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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调角断清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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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调角断清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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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军已经进城了?”
    李隆基骑在?御马上,努力挺直腰杆,遥遥回望长安城。
    关中千里?沃野别无屏障,他?的视线毫无遮蔽,能看见远处焦黑的烽烟夹杂火光冲天,叛军蚂蚁般涌入城池,更能听见喊杀声破空而来。
    李隆基手背青筋暴起,死命握住了金银丝杂糅的缰绳。
    杨钊抢在?高力士前面?开口。
    “是?,半个时?辰前从春明门打进去的。”
    出逃当日,大队才走了二?十里?,就人困马乏,无力继续,于是?中午便在?望贤郡歇息。铃铛赶至咸阳县索要食蔬,许久不曾回转,人人饥肠辘辘,听见城破,越发心?浮气躁。
    从苍翠缓坡往下俯视,更觉悲惨。
    队伍末端拖拽着一条迤逦起伏的之字形长尾,色泽柔艳、漫长迂回,延绵五六里?路,乃是?宫女侍女从车厢跌落,或是?依傍车队行走终于追赶不及,那绝望哀戚的哭声几乎就在?耳边。
    李隆基的马蹄踏在?一处小小的土堆上,高出整支队伍半身。
    九百匹骏马,半数被亲王、皇孙、重?臣、杨家男丁和会骑马的内侍及音声人占据,半数由左右卫、左右骁卫当中级别高的将领骑乘,剩下的两?万兵卒只能步行跟随。
    三百辆车,满载宗室及杨家女眷,受不住马车颠簸,一路呕吐、晕倒、娇嗔、尖叫不断,甫一停下来,纷纷下车透气,捶腿捶腰,全然?不知遮掩自保。
    以作战论,这支队伍的战斗人员占比太低,拖累太重?了。
    而在?队伍后方,断开两?里?地以外,还有一支延绵不断的松散队伍,有车有马,自带亲卫粮草,那都是?城中亲贵,韦薛杨裴等等,与李家打不断的姻亲,不知投奔何处,便都跟在?身后。
    李隆基预备打马启程,忽然?重?臣队列中一个绯红衣袍的中年男人挤出队伍,向前几步跪倒在?御驾前,用分明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声道。
    “储君陷于城中,臣请圣人点兵援手!”
    李隆基深沉的目光向他?一瞥。
    ——又是?裴禛!
    秉持浅薄愚蠢的正义二?十年不变,当初为李瑛鸣冤,如今又为李玙。
    可恨!
    他?哪分得清皇子贤愚?
    不过是?自以为占据了道德高地,便可以指责君上。
    李隆基望向被火光映照愈显青灰的苍穹,连哭带叹,沉痛道,“不必了,三郎忧心?君父,执意为朕断后,其忠勇刚直,当为宗室表率!只是?事发太过突然?,待安定下来,朕必要将太子义举昭告天下!”
    “啊,太子竟然?……”
    “难得,实在?是?难得啊!”
    “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嘘!太子吉人天相!”
    一时?间人人唏嘘,有感佩欣赏的,有遗憾惋惜的,也有想到储君再失,平地又要起风波的。
    李俶大步走到裴禛身侧,指一指宗室队列中满面?哀戚的弟妹。
    李隆基眯眼看,孙儿孙女们肩并肩站着,各个握紧拳头红了眼,都有同仇敌忾之决心?,独病恹恹的红药倚着个硬里?俏的丫头,哭得抽抽噎噎。
    李俶拭了拭眼角泪光,哽咽着抬起脸。
    “圣人莫要太伤心?了,阿耶从前便常教导我们,身为宗室子,需比寻常人更尊仰圣人,因为圣人乃是?天下的定盘星。孙子无能,解不开圣人心?里?的苦。裴郎官,你不明白!圣人再舍不得心?爱的儿子,也会以大局为重?!”
    裴禛止住抽噎,困惑地环顾几十位身份低贱的歌姬乐手。
    “城破虽快,可是?圣人高瞻远瞩,先行一步,咱们出发的时?候,叛军还没进城,用不着殿后呀。”
    “为何不用?”
    李隆基脸色一变,马鞭指向长安,冷冷道,“如非三郎拖住,叛军早追来了。”
    “那我阿娘……还有救?”
    裴禛眼眶微红,神情渐渐柔软,期待地回头遥望,却看不清他?母亲裴太师夫人武琴熏,有没有逃出一条性命。
    他?举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咬牙昂头。
    “既然?圣人与太子早有谋划,臣不敢拖延,中枢机构尽在?队中,这便是?国之重?器了,断不可落入敌手。”
    全是?废话。
    李隆基不悦地哼了声,扬鞭狠狠抽向坐骑,只听嘎拉拉一阵艰涩的动静,队伍再次行进起来。
    ********
    “……连太子都没出来?”
