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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省政府大楼，被一层薄薄的晨雾裹着。
淡灰色的花岗岩墙面沾着细密的水珠，门前的石狮子睫毛上挂着白霜，直到上午九点，阳光才穿透雾霭，在阶梯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
沈青云踩着光斑走进大楼时，衣摆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他抬手理了理警服领口，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领花。
这是他调任粤东以来，第三次参加省政府全体工作会议，每次来都觉得这栋大楼的走廊格外长，瓷砖地面映着人影，脚步声被吸得轻飘飘的。
会议在三楼的大会议室举行。
沈青云走进门时，长条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
省长刘向前坐在主位，面前摆着厚厚的蓝色文件夹，封皮印着“粤东省一季度工作部署”，旁边的白瓷杯冒着热气，杯壁上印着金色的省徽。
看到沈青云，刘向前抬了抬下巴，指了指主位右侧的空位：“青云同志这边坐，刚还跟财政厅的同志说，等你来了咱们再开始。”
沈青云点头致谢，拉开椅子坐下。
椅面还带着点凉意，他下意识地攥了攥手里的汇报材料。
封面是省公安厅的深蓝色，边角被他昨晚反复翻看，有点发毛。
材料里记着春节期间全省的治安数据：刑事警情同比下降百分之十二，交通事故起数减少百分之八，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线索核查完成率百分之九十二，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成绩，但他心里清楚，刘向前真正关心的，或许不只是这些表面数据。
“人都到齐了吧？”
刘向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威严，目光扫过会议室当中的干部们，淡淡地说道：“今天的会，主要是听各分管副省长汇报春节后的工作进展，再部署一下一季度的重点任务。从发改委开始，按顺序来。”
发改委主任率先汇报，手里的文件翻得飞快，全都是国民生产总值增速、固定资产投资、重点项目开工率这些专业术语。
沈青云坐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汇报材料的边缘，目光落在刘向前脸上。
省长的眉头偶尔皱一下，在听到东关市产业园区开工延迟时，笔尖在笔记本上划了一道，动作很轻，却被沈青云捕捉到了。
他心里微微一动：东关市不仅治安有问题，经济项目似乎也不顺利，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关联？
接下来是财政厅、交通厅、文旅厅的汇报。
财政厅提到东关市财政收支缺口扩大，交通厅说东关市绕城高速项目征地受阻，文旅厅则抱怨东关市旅游投诉率居高不下。
每次提到东关，刘向前的表情都会沉一分，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也会变快。
沈青云把这些细节记在心里，越发觉得东关的水比想象中更深，一个地方的治安、经济、民生问题拧成一团，背后必然有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终于轮到沈青云汇报。
他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清晰：“春节期间，省公安厅重点抓了三项工作：一是节日安保，全省投入警力十二万人次，重点场所值守警力三点二万人次，确保了除夕、初一等关键节点的平安。二是民生案件攻坚，破获盗窃、诈骗等民生案件二百余起，抓获犯罪嫌疑人三百四十二人，为群众挽回损失六千七百余万元。三是扫黑除恶常态化，核查线索四十六条，打掉涉恶团伙三个，目前还有十二条线索在进一步核查中。”
他顿了顿，翻到汇报材料的第二页：“接下来一季度，我们计划开展两项专项行动：一是全省扫黄打非清风行动，重点整治娱乐场所、网络招嫖等问题，目前方案已拟定，下周开始实施。二是农村地区交通安全专项治理，针对春耕期间农用车违法载人、酒驾等问题，联合交通、农业部门开展联合执法。”
刘向前的目光落在“清风行动”几个字上，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缓缓开口说道：“扫黄打非是好事，老百姓有需求，但要注意分寸。粤东这些年经济发展不容易，尤其是东关、羊城这些地方，娱乐行业带动了不少就业，别一棍子打死，影响了地方经济活力。”
沈青云心里咯噔一下，刘向前这话看似平常，却带着明显的提醒。
他连忙回应：“您放心，我们制定了明确的整治标准，只打击违法犯罪行为，不影响合法经营的场所。行动前会组织排查，列出重点整治名单，避免盲目执法。”
刘向前点点头，没再追问，让下一位副省长继续汇报。
沈青云坐回椅子上，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刘向前为什么特意提到东关的娱乐行业？
是单纯担心经济，还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联想到之前杨少军的干预，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太子徽的手，或许已经伸到了省政府。
………………
会议结束后，其他副省长陆续离开，刘向前却叫住了沈青云说道：“青云同志，你留一下，我跟你说点事。”
沈青云一愣神，随即点点头答应下来。
对方是省长，找自己有事要谈，他当然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一般来说，刘向前这个省政府的一把手，跟下面的副省长，其实不是每个人都很熟悉的。
