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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佩愣愣向四面看,越看越觉得头痛欲裂。
就?凭春溪那瑟瑟发抖却不敢辩白的样儿?,这里头就?一定有什?么?,春溪就?是?那漏网之鱼。
茫茫的湖心,秋风萧瑟。
就?像开元二十四年,三王披甲闯宫那日?一模一样。
子?佩张了几次嘴要说话都生生停下,倏地?一滴泪落下,砸在?杜若抓住她袖子?的手背上,滚烫。
“十月二十五是?我生辰,你记的最?清楚。我年年在?裴府开宴,你不方便来,便次日?约我玩耍。可你忘了,那年就?是?为了给我庆生,阿瑛才请鄂王、光王到太子?院儿?相聚。他喝了酒,被人撺掇哄骗,脑子?一热走了绝路……到今日?已是?整整九年!遇见春溪,就?是?他的冤魂,托我讨个公道!”
杜若整个脑子?炸开,挺直身体,眼睁睁看着子?佩起身,把?春溪两只细弱的手腕捏在?一起,提小猫似的从地?上扯起来。
“良娣,良娣!”
春溪吓坏了,拼命推拒,被她死死拿住,只能像个秤砣往地?下赖。
“我早不是?良娣了!太子?妃挂在?房梁上晃荡的时候,你在?哪儿??!她疼你,我去踹她的房门?,她反把?你护在?身后?!她养你干什?么?吃的?!”
“奴婢知错了!”
春溪头发散乱,眼眶通红,一个劲儿?的嚷嚷。
“是?太子?妃叫奴婢走的呀,她说她想岔了,被人骗了,害死太子?了,她一个人的错一个人担着,不叫奴婢白白陪葬!”
“那你……你?”
子?佩陡然意识到春溪话里有个天?大的漏洞。
她看向杜若,怕春溪语出惊人,坑害了杜若,向来机警的杜若却傻傻站着不回避。子?佩只得推开杜若,痛心疾首地?往春溪脸上扇巴掌,两下就?把?那张苍白的面孔打红了。
“良娣……”
春溪还是?这么?叫,身子?扭了扭,挣不开子?佩的蛮力,倔强又委屈地?解释。
“奴婢没撒谎。”
“你给我间屋子?!”
杜若冷冷指向船尾,“你自去问话,没人偷听。”
子?佩旋即拖住春溪转向,边走边呵斥春溪。
“不是?我不饶你,老天?爷不饶你。”
两人进了舱房,杜若立即吩咐铃兰。
“你,凤仙、秦二、长?风,特别是?卿卿,抱住别撒手,都去船头站着,叫我能看见。”
铃兰道是?。
杜若匆匆把?甲板上的人逡巡一遍,提起裙子?凑到船尾小舱房的窗子?底下蹲着,她太了解子?佩大大咧咧的个性,绝想不到推开窗子?盯着外头问话。
果?然,杜若才站稳就?听见里头这么?一句。
“……太子?前脚走,太子?妃就?觉得不妥,叫奴婢去追他回来。可是?我们那个院子?被人从外头落了锁,根本出不去。得亏有座‘忘忧楼’,是?给太子?妃看景儿?的,奴婢就?陪太子?妃上二楼张望。果?然没一会子?,龙池殿来了一拨兵,正经八百的官兵,不是?平日?那种穿皮甲站班儿?的,那群人全?穿的锁子?甲,神气活现,每人一样高矮,胳膊伸出来一样粗细,领头的扛面小旗,旗上单打个‘高’字。”
——那是?高力士亲自差遣的北衙禁军!
杜若下意识捂住嘴巴,颤栗着挺直腰背,听见子?佩问。
“后头呢?”
“太子?妃看见高字,吓白了脸,回头就?推奴婢,叫奴婢趁乱从后门?溜走。那日?刚巧光禄寺派了两个人来,给太子?妃量尺寸,预备来年春祭的冠服。太子?妃叫奴婢跟他们走,只说是?她胖了,要放些料子?,叫奴婢去比给他们针线上的人看。奴婢六神无?主,问出去后怎么?办?太子?妃说,叫奴婢钻空子?走得远远儿?的,千万别回来。奴婢不肯,太子?妃拿金簪扎奴婢,又拿脚踹,后来把?头上手上首饰褪下来,全?揣在?奴婢怀里……”
“我不问你这些!”
子?佩蛮横地?推攘春溪。
“你方才说太子?妃被人骗了,是?什?么?意思?”
一阵诡异的静默,房内半晌无?声?。
杜若心焦,站起来戳破窗户纸往里瞧。
春溪跪在?地?上,惶急地?两手扒在?子?佩裙子?上,抖着嘴唇,迟疑地?问了一句。
“良娣,忘了?”
