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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棠兴奋地用两只小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满是口水和泥印的小脸埋在他脖颈里，依恋地蹭着。
“哎呦，爸爸的乖棠棠，想不想爸爸？”赵振国感受着怀里软乎乎的小身子，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八度，用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轻轻蹭她的小脸蛋。
棠棠被扎得痒痒，一边缩着脖子躲，一边咯咯咯地笑出声，口水不小心滴在了赵振国的肩头。
宋婉清走了过来，眼圈微红，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轻声嗔怪：“你还知道回来啊？这一走就是半个......
秋收的喜悦尚未散去，南岭山下的稻谷已尽数归仓。阳光洒在晒场上，金黄的稻粒翻腾着暖意，像是大地铺开的一幅锦绣画卷。可赵振国却没心思看这丰收景象。他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账目和一份刚送来的省农业厅红头文件??《关于“青山未来基金”治理模式申报国家乡村振兴创新奖的通知》。
“又要写材料？”小丫端着茶杯进来，眉头微蹙，“爸，您都连着熬了三个晚上了。”
“这不是普通的申报。”赵振国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沉却不失坚定，“这是把咱们青山村这些年走的路，一条条理出来，让全国都知道：农民也能搞现代化、能抗风险、能自己当家作主。”
小丫轻轻放下茶杯，看着父亲花白的鬓角，心头一酸。她知道，这份荣誉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奔波与牺牲。从扑杀生猪到重建信用，从滞销蔬菜到冷链直供，每一步都是踩着泥泞爬过来的。
“那我帮您整理初稿。”她说，“视频资料我也存好了，纪录片摄制组拍的那些镜头，正好用上。”
赵振国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正在施工的幼儿园工地上。几台挖掘机正缓缓推进，钢筋骨架已初具规模。那是“青山守护者”互助基金成立后启动的第一个民生项目??专为村里留守儿童和双职工家庭设立的日托式乡村幼儿园。
“周老前两天还来问进度。”他喃喃道，“说想亲自给孩子们讲第一堂‘泥土里的科学课’。”
小丫笑了：“等明年开园，他就得天天来了。李强昨天跟我说，他已经报名当志愿教师，教自然观察。”
父女俩正说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晓一头汗地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张传真纸：“不好了！市环保局刚发来预警通报??受上游强降雨影响，清水河水质检测出异常悬浮物和重金属超标，疑似有化工厂偷排！”
赵振国猛地站起身，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开始，今天凌晨数据飙升。下游灌溉渠已经关闭，但咱们东片三百亩晚稻刚扬花，靠的就是这条支流补水！”
空气瞬间凝固。
小丫立刻反应过来：“如果水源污染持续，不仅今年秋播受影响，明年的育秧基地也可能报废！更别说人畜饮水安全……”
赵振国抓起外套就往外走：“通知应急小组十分钟内集合，调用备用深井水；联系县环境监测站派车采样；再让王秀兰组织妇女队，先把各家各户储水缸灌满。”
他一边疾步前行，一边掏出手机拨通周文远号码：“周老，您得帮我查一下七十年代南岭一带有没有建过小化肥厂或冶炼点？我记得您当年做过区域地质调查。”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老人缓缓开口：“有。1973年，县里曾在大坪沟试办过一家磷肥提炼作坊，后来因污染严重被勒令关停。但我怀疑设备没彻底拆除……位置就在现在清水河上游五公里处。”
