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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今朝此为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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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今朝此为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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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山殿。
    连日倾盆大雨过后,天气陡然干燥清爽起来,接连几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把每一片树荫,每一道?砖缝都烘烤得发白。云朵大团大团浮在明媚的天幕上,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那清甜的味道如此醉人,以至于就连向来严肃的长生,面上都浮起一层懒散悠然的浅笑?。
    他随随便便套一袭灰袍,抱臂倚着?廊柱看长风与合谷拆招,鹰隼似的锐利目光跟随两人动作快速游走,不时大声指出合谷的错处。
    果儿站在门边静静打量,半晌都没发声。
    翠羽耐不住性子,半是开玩笑地问。
    “张良娣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吧?这?下可好,太子落在她一个人手上,乐水居里飞进一只母苍蝇她都要吃醋,越性连咱们也撵出来。”
    她眉眼一挑,取笑?果儿。
    “偏她只信你,咱们正好歇歇。”
    果儿体谅又?谨慎地斟酌下用词。
    “这?个,你知道的,从前杜良娣爱用谁,她心里吃味儿,或是明白底下人为难,面儿上过?不去,便不愿见面。不过?你们几个打小与她在一处的,知根知底,等几日就好了。”
    说起张良娣少女时代的独断霸道,干下种种骇人听闻的蠢事,翠羽心有?余悸,嗤笑了声。
    “罢罢罢,要叫我说,她住回乐水居,不如把咱们都调回仁山殿,我就阿弥陀佛了!”
    那边几个听到动静,一起转过?头来。
    活泼的长风凑近果儿,亲昵地拿肩膀顶撞他。
    “哥哥,秘方儿传咱家一道?学学呗,为何杜良娣跟前你吃香,张良娣上来又是你吃香?咱家就不成了,哪个主子跟前都只有苦劳,没有功劳。”
    长生眼睛一瞪,“别瞎说!”
    长风在长生炯炯的逼视下略一停顿,嬉皮笑脸地看向果儿。
    “如今怎么说?杜良娣就这么去了?可怜娇滴滴的小娘子,捧在手心儿里养到这个岁数,离了这?个福窝儿,她哪过得惯?”
    翠羽有些感慨。
    “不去怎么办?圣人的旨意,只有等太子好起来,进宫去求一求圣人。其实两父子,什么大不了的,到底杜良娣谦恭谨慎没有?错处,她阿耶虽然谋……”
    话才说到这几个字,她就感觉到果儿和长生的两道目光,一则钉在额头上,一则钉在后脑勺上,冰凉严厉,满含深意。
    翠羽只得缩了缩脖子,讪讪笑?起来没继续,一阵静默,各人都有些尴尬。
    还?得靠活泼的长风笑?嘻嘻打岔。
    “还?是铃兰眼睛尖,索性跟着?杜良娣出去了。所以我想,早晚杜良娣得回来,不然太子能让铃兰去?打从我进了宫,太子哪一日离得了铃兰?”
    众人纷纷道是,直说对路,独果儿搭在长风肩膀上的指关节微微发白。
    长风又?问,“哥哥,太子的病究竟如何了?倘若症候厉害,张良娣拦住不叫往宫里头报,岂不是白耽误了病情?”
    果儿抬眼瞧瞧长生眼底,笃定地温声解释。
    “……哪是病?张良娣粘人的很,太子一时推脱不开罢了。”
    “啊?”
    “竟是如此?”
    长生卸下心头巨石,双肩松懈,其余人等皆愕然,独果儿脸上写满尴尬。
    “今日我来,就是,就是……”
    他两手一摊,无奈地摇头。
    “张良娣连我与落红也撵出来,独留两个小丫头站班儿,无趣得很,所以我来找哥哥们一道?出城玩玩,如何?”
    合谷与太冲面面相觑。
    长生黝黑的皮肤胀成黑红色,映着?两颗油绿绿的眼珠子,越发像头饱经风霜的鹰了。长风握着拳偷笑,独翠羽咳嗽了声,恍然无事地推长风。
    “你们都去玩玩罢,难得歇班儿,等过?阵子,太子缓过?劲儿,想把杜良娣接回来,还?有?擂台打呢!”
    众人轰然一笑?。
    “可不是……”
    果儿懒洋洋的声音刻意拖长,充满了戏谑,长风和合谷期待地看着?长生,众望所归之下,长生终于点一点头。
    “也是,咱们许久不曾打猎了!”
