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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尽日不能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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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尽日不能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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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省一台九寺,处处都是李林甫的?门生,中枢亦是他一手遮天,各地节度使又全是些说不清楚话的?蛮子,即便调来京里也没?法与他相抗。如此局面?,孤想插一根针,都不知道该寻哪条缝子!”
    李玙背着手,心?事沉沉走在渡鹤桥上,正向?果儿牢骚。
    “算来算去,只能指望王忠嗣,可是李林甫的?眼睛也盯着他!再闹出?一回皇甫惟明那?事儿,孤这点儿底子就全没?了!”
    果儿知道他腹背受敌,气儿不顺,说话尽可能压低声音。
    “殿下莫忘了,李林甫出?自?东宫,当年?受尽冷眼嗤笑,发达后从来不肯与故旧往来,必是有见不得人的?把柄,奴婢以为,兴许能从杜郎官处想想法子。”
    李玙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行,他年?纪大了,别牵连他。”
    杜有邻将将五十出?头,朝廷命官致仕的?岁数没?有定制,不过身体允许的?话,越是中枢官员越退得晚,即便乌云盖顶绝难寸进,只要人还坐在位置上,于亲眷子孙都是极大助力。
    杜有邻重回东宫后,在旧日同僚面?前耀武扬威,心?境极佳,快活得每旬必组织游宴聚会?,甚至弄出?个‘东宫雅集’,专事连句作诗。
    所谓年?纪云云,不过是李玙不愿拖杜家下水,也是嫌弃他笨。
    果儿深知李玙所想,顿一顿,转而道,“京里人多眼杂,殿下万万不可再如上元节那?般亲身亮相,不过奴婢想着,倘若使人悄悄送信去石堡城,边关王大将军说了算,晾是李林甫也捏不到什么?把柄。”
    这倒也是个思路。
    李玙才?要说话,忽听前方一道刺耳的?女声尖叫破空而来。
    他骤然扭头望向?乐水居,背上肌肉都绷紧了。
    紧跟着又是一声,还夹了哭腔。
    李玙立时飞跑,全没?发觉果儿面?上竟然毫无意外之色,甚至没?跟上他,而是笃定地站在紫薇飘落的?渡鹤桥上,漠然看着他惊慌失措的?反应。
    李玙赶到乐水居,迎面?见凤仙冲出?院子,手臂上赫然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滴血。
    “殿下。”
    凤仙躬身匆匆一礼。
    “裴家的?杨四娘暴毙,良娣失了神,顾不得约束三娘子,如今她摔盆打碗闹起来,奴婢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氏……死了?”
    李玙大惊失色。
    “良娣呢?”
    “良娣无事。杨四娘今日在曲江,当着数百宾客的?面?,忽然心?绞而死,良娣亲眼所见,吓得不轻,回来关在房里,谁都不让进。方才?是三娘子找良娣,铃兰不慎说漏了嘴,结果……”
    凤仙沉稳地亮出?手臂。
    “三娘子受不住,提了殿下的?剑,说要裴家给她四姨纳命,奴婢拦了一道,见了血,反把她吓着了,这会?子乒乒乓乓砸碗碟呢。”
    原来尖叫哭泣的?都是卿卿,李玙紧紧握拳的?手一松。
    “叫龙胆去陪她,你把伤口?包上,不要上值了。”
    凤仙一礼而去,李玙绕过乐水居正门,转到李花林中,寻到一块硕大的?太湖石,左右望望无人经过,便伸手到石洞里扳动机关。
    土地徐徐裂开,眼前赫然亮出?一条整洁低矮的?密道。
    他钻进去,打亮火链子照明,密道七转八绕,片刻后闻到一阵香风。
    他使巧劲儿推开挡板。
    杜若蜷在榻尾,面?孔痉挛,冷汗涔涔,手里死死抓着被褥团在胸前当做防御,眼睛已红肿成?桃子,却?还灼灼有神,警惕地瞪着凭空出?现的?李玙。
    “若儿?”
    李玙扑过去,下一刻却?被杜若尖叫着拦住了。
    “……你别过来。”
    李玙愣了愣,颤抖地出?了口?气。
    杜若打量他片刻,忽然灰了心?,喘息着质问。
    “你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瞒着我!这府里还有多少?密道、机关,是我不知道的??!难怪东宫修好,礼部三催四请你却?不肯搬,原来经营多年?,这就是你的?堡垒!”
    李玙心?知不妙。
    他瞟了眼院中焦灼不安的?铃兰,从妆台上拉出?个不起眼的?匣子。
    是早年?送杜若的?一套竹子磨的?玩具,零零散散几十件,有各样形状,能拼房屋车马。杜若玩过几回嫌闷丢开手,只因匣子的?色泽颇雅致,才?搁在台子上摆设。
    匣子掀开,里头折得整整齐齐一个方胜,写的?是玩具玩法。
    杜若狐疑地望着他。
    李玙把那?张纸抖了抖,翻过反面?朝向?杜若。
    “若儿,这画的?是府里四条密道,还有机关和开门手法,与私印一起,早就交给你了。乐水居是孤的?堡垒不错,可这堡垒,也是为了护你周全。”
    杜若微微动容。
    她心?里鼓噪着一个尖锐的?问题,说出?来怕刺激李玙,万一再闹一回上次险些打死崔嵬的?动静,要如何收场?可又实在咽不下去。
    这难耐的?痛苦于她而言太新?鲜了,根本不会?处理。
    杜若的?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后连滚带爬下了榻,冲到屋角,跪在作养芙蕖的?鎏金水缸前,双手捧着舀水往嘴里灌。
    才?入口?便觉腥气扑面?,哇地一声全吐了。
    李玙扑上去用力扯,却?无论如何都扯不住。
    那?混着水草和水虫的?泛青光的?水,杜若喝一口?吐一口?,直吐得翻肠肚,水缸踢的?咣当作响。
    李玙恐惧地喘息着,捕捉不到她的?眼神,眼睁睁看着她下颌、脖子、耳后的?大片皮肤泛起密密麻麻的?红疹。
    杜若死死攥住拳头,浓重的?痛苦和自?责把她的?五脏六腑撕扯成?碎片,月光打在她苍白的?锁骨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神经显然已是绷到了极点。
    砰地一声重响,杜若狠狠推开李玙。
    “你——杀人了是不是?!”
