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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水落鱼梁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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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水落鱼梁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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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台布置好,便该主?角上场。
    一个身量高?挑但略显瘦弱的男子摇摇晃晃从殿外走进来?。
    他穿一身黑衣劲装,掌心?绑着黑布条,头发紧紧缚住,面?上深一块浅一块涂抹煤灰,把五官遮蔽的无从辨认,下巴挂着优伶做滑稽戏的假胡须,像个急于逃窜的匪类。
    他走到屏风跟前,跪坐在蒲团上,两手翻掌向外撑在大腿上,悻悻埋首愣了片刻,向着对面?空白的蒲团苦笑,随即忽然神情剧变,悲痛地大声控诉。
    “后有?大唐追兵,各个凶神恶煞!前有?回纥野狼,专挡英雄末路!呀,上天,你叫我往哪里活?你想我在哪里死?”
    为他吟哦作配的是音色孤绝的笛子和胡琴,一声一叹,转瞬间把方才殿内欢快的气氛洗刷的干干净净。
    满庭娇花嫩草都被?这高?亢悲怆的声调震得愣住了,胆小的女眷怯怯向姐妹们靠拢,低声问。
    “……这是谁啊?真扫兴。”
    也有?轻佻的少年故作玩笑。
    “国朝年年征战,屡屡获胜,这必是哪个撮尔小国被?俘的国王,判了斩监候,十九姑姑提他来?给咱们逗乐儿。”
    那人听着少男少女肆无忌惮的议论,垂头不语,胸膛急促起伏,只?听咸宜高?高?在上,提声问。
    “所以呢?前后夹击,你这条丧家之犬要怎么样?”
    那人端起酒杯作势饮酒,含恨继续唱。
    “我曾是盖世英雄,草原仰望我的面?容,直到我来?到长安,看见那金光灿烂的真龙……”
    咸宜点头,“嗯,这词儿写?的不错。”
    声调中的不屑犹如?钢针,扎得他心?尖颤抖,险些?跌了杯子。
    咸宜玩味地提醒。
    “当心?些?,砸了杯子,你就再也见不到他啦。”
    “你……”
    “继续呀。”
    那人微微出了口气,手指痉挛,痛苦地咬牙坚持,头一昂,又唱起来?。
    “祝陛下千秋万岁,佑大唐国祚绵绵,从今后诚意?供奉,留我残命……”
    唱到这里,那人忽然顿住了,难过的泣不成声。
    大滴大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鼻梁面?颊往下淌,如?涓涓细流洗刷掉厚重煤灰,露出她莹白如?玉的面?庞。连日奔波惊之下,她曾经魅惑的五官已然失色,两颊令人心?惊的凹陷,仿佛苍老了十岁。
    观众们这才发现,表演者?竟是个女郎。
    席间瞬时寂静,诸人面?面?相觑,只?听宜安郡主?小心?翼翼地问。
    “你,你演的是谁呀?”
    她垂着头,狼狈万分,非常羞惭,又不得不说,仿佛听天由?命般干巴巴应声。
    “阿布思?。”
    她抽了下鼻子,索性?摘掉假胡子,露出对着李隆基伏身恳求。
    “圣人,求您,留阿布思?一条狗命吧……”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哆哆嗦嗦瘫倒在地,瞬间被?抽去了生命一般,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静谧得无所适从的气氛,独咸宜鼓掌大笑。
    “这戏演得好呀!阿布思?出自九姓铁勒,母国灭国后,率部投奔国朝,得圣人莫大恩遇,本是一段难得的佳话?。可是自从他攻下石堡城,便头脑发昏,飘飘然起来?,不仅公然与幽州节度使安禄山为敌,人前人后说些?不知道轻重的浑话?,到末了甚至叛唐北归,实乃背信弃义之辈!这等人倘若放任他悠然而去,在西北自立为王,岂不是扫了圣人的脸面??所幸北庭都护府逮到他们夫妻两个,押回长安,才算给圣人一个交代!”
    “你是,阿布思?的娘子?”
    李隆基英挺的面?孔划过一丝愕然。
    杜星河垂下目光,不敢与天子四目相对。
    杨玉缓缓扇动羽扇,那平静的目光就像秋日龙池旁的芦苇,闪着暗金色熠熠细碎的光芒。
    便有?人窃窃议论。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十九姑姑演这出戏,倒让咱们知道守业艰难,诚心?诚意?收容他国旧部,竟还暗藏祸心?。可见非我族类,果然其心?必异。”
    “我瞧她眼眸发绿,皮肤雪白,说话?声调不男不女,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听闻当初阿布思?是在街上遇到她,立时成婚的?”
    她皱了皱眉,回头问姐妹。
    “说起来?,她仿佛是从前太子杜良娣的妹妹?”
    杜星河听到这里,抽泣着团紧身子,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
    宜安郡主?不忍,咳嗽了声。
    “也不能这么说嘛,男人在外头打仗,是是非非女人也不知道啊,她夫君既已抵罪——”
    杜星河整个人顿住了,两手撑着僵直地向前爬,盯住宜安郡主?白嫩丰腴的面?孔,颤声质问。
    “阿布思?死了……你们已把他杀了?”
    满堂贵胄,从生下来?就落在福堆儿里,几?时被?人粗鲁质问过。皇孙郡主?顿时怒意?盈面?,刚要把这不知死活的女郎拉出去斩了,便听咸宜慢悠悠道。
    “是啊,昨日砍头的。”
    “你骗我!”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杜星河头晕目眩,几?乎分辨不清身在何地,满心?所想唯有?悲愤。
    “——你竟敢骗我!”