    ——————
    终南山。
    半山腰上树木参天,脚下乱石嶙峋,蜿蜒的溪流在石头缝隙兜兜转转,各样草花散发着宁馨的香气,马匹都拴在密林外头,让章台守着?。
    长生等一身灰白短打,头上绑着?缎带,手腕和脚踝都用布条紧紧缚住,右手捏弓,左手提短刀,腰上还?挂了打火石和绳索,走起山路来毫无阻滞,轻快的像在平地上刮擦,猛一眼看过?去,就是标准的猎户。
    果儿笨拙些,一瘸一拐跟上步伐,时不时脚底打滑,在鹅卵石上绊一跤。
    长生走在最前头,见?状回身笑话他。
    “得亏你小时候没伺候太子,不然得挨鞭子。”
    长风深以为然,回头拉果儿一把。
    “太子小时候皮得很,上房揭瓦,下河捞鱼,动静大得,能把大明宫翻过来。你不知道罢?大明宫是则天皇后修的,她面儿上崇佛,其实尽喜欢神神秘秘邪门歪道?的东西,在大明宫里头藏了好多密道?啊,机关啊。太子成日就拿个铁棍子,一堵墙,一扇门,一个格栅儿,一只箱柜那样摸过去,到处捅,找机关。好几回被弹出来的弓箭啊飞针啊伤着,又?不敢跟王皇后说,只能偷偷找高爷爷,讨些外伤膏药,咬着牙贴。那时节我身手也不成,比长生差远了,太子嫌我动作慢,气的抽过一鞭子。喏?你瞧。”
    长风把衣领子往下扯,露出右边肩膀上一道?隐隐的伤疤。
    “抽出血来他吓了一跳,立马抽自己一鞭子,又?替我抹药粉,那时我便想,为这样主子,上刀山下火锅都成。”
    “……啊?”
    果儿听的心虚脚软,噗嗤又滑一下,认命地自嘲了声,索性把手交给长风,由他拉着?走。
    “那我得谢太子不嫌弃之恩。”
    “太子赏识你,本就不在这些粗活儿上头。”
    长生温声宽慰他,手攀着?老树借力,大跨步跳上悠悠荡荡的枯藤,然后辗转跃起,左手捞住枯朽的枝杈。
    一身好轻功,轻快地好似云中雁,转眼翻到高处。
    “你原比咱们都得用,替太子办了许多咱们办不成的事儿,平日大家一处玩耍,不用事事小心在意。于公,你是主子贴身的人,比咱们高半头。于私,这?许多年,我早把你当?兄弟。”
    长风等都站住了,仰头看长生,只见他在头顶三丈以上,不慌不忙搭箭拉弓,那射程却很短,就在十余步外扑啦啦掉下一只灰色的胖鸟。
    果儿从未打猎过,实在新鲜手痒,甩开长风三两步走去拾起,只见那支箭穿胸而过?,横贯鸟腹,两头滴滴答答流血不止。
    “好箭法!”
    果儿叹为观止,随口问长风。
    “你们几个都与太子一道?学的骑射吧?名师教导果然不同,叫我从头学起,恐怕学不到一成半成。”
    树林里只剩下几个人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树叶擦着枝丫落下,半晌长生才道?,“不是,我们几个都是太子亲手教的。”
    他举起一把短弓,与杜若离开那晚,李玙所用的形制差不多。
    “这?种弓,是太子琢磨打造的,射程短,力道?大,能贯穿藤甲,如由猛士使用,甚至能贯穿铁甲,再淬点毒,一招便可置人于死地。”
    果儿听得胆寒,半晌没能出声。
    长风嘿嘿笑。
    “杜良娣不爱动弹,把太子都带懒了,不然他那样信重你,早该教你短弓,还?有?他那套阵法。”
    “……还有?阵法?”
    果儿沙哑地吐出一句。
    长生遥遥走在头里,闻言把那张古怪尖锐,活似鹰的面孔扭过来。
    两道冷厉的目光,叫果儿觉得自己是头随时能被他一箭射趴下的山麂子,可长生说话却十足十是长安人和缓清脆,叫人快活的声调。
    “太子肚子里的兵书谋略,怕没有几百斤重,王将军出京正经带兵以前,他俩做了个大沙盘对阵,张良娣用陶泥捏的小人,以一当?千,一百来个排布在沙盘上,你攻我守,又?叫张良娣当?老天爷,随意刮风下雨起沙子,下冰雹。十局里头太子能赢七局。”
    果儿意外,又?有?些不服气,但这?些情绪瞬间就被一种刻意的冒失盖过?了。
    “张良娣管下雨?那一定偏心太子,悄悄放水了。”
    “诶——就你敢说!”