杜若皱起眉头,没想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春溪转身往角落看,狭小的舱房堆满不相干的杂货。
“良娣真不记得了?”
她犹犹豫豫地?,仿佛自言自语低声?又问了一遍,把?子?佩问的满脸莫名。
“良娣身边的沉星呢?怎么?不在?了?”
杜若心口的一锅滚水瞬间冷却下来,子?佩也变了颜色,但还是?疑惑。
“干她什?么?事?”
春溪没说话,但眼底分明添了胆气,两手撑着默默爬起来平视子?佩。
“那日?清早,是?沉星来求见太子?妃,说要密事要报,奴婢以为良娣又找茬儿?,便拦在?门?口不让她进。”
“那日?我并不曾叫她……”
“是?吗?”
春溪凑近她,分明质问,
时日?相隔太久,子?佩想起自己从前悍妒泼赖的作风,大清早打发沉星去太子?妃房里甩脸子?,也并非做不出来。
春溪见她不反驳,点头道,“可是?太子?妃偏偏让她进去了,两句话功夫,太子?就?砸了茶碗,再过会子?她走了,太子?气冲冲把?金甲穿在?袍子?外头,提了把?宝剑出门?。奴婢吓坏了,不知他要行何事,可太子?妃扶着他胳膊道‘君恩深重,二郎此去勤王,切莫顾惜性命’。”
“勤王……?”
子?佩愣愣的有些发懵。
她早就?怀疑阿瑛没有弑父篡位的野心和胆量,可勤王从何说起?那天?除了他们三个,难道还有别人闯荡了龙池殿吗?!
“太子?本已大步走到院门?口,闻言回头拍太子?妃的手,笑得眼带泪花,夸她道‘娘子?深明大义,是?孤的福分。那些事是?孤做错了,请娘子?放心,过了这一遭,惠妃再不敢无?故欺辱你’。太子?妃道‘何曾与二郎计较’,太子?又道‘孤心里头装着娘子?,好比真佛护体’。”
他们夫妻肝胆相照,子?佩听得揪心,不肯让这丫头看破了去,只问,“这怎么?就?成沉星欺骗太子?妃了呢?”
“良娣到今日?还要与奴婢装傻?”
春溪抬起头面对她,满面刻薄凶狠。
“就?是?沉星说,有人行刺圣人,已把?龙池殿当值的左骁卫调开了,匆忙从玄武门?调北衙禁军恐怕来不及,唯有太子?住得近,手里又有几十个人,能应急。”
春溪说到这部分,目光忽然变得异常锐利,冷笑一声?。
“沉星出去,然后太子?出去,然后高家军来,然后太子?妃逼奴婢走。奴婢从狗洞钻出去,放心不下……回来时就?见太子?妃挂到房梁上去了!她两条细伶伶的腿子?就?在?半空晃!”
子?佩本来不信,可是?听春溪言之凿凿,正与那日?她亲眼看见的场面一模一样。
她浑身汗毛都立起来,张大嘴,难以置信地?,警惕地?,沉默地?和春溪对峙,胃里酸水汹涌翻滚,忍无?可忍的往下咽。
“奴婢抱着太子?妃的脚拼命往上托,问她为什?么?寻死,要死也该等着太子?的准信儿?!真不成了再死!可她说,她全?明白了!沉星是?来下套的!人家布了那么?大的局,就?为最?后这一招。太子?定然回不来,千错万错,都是?她没有把?好关,把?你放进了太子?院儿?!”
子?佩听到这里,目瞪口呆,两腿软软的往下瘫,梦呓似的自语。
“是?这样吗?”
船舱忽然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脚下地?板嘎拉拉的倾斜。
春溪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子?佩仿佛被这意外惊醒,终于迸出来一句。
“……你说我装傻是?什?么?意思?”
春溪把?眼一横,凌厉的反问。
“沉星这套鬼话,难道不是?良娣教她的?沉星明明是?忠王身边张孺人的侍女,从小就?认得太子?妃,所以太子?妃才会给她三分薄面,允她进内室回话。她怎么?会服侍了良娣?奴婢这些年思来想去无?数遍,想不通良娣是?怎么?跟忠王搅和到一个碗里头去的?”
子?佩瑟缩了下,颤巍巍问。
“你说的张孺人,是?窦家那个……张秋微?”
沉星是?李玙送的没错,可那是?为了教导她内廷的规矩与暗流。
要没这么?个人,她如何拿捏得住李瑛的性情,又怎能以区区良娣之位,逼得太子?妃节节退步?
