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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冰壶玉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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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冰壶玉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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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拨云独坐在主位上,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秋心带着姜眠进殿,在她一声轻轻的阿姐中才回过神来。
    凤拨云抬头:“你接着去玩儿吧,以后都会很安全,他不会再过来了。”
    姜眠却没去,走到凤拨云跟前挨着她坐下,歪头瞅她脸色:“阿姐,宴云笺怎么会突然寻你?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想起那个刚刚被她堆好的雪人,曾经的回忆渐渐在心中翻涌,姜眠立刻收回思绪,不敢多想,“他看见了那个雪人……是不是怀疑了什么?”
    “怀疑什么?”
    “怀疑是我堆的。”
    “你写名了?”
    “……没有。”
    凤拨云侧目看她,“是,但我把他打发了。不过他心里定然还是怀疑。”
    姜眠心中一紧,双手握住凤拨云搭在一旁的手:“阿姐,他不是好相与的人,又恨我入骨,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你把我交给他……”
    “我在你心中,是不是就如同我封号一般,只能柔顺的任由别人欺凌?”
    姜眠无奈,好笑的哄她:“我当然不是那样想,只是本能安稳过日子,总不能为了我,平白惹上一个难缠的敌人。”
    凤拨云冷笑。伸出食指在姜眠额头上毫不客气狠狠一戳:“少给我自作多情,我还不至于失心疯一样的护着你。他没有证据,真发现了还需你说,我立刻把你拽来丢出去。”
    姜眠脑袋被她戳歪,揉着额头盈盈一笑:“那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凤拨云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盯着姜眠,“你说他恨你入骨?你方才说把你交出去时,还那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姜眠眨眨眼睛:“我没视死如归。”
    “你有。”
    有吗?姜眠微微低头,下一刻,凤拨云伸手捏着她下巴,将她脸转过来:“你觉得若你落在他手中,他一定会杀了你?”
    这话像一根刺,猝不及防扎进心中最软的地方。姜眠咬了下嘴唇:对吧,毕竟从历史记载来看,至少要三年宴云笺才会表现出与此前迥异的性格,现在他体内爱恨颠还没解开,对自己自然是恨之入骨,死而后快。
    凤拨云没有错过姜眠的神色——她当真认为,一旦落入宴云笺手中,她必然会要她性命。
    一点也不信他会后悔。
    不过,从方才宴云笺言论来看,倒确实不像那等负心后又后悔的渣滓说的出的话。
    罢了,臭男人,管他呢。
    “好了,不说这个了,”凤拨云放开姜眠,“别为一个男人摆出这副死人样。”
    姜眠一下被她逗笑:“我哪有?”
    “没有最好。”
    “阿姐,我真的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么?”姜眠问,“你方才看着有心事的模样。”
    凤拨云嘲讽:“你能帮我什么?”
    姜眠说:“那可多了,你得说出来才成啊。”
    “我没有心事。也用不着。”
    “那我给你捏肩?”
    “不用。”
    她越冷脸,姜眠越想逗,一时手痒,竟胆大包天地捏了一下凤拨云美艳高贵的脸。
    凤拨云怒了:“失心疯吧?滚滚滚。”
    ……
    宴云笺顺着凤拨云指引来到奉元殿。
    离开之前她说,仪华长公主与皇帝还有些未了之事,离宫前要与他算清。
    殿门虚掩,宴云笺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皇帝床榻边站立的白衣女子。
    她瘦弱而单薄,墨黑的头发挽了一个极其普通的发髻,一根素簪斜插,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任何装饰。
    听见动静,仪华长公主回头,那张艳丽绝尘的面容映入眼眼帘。
    宴云笺心绪一动,忽地模糊了视线。
    “娘。”他极轻唤了一声。
    对面的女子却没有应,扫过这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你的脸怎么毁了?”
    “不碍事……”
    仪华突兀笑了声:“我不是在关心你。你模样长的很像我夫君,毁了容貌,就如同毁了他一般。”
    她说的是“我夫君”,而不是“你父亲”。明明是同一个人,此间细微的差别几乎是世上最深的壁垒。
    宴云笺一颗心被猛然攥紧,眼前绝色女子目光冷然,满溢失望恨怨之色——让他几乎记不清,儿时是怎样被她护在怀中疼惜呵护的。
    仪华却不再看宴云笺,淡淡转过头,望着床上平躺的皇帝。
    床边上一个伏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小太监颤着声音:“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您……”
    “给我件趁手的东西。”她平生吩咐。
    “这……这……”
    宴云笺缓步上前,取下腰间随身佩戴多年的匕首,双手托举,递给仪华。
    仪华冷静的黑眸低垂,瞧了一眼,终于伸手慢慢握紧这把匕首:“这是我夫君的东西,当年是我把它交到你手上的。”
    宴云笺心下一片苍凉。说不出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仪华抽出匕首,对着床上的皇帝。
    皇帝卧床,但不知凤拨云给喂了什么药,他精神头极足,只是浑身无力无法起身。
    看见仪华他本惊疑不定,直到她抽出手中的匕首,尖锐寒芒的刀尖对准自己,才终于打着哆嗦连连求饶:“仪华……仪华你要干什么?!朕是天子,你难道真敢伤朕的龙体?你就不怕列祖列宗在天上看见……”
    “哈哈哈……”仪华仰头大笑,笑到最后几乎成癫狂之态,“贱畜。凭你也配提列祖列宗!”
