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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的阳光比昨日柔和些,透过省公安厅三楼办公室的百叶窗,在深绿色的会议桌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沈青云坐在桌后,面前摊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周瑞国刚送来的黄天赐案初步核查补充材料,另一份是羊城警方关于杜晓峰车祸的现场勘验报告。
他指尖捏着钢笔,目光停在杜晓峰银行卡的内容上面,眉头始终没松开。
办公桌上的青瓷茶杯里,龙井茶叶已经沉底,茶水凉透了也没动过。
沈青云的思绪还绕在那笔巨款上面,杜万青是江山市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副厅级待遇,就算加上妻子的收入,一辈子也攒不下三千万。
以他的收入,怎么算也不可能支撑起杜晓峰一个星期花八十万的挥霍,更别说在国外的开销了。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现在还没找到突破口。
“咚咚咚!”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沈青云的沉思。
门外传来刘福荣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省长,您现在方便吗?江山市的杜万青副市长来了,说想跟您汇报工作。”
沈青云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有些意外。
按道理,杜万青作为死者家属,该先跟羊城警方对接后续事宜,怎么会突然跑到省厅来找自己?
他抬腕看了眼表,上午十点刚过,距离张瑞明汇报情况还不到十二个小时。
“让他进来吧。”
沈青云把文件收好,身体微微后靠,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得好好观察这位同行,看看对方此行到底是为了汇报工作,还是为了打探消息。
…………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杜万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公安制服,肩章上的警衔标志还在,可平日里总是熨得笔挺的制服此刻却有些皱巴巴的,领口的纽扣松了一颗,露出里面半旧的白色衬衫。
头发像是一夜没梳,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最显眼的是他的眼睛,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原本总是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神,此刻只剩下疲惫和黯淡。
“省长……”
杜万青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站在门口,没敢往里走,双手下意识地攥着制服下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不稳。
沈青云站起身,指了指桌对面的椅子,语气尽量缓和:“坐吧,老杜。刘福荣,给杜副市长倒杯茶,要热的。”
他注意到杜万青的手在微微发抖,想来这一夜,对方过得并不比自己轻松。
刘福荣很快端着一杯热茶过来,杯壁上冒着白汽。
杜万青接过杯子,双手捧着,却没喝,只是把脸凑到杯口,借着热气暖了暖僵硬的脸颊。
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沈青云,眼神里满是愧疚:“省长,对不起,这个时候来打扰您,实在是,实在是我没脸见人。”
“先别急着说这个。”
沈青云递过去一张纸巾,缓缓说道:“张瑞明昨天已经跟我汇报了你儿子的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滋味不好熬。”
他刻意避开了“吸毒”和“裸死”这些刺眼的词,先递上台阶。
这既是安抚,也是试探,看杜万青会不会主动提起这些细节。
杜万青接过纸巾,却没擦脸,只是攥在手里,纸巾很快被他手心的汗浸湿。
他低下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茶水,声音低得像在自语:“是我教子无方,是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晓峰这孩子,从小就被他妈妈惯坏了,我平时忙着工作,没怎么管过他,结果……结果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做出这么丢人的事,连带着我们公安系统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说到“丢人”两个字时,杜万青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沈青云看得清楚,那不是眼泪,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崩溃。
他心里微微一动:杜万青这话里,提到了“丢人的事”,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了车祸现场的细节。
按流程,羊城警方确实该通知家属案件基本情况,但“吸毒”、“聚众淫乱”这些细节,不该这么快透露才对。
是谁走漏了消息?还是杜万青自己通过其他渠道查到的?