虽然大家都是党组成员，但人家是省委二把手，正部级的大人物，很多时候，省政府这边的日常工作是常务副省长主持的。
带着心里的疑惑，沈青云跟着刘向前走进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比会议室简洁得多，墙上挂着一幅“粤东省地图”，标注着重点项目的红色图钉密密麻麻。
书架上摆着各类经济、法律书籍，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刘向前在基层调研的照片。
刘向前走到饮水机旁，给沈青云倒了杯温水：“刚在会上人多，有些话不方便说，咱们私下聊聊。”
沈青云接过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却越发紧张。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着刘向前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说：“这几天，有几个地方的同志来找我，说省厅最近的一些行动，比如查温婉的案子，还有准备搞的扫黄打非，有点动静太大，影响了当地的招商引资和项目推进。”
说着话，他看向沈青云：“你怎么看？”
“影响招商引资？”
沈青云皱起眉头，有点不解的说道：“我们查的都是违法犯罪案件，比如温婉案是恶性杀人案，扫黄打非针对的是组织卖淫、强迫妇女等犯罪行为，这些都是老百姓深恶痛绝的问题，怎么会影响招商引资？合法的企业，不会因为打击违法犯罪就不来粤东投资的。”
刘向前转过身，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你说的有道理，但地方上有地方的难处。比如东关市，这几年一直在推产业转型，好不容易引进了几个文旅项目，要是扫黄打非搞得太严，人家投资方看到负面新闻，可能就打退堂鼓了。还有杨少军，前几天也来找过我，说羊城的娱乐行业最近有点恐慌，担心影响春节后的消费复苏。”
提到杨少军，沈青云心里的警惕瞬间拉满。
他放下水杯，身体坐直，看着刘向前缓缓说道：：“省长，杨少军是羊城市常务副市长，按说不该插手公安的具体案件。而且，东关市的问题不是动静太大，而是长期积累的沉疴。我们收到的举报信里，有群众反映金夜国际夜总会长期存在色情服务，甚至涉及强迫妇女卖淫，这些问题不解决，不仅影响治安，更是对老百姓权益的侵害，长远来看，反而会损害粤东的投资环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不能隐瞒，当然要有一说一。
刘向前走到沈青云面前，坐在沙发上，目光与他平视：“青云同志，我知道你是想干事，也知道你刚到粤东，想尽快打开局面。但你要明白，治理一个省，不能只看是非，还要看利弊，看大局。打击违法犯罪，我支持你，省委省政府也支持你，但前提是有证据。”
说着话，他看着沈青云，意味深长的说道：“只要你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哪个场所、哪个人违法，不管他背后是谁，我都不会拦着你，纪委、政法委都会给你支持。”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可如果没有证据，只是靠举报、靠猜测，就大范围地搞整治，影响了地方经济，影响了稳定，那就是好心办坏事。地方上的同志有意见，老百姓也会有怨言，到时候你这个公安厅长，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沈青云看着刘向前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刘向前不是反对打击违法犯罪，而是在提醒他要有确凿的证据，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同时，也要顾及地方的感受，别因为急功近利而陷入被动。
他心里的石头稍稍落地，连忙点头：“您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这次清风行动，会严格按照有案必查、无证不扰的原则，所有整治对象都要有前期核查的线索支撑，绝不盲目执法。东关市的问题，我会亲自盯着，一定要拿到确凿的证据，再动手。”
“这就对了。”
刘向前站起身，拍了拍沈青云的肩膀，严肃的说道：“粤东需要你这样敢干事、能干事的干部，但干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有什么需要省里协调的，比如纪委介入、跨区域调警，随时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谢谢省长。”
沈青云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之前他还担心刘向前会因为地方压力而阻止调查，现在看来，省长心里自有分寸，既顾全大局，也不纵容违法。
离开刘向前办公室的时候，走廊里的阳光已经很暖和了。
沈青云走在瓷砖地面上，脚步声比来时更坚定。
他掏出手机，给施泉华发了条消息：“清风行动前期核查要再细致些，尤其是东关市，所有线索都要落地，必须拿到确凿证据才能动手，别给人留下乱执法的口实。”
很快，施泉华回复：“明白，已经让各地市治安支队重新梳理线索，争取这周内出结果。”
沈青云收起手机，抬头看向省政府大楼外的天空。
晨雾已经散尽，蓝天格外清澈，远处的羊城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知道，接下来的“清风行动”，不仅是一场扫黄打非的斗争，更是一场与地方利益、保护伞的博弈。
但有了刘向前的支持，有了确凿证据的支撑，他有信心打赢这场仗。
当然。
沈青云也很期待，施泉华会不会露出马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