    长风轰然大笑?,捶他道?。
    “她蒙着?眼睛刮风下雨的!三个人都不准说话,连咱们也只能静观,不准大呼小叫!”
    果儿由衷感慨。
    “太子真?是资质异于寻常啊,文韬武略样样过人。”
    “是啊,所以咱们几个都是一早认定,早晚是他继承大统,他比什么郯王、废太子,寿王,都强得多了。”
    长生伸手摁在一个被雷劈了半截的树桩子上,正要说什么,突然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
    果儿眼底倏而闪过一丝森寒。
    合谷等撇下果儿向长生身边跑,长风还?来得及在果儿肩上摁了一下。
    “你腿脚不便,就在这儿别动!”
    四个人围拢树桩,长生看着?树桩上一道?很不起眼,但是边缘整齐的划痕。
    “这?个……像是猎户布的陷阱……”
    他两手往后摆。
    “你们轻些!”
    合谷等训练有?素地各自原地站住,都不动。
    长生把短刀含在嘴里,弓别在腰后,小心翼翼蹲下,慢慢用两手摸,在植被杂处,乱七八糟的地方慢慢捋,竟捋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铁丝,很不起眼藏在蛛网和植物藤蔓之下,看起来就像几日前布好,然后迅速被植物覆盖掉的样子。
    “真?是奇怪,猎户哪来如此好的百炼合金,竟用来捕猎,大材小用。”
    长生喃喃自语,顺着铁丝找陷阱所在,然后渐渐回头,奇异地看着?长风。
    长风一愣,“在我这?儿?”
    “你小心些,解开腰里的绳子,轻点,一头绑腰上一头扔过?来。”
    长风依言动作。
    所有?人屏住呼吸,眼盯着长风两只手,只见他麻利地把麻绳绕腰一周,打结绑死,然后在另一头拴上小匕首,单手晃圈,往长生那轻轻甩出去。
    长生张开手臂去接,忽听见果儿一声惨叫。
    长风下意识回头顿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刻,长风脚下的土地陡然裂开。
    ——哗啦!
    一声迟钝悠长的巨响,长风两臂还?没举起来,人就消失了,紧接着?近在咫尺的合谷和太冲也咣咣下坠。
    两声撕心裂肺的短促惨叫,尚未落地就戛然而止。
    长生关心则乱,仓皇抢步上前,还?没看明白动静,也刷地滚下去。
    唯有果儿紧紧攀住身旁树桩,方才万全无碍。
    片刻后果儿镇定下来,按照方才长风的动作,解下麻绳绑在腰上,另一头固定在树桩上,然后一步一步扶着树木往那头靠。
    七八步距离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他终于走到黑洞的边缘。
    探头往下一望。
    果儿的脸色立刻由苍白转为青灰,继而双眼泛红,腹内翻滚欲呕。
    原来那阴沉的洞穴中,密密排布着?数十根高及丈余,利刃尖锐的铁矛,闪着幽幽的寒光。
    长风跌得最突然沉重,那铁矛贯穿他整个腹部,从胸腔戳出,伤处就与方才那只中箭的鸟一模一样,大股大股鲜血汩汩流淌,把他全身都浸透了。他咧嘴歪舌,全然不成个样子。
    至于合谷,刚巧跌到铁矛阵的边缘,只有大腿被扎透,可是脚在上头在下,越挣扎越坠得深,直痛得半昏半醒,无意义的咕哝。
    太冲趴着?落下,背部像刺猬扎出七八个尖尖的矛头。
    独长生还?能勉力支撑,维持面孔向上,瞪大眼与果儿相对。
    他手捂着?肩上伤口,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跟着?是更大的茫然。
    “……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背叛太子?没人与你争锋,只待太子登基,你便是高爷爷那位份!”
    明明已是终局,不用再多废话,可是果儿不知为何怒从心头起,拧眉大声质问长生,很是恨铁不成钢。
    “干嘛不争?谁叫你不争?太子已然如此,倘若你事事做到绝,焉有?今日之祸?何至于被个小娘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啊?”
    长生喉头哽了下,想说话已是不能,咕噜咕噜吐出大口鲜血,脖子一歪沉沉软掉。果儿眼里含着泪,最后再看了眼四人合葬的全貌,一步步攀着?来路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果儿比一般奴婢自尊心更强,对上位者的愤慨仇视更剧烈,所以对长生等人忠心耿耿却落得弃尸荒野的下场,格外愤恨。不是愤恨张良娣下手狠,而是责怪长生不知自保,甚至主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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