    咔地一声脆响。
    杜星河额角青筋紫胀,砸烂酒杯,手持残片,那锋利的断面?在烛火下如?沁出鲜血般折射猩红的光,话?音尚未落地,已经直直刺向咸宜的胸口。
    兴庆宫里,长庆殿内,当着圣人的面?儿,伏诛之人的内眷竟野蛮狂妄至此!
    站在附近的内侍宫女顿时面?色肃然,就连押送她来?此,预备圣人问话?因此在殿外等候的左骁卫也唬了一跳,不顾宣召,急忙推窗跳进来?阻拦。
    千钧一发之际,锋刃已至咸宜襟前,只?需继续半分便可刺入体内。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的动作被?生生拦截了。
    左骁卫的郑将军。
    ——就是七年前在杜有?邻宅门口受杜星河一番排揎,不得不将三个小厮抓去发卖之人,亦是此番千里迢迢从北庭都护府将杜星河押送回到长安之人。
    自从天宝六年李玙深夜出京,连累五个正四品将军在龙池殿脱了裤子挨打,左骁卫的卫将军自觉颜面?尽失,挂冠而去,便给了郑旭提拔转正的机会。
    郑旭天生体格雄健惊人,多毛壮硕,下盘稳健,跟纤细修长的杜星河恰成对比,而且身披金光灿烂的明光甲,头上笼冠压着平巾帻,手里抓着一柄刚从今日值守的右骁卫手里夺来?的□□,打横前推。
    ——咣当!
    杜星河轰然摔倒,咸宜面?前的小几?被?撞翻,杯盘碗盏顿时滚落满地。
    “杜娘子!”
    郑旭横枪在手,拦在咸宜跟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沉声道,“想寻死,三千里路处处可死,何必等到今日?”
    杜星河瞬时喉头一梗,大声痛骂。
    “是你们合起伙来?诓骗我!把我骗到此处让她肆意?羞辱,当做优伶取乐!我一人受辱不要紧,可是我的阿布思?……”
    她悲愤的泪水汹涌而下。
    “我的阿布思?为皇帝四方征战,立功无数,到头来?只?因不及那东北来?的矮胖子会说漂亮话?,便被?逼迫到这地步。你亦是披金甲提长刀的武人,你的战功能超过阿布思?吗?你就甘心?当皇帝的哈巴狗儿?我们家如?此,你心?不心?寒?”
    “杜娘子,我就是瞧你夫君在石堡城为国朝立下的功劳,才好心?劝你谨言慎行!他叛唐是事实,且已伏诛……你不怕死,总要顾虑你的身后,你的爷娘家人,尤其是孩儿。你瞧当初杜郎官一人之过,引致整个杜家分崩离析,你也要步他后尘吗?”
    提起杜若全家遭遇,尤其杜有?邻与柳绩死后无尸身能入殓,杜星河惊痛得全身乱战,终于不再说话?。
    郑旭松了口气,缓缓竖起□□,踏前徐徐劝说。
    “国朝自有?法度,你是犯官内眷,按律当没入掖庭……”
    他望向一言不发的九五至尊。
    “或是,圣人怜悯你受夫君牵累,且秉性?纯良,故而法外施恩……”
    “……纯良?”
    咸宜从郑旭身后探出脑袋,揶揄语气中毫无惧怕之意?。
    “郑将军,杜娘子虽有?天人之姿,又与你千里共骑而来?,干系匪浅,然你到底是朝廷命官,立场可不能站偏了。”
    她又看向杜星河。
    “恭喜杜娘子,热孝在身,二嫁的眉目都有?了,只?等孝期一过就可行好事,只?可惜,我记得郑将军家中已有?正房与妾侍呀。”
    郑旭大惊,眼睁睁见杜星河双眼重新胀得赤红,俨然又要拼命,可他却被?咸宜的话?拿捏住马脚,没法再劝。
    听咸宜言下之意?,似乎非要取杜星河的性?命不可,他想不通两人之间能有?何过节,只?得皱紧了浓密的剑眉。
    正在无法可想之时,忽然听见一道清亮的声线从宴席末尾处传来?。
    “——圣人!”
    那挺身越众而出的小娘子方脸圆眸,大眼睛活泼明快,脆生生抢话?。
    “杜娘子冒犯天颜,罪不可恕,但其情可悯。阿布思?与安禄山的矛盾,本就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人恩怨,而是牵涉十多万番兵在大战中调动、配合,谁为主?,谁居次,谁能得功劳,谁啃硬骨头的问题。这种事,内宅女眷如?何与闻?甚至可能根本不懂。可是她维护夫君,真情挚爱,却令孙女很是动容呢。”
    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且情真意?切,席上女眷众多,都被?她说的咂摸起驸马和婚事来?,看向杜星河的目光便有?所软化。
    ——可就因为太真切了,李隆基思?忖片刻,反而品出一点特别的滋味。
    他笑着反问。
    “这么说来?,小圆对夫君也有?真情挚爱,一定?会仰仗维护啦?”
    李小圆笃定?地点头。
    “孙女的婚事是阿耶做主?,并非孙女自己择婿,些?许情分,亦是婚后积存下来?,兴许不如?旁人榜下捉婿来?的那样真切热烈。可是夫妻一体,他有?他背着人的苦处为难,我亦有?,两人互相体谅容忍,便能在日子里尝出甜味来?。”
    李隆基没想到她对杨家裙带态度这般通情达理,而且回答的毫不犹豫。
    “难为你小小年纪,倒是很看得开。”
    他顿了顿,提声问。
    “是谁教你这样与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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