“果然！”赵振国咬牙，“难怪雨季一到，污染物就被冲刷下来。”
十分钟后，应急车队已在村口集结。赵振国亲自带队，三辆皮卡装载着水质快速检测仪、防护装备和记录本，沿河而上。沿途所见令人揪心：河面漂浮着乳白色泡沫，岸边芦苇枯黄萎靡，几条死鱼翻着白肚随波逐流。
抵达大坪沟时，众人几乎窒息。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半掩在杂草中，里面残垣断壁间堆满废弃反应釜和破损管道。雨水顺着山坡汇入一个露天沉淀池，池水泛着诡异的蓝绿色。
“这就是污染源！”林晓戴上手套取样，“PH值2.1，铅含量超国标十二倍！”
赵振国蹲下身，捡起一块破碎标签，上面依稀可见“硫酸浸出槽”字样。他眼神冰冷：“这不是历史遗留问题，是长期监管缺位的结果。这些人，拿我们农民的命不当命！”
当天下午，检测报告上传至省生态环境厅。赵振国以青山村村委会名义提交紧急信访件，并附上四十年前周文远手绘的厂区分布图与近年河道变迁对比影像。他在信中写道：
>“我们不怕困难，也不怕承担责任。但我们不能接受，一代人辛苦建设的生态家园，毁于他人之贪婪与漠视。恳请上级部门依法彻查，还南岭一片净水蓝天。”
消息一经传出，舆论迅速发酵。省内多家媒体跟进报道，《南方农村报》头版刊发评论文章《谁来守护最后一道生态防线？》，央视新闻客户端推送专题视频，点击量破千万。
三天后，省环保督察组进驻县城，联合公安、水利等部门展开专项行动。涉事企业实际控制人落网，原厂负责人被刑拘，相关责任人立案审查。同时，省政府宣布启动南岭流域生态修复工程，首期拨款六百万元用于河道清淤、植被恢复与水源净化系统建设。
风波渐息，赵振国却没有松懈。他知道，一次胜利改变不了根本格局。真正的出路，在于建立属于自己的防御体系。
于是，在一个清晨的班子会上，他提出了一个大胆构想：“我们要建‘青山生态哨’。”
“啥意思？”会计小刘愣住。
“每个自然村设两名环保巡查员，由村民推选，每月轮岗。配备简易检测包、对讲机和举报奖励机制。发现异常，第一时间上报，村里出钱请专业机构复核。所有数据公开上墙，接受监督。”
老陈听完直拍大腿：“妙啊！以前是等着上面查，现在是我们自己盯！这才是真正的联防联控！”
决议通过后，首批十八名“生态哨兵”上岗。他们中有退伍军人、退休教师、种田能手，甚至包括曾质疑过赵振国决策的村民代表。小丫牵头开发了一款小程序，名为“青山眼”，实现污染线索随手拍、实时传、跟踪办。
与此同时，赵振国又推动另一项变革：将“青山味道”品牌升级为全产业链可追溯体系。每一筐蔬菜、每一袋大米、每一枚鸡蛋，包装上都印有专属二维码。扫码即可查看产地环境、种植过程、用药记录、质检报告，甚至能看到负责人的照片和承诺书。
“消费者不是傻子。”他对合作商说，“他们愿意多花两毛钱买安心，前提是你敢亮出来。”
市场反馈超出预期。短短一个月，“青山味道”在上海、杭州等地高端社区团购平台销量增长四倍，部分有机产品出现断货现象。更有几家大型连锁超市主动提出签订五年保底采购协议。
然而，正当一切向好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危机悄然降临。
那天夜里，赵振国加班回屋，发现王秀兰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他慌忙上前。
“胃……疼得厉害……”她咬着牙，“别吵醒小丫……过会儿就好……”
赵振国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卫生所跑。值班医生初步检查后建议立即转县医院。CT结果显示：慢性萎缩性胃炎伴重度糜烂，需住院治疗并考虑手术干预。
“怎么拖成这样？”主治医师皱眉，“至少半年前就有症状了吧？”
王秀兰苦笑：“没事，忍忍就过去了。家里事多，哪顾得上我这点小毛病。”
赵振国站在病房外，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这些年，每次开会晚归，桌上总有热饭；每次出差疲惫，床头总备着姜汤；女儿高考那年，她悄悄打零工贴补学费，却从不让他知道。
他是全村的主心骨，可谁又是她的依靠？
第二天，他做出决定：暂停所有公务，全程陪护。
