作一股温和而清凉丶充满生机的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小心翼翼地丶却又坚定不移地向着那躁动的灵核深处渡了过去,试图安抚那暴走的灵力,并修复那一道新出现的丶如同狰狞伤口般的裂痕。
「别动!稳住!集中所有意念,稳住你的灵核!」冷言梅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灵力的急速消耗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与命令口吻。他原本清冷如玉的嗓音此刻彻底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全身的灵力倾泻而出,那头银白的长发因澎湃的灵力而无风狂乱舞动,周身闪烁起前所未有的丶刺目而带着浓烈梅香的光晕,将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透明。
他的灵力,如同无数最细致丶最坚韧的冰蚕丝线,温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层层缠绕上那道细小却无比狰狞的裂痕,试图将其强行弥合丶修复。然而,那裂痕处似乎盘踞着一股极为顽固的丶充满破坏与吞噬意味的异种力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地丶疯狂地抵消丶吞噬着他渡过来的修复之力。这绝非普通的修炼反噬所能造成的伤势!这感觉……更像是一种恶毒的诅咒,或者某种阴邪力量的侵蚀!
寒默语的灵识波动在最初的极致混乱与痛苦之後,凭藉着远超冷言梅想像的顽强意志,强行重新凝聚丶稳定了下来,不再逸散,而是全力配合着冷言梅渡来的灵力,努力收束丶压制着自身那些变得狂暴的灵力,试图将它们导回正轨。那传递过来的情绪,充满了深切的歉疚与急切的不安,似乎在不断地告诉冷言梅:「我没事!快停下!不要再耗费你的本源元气了!」
「别拦着我!」冷言梅罕见地动了真怒,那双总是蕴含着疏离与淡淡哀愁的琉璃褐色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丶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一种夹杂着恐惧与决绝的愤怒。「集中你的精神!压制灵核躁动!不许再分心管我!你若有事,我独存於世,还有何意义?!」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道裂痕在他不惜代价的灵力冲刷下,虽然被暂时稳住,没有继续扩大,但也远远未能如预期般被修复丶弥合。它就像一道丑陋而顽固的烙印,深深地镌刻在寒默语灵核最核心丶最脆弱的位置,并且,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切的速度,不断地丶贪婪地汲取吞噬着寒默语的本源灵力与生机!
持续的丶近乎透支本源的灵力输出,让冷言梅的脸色已经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寂的灰白,近乎透明,连那头银白发丝也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枯槁黯淡。他周身萦绕的梅香,也带上了明显的枯败与疲惫的气息,彷佛严冬中即将凋零的最後一朵梅花。
「为何会如此……这绝不寻常……」他低声喃喃,声音因极度虚弱而气若游丝,像是在质问寒默语,又像是在绝望地叩问这无情的天地。「这裂痕……不仅未能愈合,它丶它竟然像是在活物般,在缓慢地……汲取你的本源灵力,蚕食你的根基?!这到底是什麽东西?!这绝非寻常反噬之伤!告诉我!」
寒默语的灵识传来一阵长久的丶压抑的沉默。那沉默之中,带着某种令人心碎的丶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挣扎。他似乎……知晓这裂痕的来源与性质,却出於某种原因,宁愿自己承受,也绝不愿言明。
「默语!回答我!」冷言梅强行中断了部分灵力输送,手掌却依旧死死贴在石面上,彷佛一松手便会失去一切,语气严厉如冰,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上次冲关失败,到底还发生了什麽?你是否……是否被什麽东西侵蚀了?还是……付出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代价?!你究竟隐瞒了什麽?!」
巨石内部传来剧烈而复杂的灵力波动,充满了艰难的挣扎丶深切的隐忍,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最终,这所有的激烈情绪,却都化为一股无比坚定的丶带着否认与催促意味的意念。寒默语传递来的信息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强行伪装出的轻松:他无事,这裂痕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日,凭藉石灵强大的自愈能力便可自行恢复,让冷言梅无需为此耗神,更不必……不必去深究其根源。
「无事?!」冷言梅看着掌心下,那依旧能隐隐感受到不稳定波动丶彷佛在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巨石,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无底冰渊。他太了解寒默语了,如同了解自己梅树本体上的每一道年轮,每一根枝桠的走向。这异常的沉默丶这坚定的隐瞒,比那灵核上诡异的裂痕本身,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与灭顶的不安。
不知何时,那轮冷月已悄然西沉,天边泛起了一丝极淡的丶如同鱼肚般的灰白色。漫长而煎熬的一夜,终於在无声的对峙与汹涌的暗流中过去。
冷言梅终於力竭,缓缓地丶几乎是脱力地收回了手,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险些软倒在地,脸上疲态尽显,彷佛一夜之间耗尽了数百年的修为。他倾尽全力,甚至不惜动摇自身根基,也仅仅是暂时稳住了那道诡异裂痕的进一步恶化,阻止了寒默语灵力的彻底暴走,却无法将那如同活物般的裂痕彻底修复丶驱除。它依旧顽固地丶阴险地盘踞在寒默语灵核的最深处,像一条寄生其上的毒虫,持续而缓慢地蚕食着。
寒默语的灵识波动,此刻已经恢复了一种近乎压抑的平稳,甚至比出事之前还要平静,彷佛什麽都未曾发生过,只是一场噩梦。他传递来浓浓的丶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激与深切的歉疚,还有让他立刻去休息丶恢复元气的丶带着强烈担忧的意念。
冷言梅没有回应,也没有离开。他只是静静地丶如同化作另一尊冰雕般,站在原地,晨曦的微光穿过山谷的缝隙,映照在他素白的衣袂和黯淡的银发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他那单薄孤寂的身影,在渐亮的雪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丶凄冷的影子。
他没有动,只是用那双极淡的丶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沉重忧虑与深入骨髓恐惧的琉璃褐色眼眸,深深地丶一瞬不瞬地“凝望”着眼前这块沉默的玄石,彷佛要透过那坚硬的外壳,直视其内部那正在悄然发生的丶无可挽回的衰败。
灵核的裂痕,并非静止。它正在扩散。
虽然速度极其缓慢,隐蔽至极,但确确实实,在汲取着寒默语的生命本源,一点点地丶不可阻挡地蚕食着他亿万年来积累的根基。而寒默语,显然知情,却选择了独自承受,刻意隐瞒。
一股冰冷刺骨丶远胜谷中任何严寒的恐惧,如同最邪恶的藤蔓,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地缠绕上冷言梅的心头,越收越紧,几乎要让他窒息。他该如何是好?这诡异的裂痕究竟从何而来?是上次冲关的後遗症?还是……与谷外那窥探的阴冷气息有关?要怎样……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他?才能阻止这缓慢的死亡?
晨曦,终是无情地照亮了整个雪谷,也照亮了冷言梅那张冰雕雪琢般丶此刻却只剩下无尽沉痛与忧心如焚的面容。
那忧虑如此之重,彷佛连四周的空气,都随之凝固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