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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些的甬道,像是天色放明后的亮度,甚至连头顶天花板都是那种清晨时天空的淡淡藏青色。
甬道靠里面位置,顺数第八间牢房,水帘门里侧正有一只普通偏黄的手掌,缓缓推出食盒。
食盒底部摩擦地面发出...
夜色如墨,江州城外的桃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欧阳戎坐在院中石凳上,手中握着那块新绣的布片,指尖缓缓摩挲着粗糙的针脚。阿兄早已睡下,呼吸平稳而轻柔,像是终于摆脱了往日梦魇的纠缠。白昭婵送来的信还摊在桌上,烛火摇曳,映出“心不可囚,道在人间”八字,字迹刚劲而不失温润,仿佛是他这些年行走于善恶边缘的注解。
忽然,风停了。
花瓣悬于半空,不动。
虫鸣止息。
连远处江水的流淌声也悄然隐去。
欧阳戎瞳孔微缩,识海中的金脉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他尚未起身,便觉天地倒转??不是身体移动,而是世界本身在扭曲、折叠、重组。
他又入梦了。
但这一次,没有雷声,没有火焰,没有熟悉的庭院与缝衣的阿兄。他站在一片无垠的雪原之上,天穹灰白,不见星辰,唯有中央一根断裂的青铜柱耸立,柱身上刻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文字,却又莫名熟悉??那是他自己的笔迹,只是每一划都带着深深的悔意。
“这不是心渊回响。”他低语,“这是……更早的东西。”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急不缓,踏雪无声。
他转身,看见一个少年走来。
青衫素袍,眉目清冷,正是十五岁的自己??那个还未觉醒因果预判、尚不知命运已悄然缠身的欧阳戎。
“你来了。”少年说,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
“你是谁?”欧阳戎问,尽管心中已有答案。
“我是你最初的选择。”少年抬头看他,“是你第一次面对苦难时,决定不再流泪的那一刻。是你在母亲坟前发誓‘此生不为情所困’的那一瞬。我,是你的起点。”
欧阳戎心头剧震。他记得那一夜,暴雨倾盆,他跪在泥水中,看着棺木沉入土里,阿兄蜷缩在一旁哭得几乎窒息。而他,只是站起身,擦干脸上的雨水,说:“从今往后,我不再软弱。”
原来那一念,竟凝成了灵。
“你一直在我识海深处?”他问。
“我一直等你回头。”少年道,“可你走得越来越远,用温情掩盖伤痕,用仁义粉饰恐惧。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你只是害怕再次失去,所以拼命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阿兄的手,李姝的眼神,燕八郎的胡闹……你怕极了孤独,于是披上君子外衣,告诉世人:我无所求,我只为苍生。”
欧阳戎沉默。
风起,吹动两人衣角。
“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我确实怕。我怕再看到至亲死在眼前,怕听见阿兄喊我名字却再也醒不过来,怕某一天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幻梦。所以我修功德,行善举,不是为了成圣,而是想证明??这世间还有值得守护的真实。”
少年静静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那你现在敢不敢放掉它?”他问。
“什么?”
“你的‘善’。”少年向前一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真正的自由,不是战胜黑暗,而是承认黑暗本就是你的一部分?就像倒影不必消灭,你也无需永远做那个完美的君子。你可以恨,可以怒,可以自私一次,可以崩溃一场??然后,依然选择站起来。”
欧阳戎怔住。
长久以来,他以为自己在对抗外界的阴谋,在抵御镜碑的侵蚀,在阻止心渊吞噬众生。可此刻他才明白,最深的劫难,从来不在东海,不在朝廷,不在任何外敌手中。
而在他自己心里。
他一直不敢承认:他也想歇一息。
他也曾在深夜咬牙切齿地问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他也曾因李姝险些丧命而生出杀意,想屠尽幕后之人全家;也曾因燕八郎重伤垂死而失控暴走,差点引动因果反噬焚尽方圆百里。
但他压下了这些念头,用“君子当以德报怨”说服自己,用“大局为重”封锁情绪。久而久之,那些被压抑的愤怒、委屈、不甘,便化作了识海深处一道又一道暗流,最终汇聚成那“倒影”的养分。
“所以……你才是源头?”他喃喃。
“不。”少年摇头,“我只是提醒者。真正的源头,是你拒绝直视自己的那一天。当你否认痛苦,痛苦就会自己长出眼睛,变成另一个你,替你活出所有你不敢表达的真实。”
远处,青铜柱开始崩裂,碎屑如雪飞扬。
“时间不多了。”少年后退一步,“他们已经在重启‘轮回之井’,准备将七日前的心渊回响逆推三日,让所有幸存者重新经历至亲之死。这一次,梦境会与现实交织,真假难辨。若你仍执迷于‘守护完美’,必败无疑。”
“他们是谁?”欧阳戎追问。
少年嘴角浮现一抹极淡的笑:“你以为鱼念渊真是叛徒?你以为朝廷真不知情?‘倒映之人’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旧秩序??那些靠人心恐惧维系统治的古老存在。他们惧怕真正的善意觉醒,因为一旦世人明白,爱不需要代价,牺牲并非必然,他们的权柄便会如沙塔般倒塌。”
欧阳戎浑身一凛。
难怪因果预判从未给出明确敌人姓名。
因为它无法指向个体,只能警示趋势??那是盘踞千年的体制性恶意,借由人心弱点代代相传。
“你要我怎么做?”他问。
“放下‘必须正确’的执念。”少年身影渐淡,“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身边人受伤,允许世界不圆满。唯有如此,你才能看清哪些是真实的情感,哪些是他人强加的枷锁。否则,你终将成为新的‘镜碑’,用所谓的光明,继续囚禁后来者。”
话音落下,雪原崩塌。
欧阳戎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院中,手中布片完好,夜风拂面,桃花飘落如雨。方才一切,似梦非梦。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自我对话。
他缓缓起身,走向屋内。阿兄睡得正熟,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做了个好梦。他轻轻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出门,取出笔墨,在白昭婵来信背面写下新一行字:
**“请转告陛下:赎罪新规可行,但须加一条??凡因恐惧而施罚者,自身亦当受审。”**
翌日清晨,燕八郎踹门而入,手里拎着一只烧鸡:“听说你昨夜写了封狠信?够刚!我就说,咱们君子防深情,就得带刺儿活着!”