    李玙急的?尾音都变了调,片刻又问。
    “杨氏知道了?”
    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
    杜若牙齿深深咬进下唇,一脉血线汩汩流出?,顺着她精巧的?下巴滴落在薄荷色前襟上,触目惊心?。
    李玙倏然间明白她想问而死忍着不能出?口?的?问题。
    两个人佝偻着纠缠在壁角,胳膊腿脚互相羁绊,谁都起不来。
    “我没?有亲手杀过人,别说人,当年?我与王忠嗣一道练习搏击,师傅叫以奔牛为猎物,先杀者?胜。王忠嗣骑在疯牛背,以长剑悍然插入牛心?,果然一击毙命。师傅大加赞许,可是我不肯效仿,只砍断牛之一蹄,受伤的?疯牛危险无比,十来个近卫拉不住,我翻下来,被它踹了一脚,才?留下右后腰的?伤痕。”
    室内连空气都凝固了,毫无意义的?字句在瑞脑香烟中摇晃,耳畔雷声滚滚,杜若苍白的?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杜若爬前两步,不置信地追问。
    “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李玙静了一瞬。
    长安的?风从骊山深处吹来,抚弄着每一个血脉高贵的?勇者?。
    他攀爬在这条路上太久了,久的?已经忘了浸淫这些痛苦究竟是为什么?。
    他想起王忠嗣的?来信,说西北的?风干燥悍烈,像酿坏了的?酒辣口?,又像驯不熟的?野马,看见同类的?血也绝不屈服。
    再抬头时,李玙竟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偏心?我,所以细细分辨亲自?动手、下令杀人,乃至引诱他人杀人的?区别,可是在旁人看来,这其?中并无甚区别。就好比杨氏今日下场,定然有许多原因,但你却?觉得全是因你而起,倘若自?说自?话置身事外,便是对不起她。”
    提起子佩,杜若往后缩了半寸,脑子昏沉沉的?,才?刚理出?来那?点头绪又全乱了。明明在碧桃拦住她之前,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苦苦恳求子佩,只要她肯放过李玙,叫她怎样诅咒发誓痛哭哀告都行。
    可为什么?子佩还是死了?
    在昙华楼时,她以为是果儿背叛她,再度投向?李玙,而李玙不忍她亲自?动手,令果儿代行。
    ——但如果并不是这样?
    如果李玙并不知情?,一切都只是果儿自?行其?是,更准确的?说,是果儿从她口?中得知子佩可能带来的?麻烦而痛下杀手……
    那?,和她亲手杀的?有什么?分别?!
    杜若长长地、彻底地出?了口?气,感到李玙进来前就郁结在胸口?的?硬块愈加膨胀生硬,堵住她的?气门,让她喘息困难。懊恼后悔自?责狠狠鞭打着她,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忽然拔起,尖利的?发簪一瞬间扎穿她左手掌心?。
    “……你?!”
    李玙面?色一凛,出?手极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杜若痛的?就地翻滚尖叫。
    她娇养至今,连一只碎茶碗都不曾亲手拾起,从不知道血肉之躯可以敏感到这个地步,整条手臂痛到抽紧僵直,如同有根烧红的?钉子被重锤死命往肉里砸,又辣又痛,火烧火燎。
    李玙想替她止血,但杜若固执地踹开,把洞穿的?手掌对着月亮举起来。
    一线凄冷寒光穿透血洞,照亮她癫狂的?眼神。
    “这叫报应。”
    “若儿,若儿!”
    李玙摁不住她痉挛挣扎,只得并掌为刀劈向?她后脖颈,终于放倒。
    他满面?泪水地抱着杜若跪在金砖地上。
    眼底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复杂光芒,指尖随着她光滑冰凉的?脸颊向?下,划过脖颈和锁骨,在柔软的?颈侧反复摩挲。
    “……怪我……”李玙嘶哑道。
    相似的?场景重现。
    开元十二年?姜皎流放后不久,王皇后噤若寒蝉,宫人动辄得咎。
    李玙伏在冰凉的?地砖上,惊讶地发现区区一条洁净白绫,就能在温热脖颈上留下难看的?瘀紫伤痕,那?位他从头到尾不知姓名的?姑娘软软倒伏,长发从颈侧瀑布般垂落。
    哪怕在模糊的?记忆最深处,李玙也记得他一瞬间痛下的?决心?。
    不要拖累别人。
    但他还是拖累了杜若,杜若又拖累了杨氏,甚至因他而起,她周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被他带去万劫不复。
    难道这也配叫做,爱?
    李玙呼吸发烫,心?跳砰砰加快。
    ——每一次,他的?爱带来伤害,甚至连他不纯粹的?关怀挂念也带来伤害。
    只有他自?己从中得益。
    从看到死人会?惊惧怯懦的?顽童,长成?了强悍冷酷,能布局谋篇的?强者?。
    果儿走来,看着他把杜若抱上榻,俯身检查被角,心?疼地在唇边吻了吻。
    “殿下,良娣伤透了心?,醒了还要折腾,倒不如……”
    “不如什么??”
    “在香炉里添一分沉水……”
    李玙猛地提声大骂,一脚踹翻高案,“你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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