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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午时（五）
午后日光艳艳，秋天的凉爽也被驱逐了不少。
满家的下人们正在门口挂着白绸白灯笼，大大的“奠”字刺眼醒目。
整个满家的气氛异常萧瑟。
等宋正义见到满琳琅时，她刚从房里出来??慕火炎的房里。
她仍旧一身暗色花边洋裙，眸光漠然，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那寒光粼粼的刀刃上，正滴落鲜血。
她抬手抹去脸颊上溅落的血珠，却更抹得一脸血红，她只看了一眼宋正义，淡淡说：“我杀了他。”
宋正义怔了片刻，快步走过去拿走她的匕首，拉着她去井边。
井水清冽，手却满是血迹。
宋正义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舀水清洗，洗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哦。”满琳琅蹲在地上，看着没有多说一句话的男人，可不知怎的，鼻子越发酸涩。
等宋正义要给她擦脸，满琳琅早已是满脸泪水。
她怔然看着他，不肯哭出声，任凭眼泪滴落。
井水淋漓一地，与泪光交映，少女无声的哭泣充斥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宋正义探身将她圈进怀中，紧紧拥住。
满琳琅心中防线陡然崩塌。
“她就这么走了……”
“她不要我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没有声嘶力竭，巨大的痛苦从胸腔涌出，反而让她哭声紧堵，无法痛哭。
仿佛连眼泪都堵住了。
只剩无尽的痛苦留在心里，无法发泄。
同样经历过亲人离世之痛的宋正义太明白她的痛苦了，他拥着她，低声安抚，“会过去的。”
任何安抚都是没有用的，只有让时间来淡化这种痛楚。
满琳琅抱着他，长久的哽咽终于得到释放，痛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才逐渐停下，可眼里渐染杀意，“我让人去杀顾修德了。”
宋正义一愣，随即要起身。
察觉到的满琳琅紧抓他的胳膊，死死盯着他，目光冷厉，“不许去，别跟我说什么法理，我从来都不是个奉公守法的人。”
“老林去了渡口。”
“……”
宋正义反握她的手，“以他的性格，看到有人要杀顾修德，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
“我知道你不想连老林也一起杀了，但我很清楚你下的命令一定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满琳琅没有否认。
但也没有松开他。
宋正义知道她怕错失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杀顾修德就变得艰难了。
他太了解她了，哪怕真的是错杀，她也不会愧疚多久。
但她的冷酷是对外人的。
他相信她会在乎她的朋友。
满琳琅依旧没有吭声，也没有松手。
连风都似乎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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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风浪大，天色欲垂，黑云压顶，远航的船都返回，整整齐齐停靠在渡口岸边。
商船的体积庞大，人走在下面就像只蝼蚁。
阿蛋快步地弯腰低头走过，他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有点可怕。
“阿弟，阿弟。”
背后有人在叫，阿蛋没察觉到左右前方有人，停下脚步看了看，对，没人，是叫自己的。
他转身回头，一个高大的男人朝自己小跑了过来。
那个男人很高??也大概是他太矮了，毕竟他没比一张椅子高多少。
他抱着怀里的旧钵盯着对方，侧身躲避对方的眼神，“你喊我，你喊我干嘛？”
龙耀林远远地看见他还以为是个少年，不过腹部高，谁想他的脸已上了年纪，估摸都有三十来岁了。
原是个侏儒。
他客气说：“你好，我刚才听人说顾老板来了这，请问他在哪条船上？”
阿蛋畏畏缩缩说：“你怎么跟我问好？你是不是海那边的洋人，要抓我去什么展览？”
“啊？”龙耀林很快意识到他大概率是……脑子不太正常，又客气了几分，“不是，是来问人的，顾老板，顾修德，你知道吗？”
阿蛋没抬头，却指向一艘船，“那里。”
“谢谢。”
“等等啊。”阿蛋又哆哆嗦嗦说，“小心，那、那、还有那，都是人，都带着刀，要吃人！”
龙耀林一愣，想问清楚，他已经跑了。
他看向面前商船，立刻往上面走。
许是今天船不开，甲板上只有一个擦拭的老头，顾修德就站在船尾远眺江面，似在沉思什么，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顾老板。”
顾修德闻声回头，龙耀林立刻盯向他的额头。
红红润润的，跟脸同色，没有任何易容的痕迹。
他怎么会是饕餮。
龙耀林回去要好好跟满琳琅谈谈，让她不要疑神疑鬼的。
如果饕餮伤口的痊愈速度已经快到这种地步，那跟成仙了有什么两样，还要杀那么多人做什么。
他朝顾修德走了过去，还有十步就能走近时，忽然船下水声哗啦，传来不似鱼儿拍打水面的异响。
龙耀林正想着这是什么，突然就看见顾修德慌乱地往后退步，随后船下窜出十余蒙面人，手执匕首，宛若水鬼出现。
“小心！”龙耀林掏出手枪就要射击，可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人可能是满琳琅的死侍，只能把枪收好，快步朝顾修德跑去。
那刺客手袖微收，便露出一支弩，迅速向顾修德的头射出。
顾修德身体瘫软倒地，却恰好躲过这致命一击。
再有弩箭飞来，又被龙耀林甩来的外衣扑倒。
“龙、龙警长救命！”顾修德慌乱叫喊，忙往后躲闪。
龙耀林以枪指着他们，一瞬稳定了局面，“住手！我知道你们是谁，不想伤害你们，你……”
可那僵持的局面不过是片刻的，龙耀林话没说完，一支弩箭飞快刺来，瞬间刺穿他执枪的手掌。
枪悄然落地，龙耀林愕然，三五刺客已经如疾雷，转瞬出现在他面前，挥拳砸去。
龙耀林单手应战，只是接了几拳就知道他们武功底子深厚，只怕每个人都练过十年二十的功。
别说五个人，受伤的他连三个人都难以应对。
那几人也是下了死手，他越是阻拦，他们出手就越是迅猛。
只求速战速决。
龙耀林右手已是鲜血淋漓，挥拳抵挡之际，红血飞溅，洒得甲板如落花染红。
“砰??”