    “仪华——朕承认有对不住你之处,可是、可是朕也是你的兄长……朕……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仪华,我可以向你磕头认罪……”
    “磕头?认罪?”
    仪华缓慢重复这两个字眼。每个字咀嚼来,唇齿间都留下刻骨铭心的恨,“你的罪行,仅仅是磕头便能认得下的么?”
    “我……”
    仪华弯腰(),目光如一潭死水⒇()_[()]⒇『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盯着皇帝惊恐的眼睛:“赵时瓒,我身为公主,从小便懂梁朝皇室的凉薄无情,你为了扩充地域,践踏大昭,我可以理解你作为皇帝的野心。”
    “残害我的夫君,从立场上讲,我可以不怨。”
    皇帝几乎忘了呼吸,嘴唇发抖:“仪华……”
    仪华眸光一戾,手起刀落,狠狠一刀扎在皇帝两股之间。
    “啊!!!”一声凄厉的惨呼,皇帝双目充血,疯狂挣扎,却也只是如同死鱼缺水一般在床上扑腾,连坐起来都不能。
    “啊!啊!啊!”
    他不断惨叫,眼泪混着口水涌出,惨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恨恨盯着仪华。
    “你恨朕……折辱你……你可知朕是真的喜……”
    仪华面无表情又切一刀,鲜血飞溅在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这道宫刑之于你,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仪华恨声大笑,“没想到今生我竟能偿以多年夙愿,苍天到底待我不薄,让我亲自动手。”
    皇帝喘.息声如残破,说几次便歇一阵:“你有什么、有什么可不满的……当年大昭覆灭,你不过是一亡国皇后罢了……若不是朕心软,留下你一条贱命,你早就带着你腹中的贱种死在当年……何来今日……你有什么动不得碰不得的,你这条命……都是朕许给你的……”
    仪华很突兀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低沉慎人,如同母狼一般:“你说的不错,当年你让他的遗腹子降生于世,算是做了唯一一件人事。”
    “可我这一刀,却是为我的孩儿报仇雪恨——你可曾知道,那个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伤残了身子,在这深宫中当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太监……你可知道我心中的恨!!”
    皇帝圆睁眼睛,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用力侧头望一望宴云笺,而他只是在阶下立着,脸上没有任何神色。
    她的孩子不是好得很么?皇帝怒恨摇头:“你胡说、胡说什么?朕何曾……何曾……”
    仪华一把抽出了刀。
    猝不及防的抽刀比刺入时疼痛更甚,皇帝喉头充血,发出呵呵声响,瞬间晕死过去。
    宴云笺侧身对底下吓得头都不敢抬的小太监道:“皇上身体不适,去请太医来。”
    小太监大气也不敢出,慢慢抬头,浑身打颤瞧一眼宴云笺。
    宴云笺道:“皇上万岁,绝不可有分毫闪失,去请太医院的周太医吧。早年间,他曾为我正骨,手法一绝。传的时候一并告诉他,若皇上龙体不能恢复如初,便叫他在五大酷刑中自己挑一样赏了自己。”
    从寝宫出来,外面天色沉沉。
    卷积的云堆成灰色,阴阴似水,一场风雪将至。
    冷寒的空气粘在肌肤浮起一层战栗,仪华双手交握,站在风口任凭回风穿梭于身体。
    宴云笺立在她身后
    (),再次唤了声:“娘。”
    仪华没有回应,沉默片刻,道:“听说你杀了薛琰。”
    他离宫前那个晚上,她怔望着他良久。
    ——阿笺,你要离开,有一件事……娘可以告诉你了。
    ——武义侯的独子,是你同胞双生的弟弟。
    宴云笺道:“是。”
    “他的父亲在姜重山一案中出力,他害惨了姜姑娘,是不是?”