沈青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盯着杜万青的眼睛:“老杜,关于杜晓峰吸毒、还有现场的其他情况,羊城警方已经在认真调查了。你是老公安,应该知道办案的规矩。只要这些事跟你没关系,跟你的工作没关系,就不会影响到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给死者一个交代,也给公众一个交代。”
他刻意加重了“跟你没关系”这几个字,观察着杜万青的反应。
杜万青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他避开沈青云的目光,重新低下头,捧着杯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指关节泛白的程度更甚了。
“我知道,我知道……”
他重复了两遍,才继续说道:“其实,晓峰变成这样,都怪他妈妈。他妈妈老家是羊城郊区的,三年前拆迁,分了不少钱。从那以后,晓峰就觉得家里有钱了,开始不务正业,先是辍学,后来又跑去国外,说是留学,其实就是混日子。我跟他妈妈吵过好多次,让她别再惯着孩子,可她总说就这一个儿子,不疼他疼谁,结果……结果就把孩子惯废了。”
沈青云端起自己的凉茶杯,抿了一口,掩饰着心里的疑虑。
拆迁?
有一说一,粤东这边不少家庭,确实靠着拆迁富裕起来了,这是沈青云知道的事实。
但杜万青这话,明显是在刻意弱化家里的经济状况,试图把杜晓峰的挥霍归咎于“拆迁款”和“妻子溺爱”,可这理由太站不住脚了。
一个副市长的家庭,就算有拆迁款,也不可能让孩子一个星期花八十万吧?
这家伙,分明就是在自己面前演戏。
“我理解你的难处。”
沈青云放下茶杯,语气平静的说道:“夫妻之间,教育孩子的理念有分歧很正常。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自责也没用。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省厅协调的,比如杜晓峰的后事,或者羊城警方那边的调查进展,随时跟我说。”
他故意留出话口,看杜万青会不会主动提钱的事。
杜万青却像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一个劲地道歉:“谢谢省长,谢谢省长。后事那边,我已经让家里人跟羊城警方对接了。就是,就是这件事闹得太大,我怕影响不好,给咱们公安系统抹黑。您放心,我一定会配合省厅的调查,不管查到什么,我都认。”
“认”这个字,从杜万青嘴里说出来时,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
沈青云盯着他的侧脸,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杜万青此行,或许不只是为了倾诉愧疚,更像是在“表忠心”。
用这种姿态,提前堵住可能的质疑,让别人觉得他坦坦荡荡。
可越是这样,沈青云心里的疑虑就越重。
一个真正清白的人,面对孩子的丑闻,更多的是悲痛和自责,而不是刻意强调“配合调查”、“什么都认”。
这种过度的配合,在沈青云看来,反而像是在掩盖什么。
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阳光慢慢移动,原本落在桌面上的光影,此刻移到了墙角的绿萝上。
杜万青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站起身,手里的茶杯已经凉了,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声音依旧沙哑:“省长,耽误您这么久,我就不打扰了。您放心,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反思,也会管好家里人,不让他们再给组织添麻烦。”
沈青云也站起身,点了点头:“回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他没再多问,有些话,现在问了也没用,只会打草惊蛇。
不如先让杜万青回去,等周瑞国那边查到更多线索,再找机会突破。
杜万青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沈青云一眼。
那一眼里,有愧疚,有疲惫,还有一丝沈青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担忧,又像是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沈青云走到窗边,看着杜万青的身影走出省厅大楼,坐上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子发动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门口停了足足有两分钟,才缓缓驶走。
“省长,杜副市长这……”
刘福荣端着空茶杯走进来,看到沈青云的表情,没敢把话说完。
沈青云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杜晓峰案勘验报告,手指在银行存款那行字上重重划了一下:“你去跟张瑞明同志说,让他把杜晓峰所有的银行流水都调出来,特别是近三年的,每一笔大额交易都要查清楚来源和去向。另外,杜万青妻子老家的拆迁款,也让他核实一下,到底分了多少,钱都用在了哪里。”
“明白,我现在就去办!”
刘福荣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
沈青云叫住他:“让张瑞明多派几个人,秘密调查,别让杜万青那边知道。还有,跟技术部门说一下,再仔细勘察一下车祸现场,特别是那辆跑车的内饰,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痕迹,比如指纹、毛发,或者其他不属于三个人的物品。”
“好的,我记住了。”
刘福荣快步离开,办公室里又剩下沈青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