小丫赶来时，看见父亲正一勺一勺喂母亲喝粥，动作笨拙却温柔。她鼻子一酸，轻声说：“爸，让我来吧，您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赵振国摇头，“这些年，她一个人扛太多。这次换我守着。”
母女俩相视而笑，眼里含泪。
住院期间，赵振国也没完全闲着。他把工作带到病房，在陪护椅上批阅文件，用手机协调事务。周文远来看望时，带来一本新编的《丘陵区生态农业实用技术手册》，扉页写着：“致秀兰同志：愿青山常在，人心亦安。”
王秀兰捧着书哭了：“老头子，你这辈子得罪过不少人，但也救过更多人。我不后悔嫁给你，只希望你能活得长一点，看着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
赵振国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拿身体拼了。咱们还有幼儿园要剪彩，还有孙子孙女要抱呢。”
一周后，王秀兰病情稳定出院。村里妇女自发组织轮流照料小组，每天送餐送药。赵奶奶拄着拐杖送来一罐亲手腌的雪里蕻：“吃了这个开胃，往后啊，你也得学会被人疼。”
春风化雨般的情意，让这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终于卸下铠甲。
转眼冬至将至，一场瑞雪悄然覆盖南岭群山。新修的柏油路蜿蜒如带，串联起五个村庄。幼儿园如期竣工，红砖灰瓦，窗明几净，操场铺着彩色橡胶地垫，教室里摆满了捐赠的绘本和玩具。
开园典礼那天，三百多名乡亲冒雪前来。孩子们穿着崭新的棉袄，在老师带领下齐声朗诵童谣。周文远颤巍巍走上讲台，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念着他写的《种子的故事》：
“一颗种子落在土里，不怕黑暗，不怕寒冷。它知道，只要根扎得深，总有一天，能顶开石头，迎向太阳……”
全场静默，许多人低头抹泪。
赵振国站在人群后排，望着这一幕，久久无言。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所幼儿园，更是青山村未来的起点。在这里长大的孩子，不会再重复父辈的苦难，他们会识字、懂科学、有梦想，走出去，也能回来。
当晚，村委会召开年度总结大会。灯光映照着每一张熟悉的脸庞。赵振国站起身，声音平稳而有力：
“这一年，我们失去了二百一十八头猪，也赢得了三百七十二户人家的信任；我们遭遇水源危机，却建起了自己的生态防线；我们差点倒下，但最终站得更稳。”
他顿了顿，看向坐在角落的小丫和林晓。
“有人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可我想说，正是因为有人相信土地值得耕耘，生活值得奋斗，未来值得期待，我们才能走到今天。”
掌声雷动。
会议最后，表决通过两项提案：一是将“青山共享仓”升级为区域性农产品集散中心，吸纳周边村落加入；二是启动“青年返乡创业扶持计划”，提供启动资金、技术培训与政策对接，鼓励大学生回乡发展智慧农业。
散会后，雪花又纷纷扬扬飘落。赵振国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脚印一行行延伸进夜色。手机忽然响起，是省厅来电。
“赵书记，恭喜！‘青山未来基金’荣获‘全国乡村振兴十大创新案例’第一名！中央电视台准备做专题报道，邀请您参加颁奖典礼。”
他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不过能不能晚几天？明天是我们村幼儿园的第一堂科普课，我答应了孩子们要去听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感慨：“老赵，你们青山村，真是不一样。”
挂掉电话，赵振国抬头望天。雪光映照星空，清澈明亮。
他知道，重生一世，他没有选择做大官、发大财，而是选择了最难走的那条路??扎根泥土，守护一方百姓。
这条路很长，也很苦。但他走得踏实，走得无悔。
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有他最爱的人，也有最爱他的人。
风依旧吹过山岗，稻茬低语，仿佛回应着某个永恒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