枪声响起，一个刺客应声倒地。
顾修德双手握枪，抖声大喊，“住手！谁敢来谁死！”
但没有人停下，弩箭再次飞出，不是射中他的手，而是直穿心脏。
鲜血溅起，跌落龙耀林的眼中。
他愣住。
顾修德瞪圆了眼，直挺挺轰然倒下，重重砸在地上。
胸口的衣服已经被血完全染红，他微微颤抖着，双目怒睁，嘴里大口大口喷溅着血。
“顾老板！”
龙耀林爬了过去，但短箭已经刺穿他的心脏，血洞穿透。
顾修德嘴里含血，“呼哧呼哧”地抬起手，无比绝望地看着他，“照、照顾好……影、影……告诉……宋……宋……”
他咳哧出最后一口血，便气绝了。
直到死眼睛也没有闭上。
龙耀林难以接受他就这么死去。
那刺客过来探了他的鼻息，随后举起匕首便要朝他脖子上抹一刀。
“呲??”
一支长箭破风飞来，阻止了他残忍的动作。
一群粗布衣裳的男人们喝声叫着冲了过来，那擦地的老头颤巍巍指着这边，“杀人了，他们杀人了，快！”
那?家人约莫有四五十个，人多势众，已确定顾修德没了呼吸的刺客不想生了冲突，立刻往船后退，跳水逃离。
?家人跑了过来，也顾不得过往恩怨，一个汉子扛起顾修德就往船下跑。
“看看还能不能救。”
“求龙神保佑……”
“龙神保佑……”
大多?家人都跟着去帮忙了，还留了几个人扶起同样受了重伤的龙耀林。
“你也要治疗。”
“谢谢。”龙耀林几乎是被他们搀扶着下了船，边走?家人还给他的手包扎伤口。
从船上下来，他又看见了那个侏儒。
他抱着钵过来，却被一个?家人一手打飞了钵，喝声，“阿蛋，你滚远点！”
阿蛋“哇”地哭了起来，跑向他的钵，宝贝似的捡了起来，随后骂骂咧咧起来。
?家人谁也不理他，对龙耀林说：“这是个没爹没妈的疯子，别见笑。”
龙耀林多少猜出他们的身份了，就是江面上的?家人吧。
“前面那是你的朋友吧？”
龙耀林抬头看去，就见宋正义正向自己跑来。
满琳琅也在。
她倚在车门上，双手环胸，嘴角沁着一丝笑。
像是她的暗杀大计得逞了。
龙耀林心底升起一团怒火。
他的朋友，当着他的面，杀了一个人！
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无辜的。
饕餮怎会死的如此容易！！！
宋正义见他还活着，长长松了一口气。但龙耀林没有理他，他被扶着走到车前后，冷冷看着满琳琅。
他希望她能明白。
她杀错人了。
她滥杀无辜了。
可她怎么能做到如此镇定，心安理得！
满琳琅说：“上车吧。”
“不用了。”
龙耀林冷漠地说，便拜托?家人送他去医院。
满琳琅看着冷冰冰的龙耀林，不由撇撇嘴。宋正义心情万分复杂，他看见被扛走的已经没了呼吸的顾修德了。
正因如此，他的心情才如此杂乱。
“如果他是饕餮，会死的这么容易？”
满琳琅说：“不是简单，是我的死侍都是杀伐果断的人。饕餮再怎么厉害，他也不是神。”
她轻蔑一笑，“拭目以待吧，后面会不会再出命案了。”
宋正义不想做任何假设，时间会证明一切。
只是……如果后面再有饕餮杀人，龙耀林恐怕会亲手抓了她。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