李姝随后赶到,脸色凝重:“东海异象再现,海底镜片共鸣频率增强,且……江州百姓昨夜集体梦见亲人离世,醒来皆有悲恸之症,虽未致死,但神魂已损。”
“他们在测试新版本。”欧阳戎平静道,“不再是单一梦境入侵,而是批量投放哀痛记忆,逐步削弱人心韧性。等大众习惯悲伤,便不会再反抗压迫。”
“那怎么办?”燕八郎啃着鸡腿,“总不能让全城人天天听笑话吧?”
“不必。”欧阳戎望向桃林尽头,“我要办一场‘忆暖集’。”
“啥?”两人齐声。
“召集所有经历过魂蚀之疫、心渊回响的人,不分贵贱,不论过往恩怨,齐聚江州广场。每人讲述一件最平凡却最温暖的记忆??可能是母亲端来的一碗粥,朋友递来的一把伞,陌生人雨中撑起的半边斗篷。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噩梦,而是重建真实。”
李姝若有所思:“用集体记忆对抗集体创伤?”
“正是。”欧阳戎点头,“他们用镜碑放大痛苦,我们便用人与人之间的琐碎温情,织一张更大的网。情感从不生于宏大叙事,而藏于细节之中。当千万个微小的‘真’汇聚成河,虚假的梦自然溃散。”
三日后,江州广场。
万人聚集,老少皆有。有人拄拐,有人蒙眼,更多人身形瘦削,显然是疫后余生。欧阳戎立于高台,不言神通,不谈修行,只讲了一个故事:
“小时候,阿兄发烧,我背他去医馆。路上下雨,我没伞,只好脱下外衣盖在他头上。走到一半,他突然说:‘哥,你头发湿了。’我说没事。他又说:‘等我好了,给你买顶新帽子。’结果第二天他就忘了这事。十年后,我在集市看见一顶旧布帽,想起这句话,买了下来。现在还戴着。”
台下寂静片刻,忽有一妇人起身,哽咽道:“我丈夫战死前夜,说想吃我做的韭菜饼。我骂他胡闹,大半夜折腾什么。第二天他走了,再没回来。如今我每天煎韭菜饼,留一份在桌上……他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一位老匠人颤巍巍站起:“我徒弟偷学我绝技,被我发现后跪地痛哭。我没赶他走,只说:‘下次别藏那么烂的刀法。’三年后,他凭那套改良刀法救了一城百姓。”
越来越多的人开口。
孩童说父亲冬夜抱他取暖,书生说旅店老板娘多给一碗热汤,老兵说战场上敌军放下兵器时眼里的泪……
声音汇成洪流,温柔而坚定。
当晚,东海海底,那块破碎镜片剧烈震颤,其上倒影扭曲变形,竟浮现出万千人脸,皆含笑而泣,仿佛被某种力量灼烧。一声尖啸自深渊传出,旋即湮灭。
七日后,朝廷特使再至,带来旨意:
“陛下允‘赎罪新规’试行三州,并赐欧阳戎‘明心境’一面,可照见人心本源。”
欧阳戎接过铜镜,却不看自己,而是转向阿兄。
镜中映出的,是一个少年紧紧抱住昏睡兄长的画面,风雨交加,他满脸泪水,却咬牙前行。
正是那年背阿兄求医之夜。
他笑了。
李姝轻声道:“看来,它照见的不是现在,而是你始终不愿承认的真心??你从未超然物外,你只是太怕失去,所以拼了命去挽留。”
燕八郎咧嘴:“所以说,君子也防深情,不是防别人,是防自己陷进去出不来。可你要真出来了,也就不是君子了。”
欧阳戎将镜子收起,望向远方。
他知道,旧势力不会罢休。
或许下一劫,将是“时间之镜”,让人目睹未来至亲惨死而提前背叛;或是“轮回之井”,令人在无尽转世中遗忘所有珍视之人。
但没关系。
只要还有人愿意讲述一碗粥的温度,一把伞的倾斜角度,一句笨拙的“我给你买了帽子”,光明就不会彻底熄灭。
数月后,春回大地。
欧阳府桃树再度盛开,阿兄在树下笨拙地绣着新布片,这次是个月亮。欧阳戎坐在旁边读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笑意温润。
忽然,一只纸鹤飞来,落入掌心,展开竟是鱼念渊笔迹:
**“镜碑残片已回收七成,余下两枚藏于北漠寒渊与南岭幽泉。另:倒映之人最后一次传讯??‘我会成为你最不像自己的样子,那时,你才会认出我。’”**
他看完,折好纸鹤,放入袖中。
春风拂过,花瓣落在书页上,恰好遮住一句古训:“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他轻轻拨开花瓣,继续读下去。
夜幕降临,识海深处,金脉静静延伸,与远方隐隐共鸣。
而在北漠风雪之中,一座冰窟缓缓开启,内里竖立着一面完整如初的黑镜,镜面流动着无数重叠的身影??有欧阳戎,有阿兄,有李姝,有燕八郎,甚至有尚未出生的孩子们。
镜中传来低语:
“这一世,我们换种方式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