    最前端的华贵马车有四匹骏马牵拉,轻轻松松趟平颠簸的道路。
    十几个左骁卫手持长戈拱卫,警惕地四面?瞄着,生怕叛军从天而降。
    郑旭才被当众杖责二?十,脖子上、肩膀上都有血痕,勒着马,沉默地贴着车厢徐行,乍然?听到车厢里?贵妃吃惊的问话,不禁面?露不解之色。
    七宝期期艾艾地解释。
    “不止太子,还有好些亲贵没走成,但凡因故未到勤政务本?楼点卯的,都被撇下了。圣人匆忙,不准人半途回家传话,就这么?一波轰拉走。您是?没瞧见,方才咸宜公主硬要回去带上驸马和儿女,右骁卫那个王将军可不比郑将军好说话,直说公主非要去就甭回来了,马匹车辆都不够,没有几千人等她一个的。”
    杨玉愕然?,“那公主回去了吗?”
    “回了。”
    “她可真?是?……唉。”
    杨玉重?重?往车壁上一靠,神色愈加倦怠。
    七宝捋起袖子用手背贴上她额头,登时?大惊,“哎呀!娘娘,您怎么?偏偏这时?候发起烧来了!”
    “别嚷嚷!”
    杨玉一说话就气促心?跳,不得不降低音量。
    “我冷得慌。”
    足六月,车上还搁着冰鉴,得亏没来得及装冰,又得亏七宝记得她月事不顺,多带一件裘皮,不然?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真?不知道圣人带那么?些唱曲儿弹琴的干什么??吃食没带,厨子没带,荒山野岭走出去,大家伙儿吃都没得吃!”
    七宝的抱怨被郑旭听个正着。
    虽是?僭越,然?今时?不同往日,连娘娘身边的人都抱怨,他?被痛打板子的怨愤愈加鲜明,简直憋得气闷,正想叫开车窗,把满腹牢骚狠狠倾诉,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几个零碎的乐音。
    郑旭纳罕不已,探头去看。
    紧跟御马,一个精瘦矮小的男人不知为何偏偏分得一匹壮健黝黑的大马,他?显然?不惯骑乘,别扭的跨坐,怀里?抱着一架硕大的凤首乐器,半圆形状,双排琴弦,端头架在?马脖子上,拱的那马不大自在?,一径扭。
    圣人很有耐性,悠悠牵住缰绳,等那男人调整好姿势,忽然?右手一扬,如幻术般,甩出一长串美妙琴音,顿挫流畅,十分入耳。
    旁人还不如何,独杨钊,竟依依拍掌跟着打起拍子来。
    郑旭愕然?,与闻声推开车窗的七宝面?面?相觑。
    “这是?何意?”
    七宝忙拱了拱手,“啊,将军少在?内廷侍奉,不认得他?,那是?圣人最喜欢的箜篌乐手,叫张野狐,今年恐怕都六十多了吧,奴婢好几年没见他?,以为他?已经回乡了。”
    “真?是?乐手?”
    郑旭看看他?挥洒自如的十根手指,再看圣人半闭着眼随乐声吟哦陶醉的神情,怀疑的问。
    “应该是?吧,除了他?,旁人弹《春江花月夜》哪有这般功底?您瞧那马一拱一拱的,琴音却未破碎,可见高手。”
    郑旭想起八十老母无马可骑乘,全靠二?弟三弟轮流背着,家里?还有稚子幼女,最小的冰芜将将两?岁,也不知如今怎样。
    他?心?中悲痛,怒火翻涌,忍不住讽刺地甩下一句。
    “……圣人,果然?爱好曲乐啊!我是?粗人,听不来什么?高手低手,想来娘娘才明白圣人此时?所思所想!”
    说完两?腿一夹,调转马头,咣咣向队尾而去。
    ***************
    启夏门外的山坡上。
    “阿耶!明德门也开了!涌出来好多人!”
    挽双环的小姑娘身背大包袱,手扳着树干向外探身远望。
    离她三四步远,杂木交错几不可见的山间小路上,一对?中年夫妇脚步蹒跚,互相扶持着勉强向前一步步挪。
    “……真?的吗?”
    那瘦弱的郎君大感震惊,扭头回望,却不敢松开架在?娘子腰间的胳膊,盖因他?娘子实在?太过苍白憔悴,只要他?一撒手,就有就地软倒的可能。
    “你去看看。”
    子衿轻推他?,“去吧,我靠着歇歇,实在?走不动了。”
    杜甫小心?翼翼扶子衿坐在?干燥洁净的巨石上,刚好小片阳光穿透密林投下来,晒着她的面?庞。子衿气喘吁吁,揽住杜甫的腰不敢放手,好一会儿头不晕了,才撒开往后一靠,枕着树干喘气。
    晴娘满心?愤恨,喋喋道,“这帮软骨头!叛军才到启夏门,压根儿还没开始攻打明德门,他?们就投降了!”