    “是。”
    仪华缓缓点头:“是该死。杀得好。”
    她侧头垂目,淡淡看向宴云笺的袖口——他的左手肌肤白玉无瑕,却残缺了一指,消殆这份美感。
    注视良久,仪华开口:“伸出来我看看。”
    宴云笺依言照办。
    仪华托着儿子的手,拇指在他手指断口处摩挲而过:“怎么想的,现在还觉得疼么。”
    分明是关心之语,从她口中道出,讥讽之色浓郁,锋利感不亚于断指痛楚。
    宴云笺指尖轻颤,欲往回缩。
    “我在问你话。”
    他低声:“现下已不疼了。”
    仪华细瘦指尖抵住那伤口,渐渐使力抠进,残口见血,顺着冷瓷般的手一线流下。
    “现在呢?”
    “娘……”
    “这声娘日后不必再唤!”
    仪华一把甩开宴云笺的手:“当年你离开前,我与你说过什么,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么?你当时答应了什么,也都是哄骗我、糊弄我的么?!”
    断口处汩汩鲜血,像是从心尖泄出,带走周身所剩无几的温度。
    ——姜重山忠肝义胆,治世之臣。阿笺,你记住,若来日真有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不要用别人的血作踏石。
    ——你是乌昭和族后裔,宁死,不要辱没自己。
    而当时他说,父祖英灵在上,他绝不会自践乌族清名。
    凄寒长风中,宴云笺声带含血:“……孩儿给父祖蒙羞了。”
    他声音那么低,却像谧静山顶撞响的古钟,震的人魂灵动荡。
    仪华失望至极望着他,声声凌厉:“难得你说的出口,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畜生。”
    她倏地抽出匕首,锋利刀刃寒光一闪,对着宴云笺心口刺下!
    宴云笺睁着眼,一动不动。
    刀尖切入半寸,仪华枯瘦的手剧烈颤抖,却无法再进一步。
    那年他们迎来了第二个孩子,他欢喜激动地半跪在自己身前,轻轻抚摸她的小腹。
    她低头看,就看见他亮若星辰的暗金眼眸:“阿曦,你怎么这么好?怎么这么好……我们已经有云城了,这次生个女儿好不好?”
    她问:“你不想多些儿子分担么?”
    他微笑:“傻话,有云城还不够么?再要一个女儿,你我儿女双全,以后就再不叫你吃这样的苦楚了。阿曦,该给孩子取个名字吧,长子的名字是族宗钦定,这个孩子,总算能咱们说了算。
    我想了,女儿也要辈云字,免得旁人当她是普通公主,小瞧了去。”
    这当然好,她不由欢喜,摸着肚子,又想起一事:“可若是生下的不是女儿呢?”
    他拥着她沉吟:“那就取一个……儿子女儿都能用的好名字。”
    冥思苦想多日,翻烂了他看的头疼诗集,终有一天,欣喜若狂来告诉她:“阿曦,你看易安居士这句是不是极好?‘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是不是妙极?云中锦书……咱们的孩子,合该是天赐的锦绣,便唤云笺,你觉得可好?”
    仪华闭上眼睛。
    这是她的孩子啊。
    是她与他怀着无边欢喜期盼的孩子,却生不逢时,受尽苦难。
    因他那随了父亲的双眼,她将她留下,而将另一个孩子秘密送走——从那一刻开始,她注定对他充满亏欠。
    为长子和三子铺过路,唯独没有能力为次子谋划人生。
    仪华拔出那入宴云笺身体半寸的刀。作为母亲,便是再恨,也下不去手亲杀骨肉。
    深深吸一口气,仪华一把拽起宴云笺胳膊,粗暴地挽起他衣袖。
    “娘,不要……”转瞬之间宴云笺便明白她要做什么,立刻抽手。
    仪华喝道:“不许动!”
    “娘,孩儿求您了,您要打要杀,孩儿绝不反抗丝毫,求您……”他肝胆俱裂,胡乱恳求。
    仪华手中的刀已压在宴云笺手臂刺青上,她面无表情,出口的话比与刀锋无异:“你本就该被乌昭和族唾弃,你父亲看了你,也会这样做的。”
    “娘,不要……不——”
    她无一丝手软,刀锋一划,皮削肉断。
    那下手极狠,生怕不能去根一般,直削的见骨。
    温热血瞬间流满臂,宴云笺似感觉不到,呆呆望着地上那块刺青的皮肉,跪在地上去捡。
    仪华用脚踩住:“不必捡了。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大错已经铸成,便是此刻痛悔又有何用?”
    宴云笺的血淋漓在地上,像残红凋零的花瓣。
    而仪华看见,只是厌恶地移开目光。
    “这把匕首,你不配。”她收好匕首,最后看了裙边残损破败的人,“我无能,下不去手杀你。眼下除去你乌昭和族的身份,从此你再不是我与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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