自那年杨玉逼问出她成为李瑛妾侍的过程后,她也有些怀疑李玙是?故意搅乱李瑛内宅,但要是?连披甲闯宫都有沉星的一番做作在?里头……
——那李玙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子?佩吓得打摆子?,惊诧李玙狠辣至此,又用心险恶,一环扣一环的,把?沉星藏在?她身边,以便关键时候递上那句性命攸关的话。她往后跌步,撞在?高案台上摞着的木头椅子?脚上,戳的后腰一阵剧痛,险些没站稳。
春溪反而挺直了腰杆,不紧不慢地?踱了两步。
“这两年奴婢想明白了,这就?是?良娣下的套,闹得太子?闯进龙池殿,得了个死罪。最?后谁得利?可不就?是?忠王么??良娣,方才跟您一处坐着的那人,奴婢还记得她那张狐媚子?脸。那年上巳节选秀,鄂王想纳她做妾侍,还没开口,已被忠王透给了鄂王妃。您是?不知道,鄂王妃那个人,可比太子?妃烈性多了,人家是?醋坛子?,她是?醋缸!半夜能在?被窝里把?鄂王挠出一脖子?血。鄂王被老婆打得没辙,躲到太子?院,与太子?一床睡……没您之前,他们两兄弟,太子?妃与鄂王妃两妯娌,那是?嫡嫡亲,抱着哭抱着笑,兴衰荣辱都一道儿?。您行么??鄂王妃认过您么??光王妃认过您么??您别以为是?您挑拨了太子?妃与太子?的情分,当真不是?!”
子?佩扬手想打春溪的耳光,指尖颤抖着挥洒不出气力,唯有狠狠瞪视,明明心底狂怒已极,可那张常年养尊处优,因此线条愈发柔和的脸上,活活一副气哭了的模样。
春溪皱着眉头看她,揣摩她到底知道几分,子?佩抗拒地?捂住脸,从指头缝里露出几声?抽噎。
但春溪还是?生了疑心,“……莫非良娣不认识张孺人?”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子?佩从混乱的头脑风暴中扥出一根主线,看着春溪,眼里怒火大盛。
“你个背主求荣的逃奴,身契还在?呢,趁乱偷了太子?妃的陪嫁,编出这套话来洗脱。你等着,我送你去宗正寺,让他们慢慢儿?审你!”
春溪怔了片刻,发疯一样扑上去!
她撞得子?佩太阳穴径直磕上破旧箱子?的木刺儿?,扎了个深深的口子?,慢慢渗血出来流到面颊上。
杜若在?外看见春溪不管不顾的狠劲儿?,也吓得打了个寒颤。
春溪说出这番惊天?之语,她意外,也不那么?意外。
这么?些年来,线索星星点点冒头,从沉星与袖云的名字对仗,到李瑛死后沉星莫名其妙的失踪,再到李玙做事向来走一步看三步,送子?佩进太子?府,绝不止于挑拨争风吃醋,送个把?柄给言官那么?简单。
要说方才春溪所言当中,最?叫杜若意外的,倒是?薛氏的痴情。
即便被子?佩夺去夫君爱重,真到生死关头,两人硬生生又凑成一对鸳鸯,倒把?子?佩衬托成了个多余。她放沉星进屋,李瑛便信任沉星说出的话,其实他信的不是?沉星,而是?薛氏与张秋微的闺中情谊。
杜若失神的想,所以李玙这一计,是?踩着张秋微与她两个人的密友而成,李瑛和薛氏死那日?,他心里可有丁点歉疚吗?
屋里,子?佩早破过相了,并不在?乎新添伤痕,悍然抹了把?血渍,奚落她。
“让外人审你就?怕了?”
春溪的嘴角抽了抽,奇怪地?看她一眼,很是?不解。
“奴婢不信良娣还留着沉星的命。不然你俩那样要好,今日?她为何不在??”
“我撕了你这张狗嘴!”
子?佩一脚踹翻她,叉着腰吆喝。
“我杀她干什?么??通通都是?你胡编乱造!她要死就?是?死在?你这种人手上,我今日?能把?你翻出来,明日?也能把?杀她的人翻出来!”
子?佩不信春溪,杜若吊着的心放下半分。
耳边轰隆隆响着子?佩拳打脚踢的动静,春溪不是?她的对手,再凶横,也不及子?佩打小练熟。果?然将门?虎女,就?算拨拉了好几年算盘珠子?,子?佩这份儿?理直气壮,这份儿?义正辞严,她无?论如何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三庶人案在玄宗中后期的深远影响,堪称绵绵不绝,这件事至今篇幅最长的论文,来自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