    杜甫走到晴娘身侧举手搭棚,虽看不清细节,可是?城里?处处冒出火点,人群被叛军驱赶着汹涌来去,互相踩踏,更兼有马匹者横冲直撞,其中多少生离死别可想而知,他?悲痛地狠狠捶打树干,痛不欲生的掩面?自责。
    “此番浩劫,世家十不存一,庶民?想要苟且偷生定然?更难!我恨不得……我真?蠢!我该把刀剑分给?守城的庶民?,怎能就全给?了左卫!”
    “咳……”
    子衿咳嗽着安慰,“郎君,你只是?个八品参军,几万兵马说走就走,你挨到把军械发到人家手上已是?不易,旁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原来杜甫任职右卫率府,昨夜已接到即刻分发库内所有器械甲胄的命令。
    当时?他?惊骇万分,一字一句反复向郎将确认,难以置信圣人的亲命当真?是?要调走长安城最后两?万兵马。
    “当兵的走了,丢下手无寸铁的城中百姓怎么?办?城外百姓怎么?办?还有宗庙、太庙、三省六部二?十四司,台阁官员数千人,能走的了几个?”
    郎将疲惫而茫然?的笑了笑。
    “你问我,我去问谁?柳将军把圣旨交代下来,扭头就回家安顿去了。你知道他?,老婆孩子热炕头,家里?的狗都是?香的,叫他?撇下,他?一万个舍不得。明日一早他?还来不来点卯,连我也没数。”
    仿佛预感到郎将接下来的话,杜甫的眼睛渐渐血红!
    “十六卫连羽林军今夜都已接到圣旨,叫整备军马,分发器械,明日就走。可我堂兄方才来寻,说他?们光禄寺收到的是?另一道圣旨,叫在?京官员并宗室亲贵,一律明日清早去勤政务本?楼听圣人训示,还说宫里?传出来,圣人要御驾亲征……”
    “亲征?!”杜甫心?底一片冰冷。
    “拢共两?万人,怎么?打?圣人真?以为他?是?条活龙,能腾云驾雾喷火喷水么??”
    郎将不屑,低声道,“我瞧他?是?故意摆大家一道,叫亲贵聚在?那儿当活靶子,他?好独个儿偷偷溜走,哼哼!”
    见杜甫浑身颤抖,他?顿足催促,“别耽误功夫,赶紧分家伙!”
    “……你也要走?”
    杜甫闭上眼,半晌冷静下来,沉声问。
    郎将警惕地后退半步,看他?并无阻拦之意,才拍了拍胸口。
    “既然?被你看破了,我就与你交个底细!等明日天亮再逃,阵前违令,性命便没了,要走只有今夜。幸亏我那两?个傻小子学了点招式,三个男人,看够不够护住家里?妇孺吧!”
    他?看杜甫,明白他?的顾虑,心?头滚烫地劝他?。
    “我记得你娘子姓杨的,你要放不下,送她和孩子回杨家避难,好歹比跟着你傻等强些。安顿好她们,天亮前你回来,也不算渎职!”
    杜甫心?中一凛,猛然?想起子衿早已叛出家门,再没别的倚仗。
    他?伸手摸裤袋上的青铜钥匙串儿。
    那叮当当的声响听了五六年,往日都叫他?屈辱,憋闷,多少次想心?一横扔进曲江池,这时?候却沉重?极了。
    库房里?有足足三千多件横刀长剑□□硬弓,五千件铁甲,六千套马鞍辔头,少了这些东西?,左卫那一千多个没打过仗的愣头兵,靠什么?与人厮杀?
    杜甫额上冷汗渗出,沙哑着嗓子道,“不,你等等,我这就开门!”
    郎将心?头狂喜,先还怕这书呆子拎不清,耽误时?候,原来还不算太呆,遂推心?置腹与他?谋划。
    “你听我说,你要靠不上杨家,想护住妻儿也难。可要跟着圣人,我瞧那些马啊车的,也轮不上你们家用。所以你还不如……”
    “不如什么??”
    郎将忧虑的扫他?一眼,点拨他?。
    “城里?过百万人口,有消息想跑的多了去了,可家家都没兵器。如今你这把钥匙就值钱啦!我要是?你,把里?头东西?捣腾出来卖给?富户,换几匹马一部车子,跑在?圣人前头,让他?给?咱们挡刀剑!”
    杜甫脚一软,差点滑在?泥地里?,死死攥住钥匙不放手,面?上神情太过于惊骇,吓得郎将不敢下手硬抢。
    “罢罢。你让我进去,我一个空人,能拿几样?”
    杜甫下意识看向四周,漆黑苍茫的夜寂静无声。
    “……你没带人来吧?”
    郎将喉头一哽,怒道,“你去,你拿!行了吧?三把硬弓,六个箭囊,三把横刀。多的我也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当皇帝的别以为老百姓都是傻子,真到兵临城下,未必还认你是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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