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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的行动力如此果决,裴元更有理由全力出手,帮着走通阿照没能走通的路。
如果仅仅一个货币自主权的概念,就能让朱厚照激进的把大明宝钞的版本上推五十年,那么一个和宝钞完全配套的政治改革,岂不是能把阿...
雪落无声,却压弯了贡院门前那株老梅的枝头。晨光初透,铜镜上积雪渐厚,映不出人影,唯余一片苍茫。裴元立于窗前,手中信纸已被体温烘得微暖,陆昭最后一行字仍在他脑中回响:“真正的信用,不在纸币,而在血脉与技艺的延续。”他将信折好,放入案角一只檀木匣内??此匣专藏关乎“匠户密档”的一切文书,钥匙只有一把,悬于他颈间,贴肉而藏。
此时门外脚步轻响,胡瓒披着蓑衣入内,帽檐滴水,在青砖地上洇出一圈深痕。“大人,南京来的驿使昨夜抵京,带来了三份匠户后裔的详录。”他低声禀报,“其中两人已在审查中停职待勘,第三人……是印刷所总匠师石承训。”
裴元眉峰微动。“石承训?他祖父可是洪武年间主持‘龙鳞纹’雕版的石守义?”
“正是。”
裴元缓缓坐下,指尖轻叩桌面。“难怪这些年宁钞防伪屡遭破解,却总在关键节点被迅速补救??原来内有真正懂行的人在暗中维系。”他抬眼,“传我令:石承训暂不问罪,调入信史馆‘技术复原组’,由陆昭亲自监督。若其清白,则为新政之柱;若有私通,亦不必惊动他人,就地软禁,交‘归墟甲壹’档案室看管。”
胡瓒领命欲退,又被唤住。
“还有,”裴元声音低了几分,“让刑部查一查三十年前流放名录中,是否有姓石者。若有,将其家族卷宗调来,我要亲看。”
待胡瓒离去,裴元起身踱至墙边地图。那是幅全国“信点”分布图,红针标注已清除据点,蓝针代表尚存疑云之处。庐山书院虽已覆灭,但江南、湖广、川陕一带仍有七十六处未拔。更令人忧心的是,近半月来,多地出现一种新型伪钞:纸质极薄如蝉翼,印色随光线变幻,竟连共振识别仪都需三次校准才能确认真伪。
这非寻常作坊所能造。
裴元凝视良久,忽觉一阵寒意自脊背升起。他忽然明白??严仲良被捕时那句“你们烧掉的每一张假账,都在替我们铸造新的王座”,并非虚言恫吓,而是战略宣言。他们不是要伪造货币,而是要用伪造的过程,一点点瓦解人们对“真实”的信念。当真假难辨成为常态,秩序便只能依赖暴力维持,而那时,便是旧势力卷土重来的契机。
他提笔写下一道密令:
“即日起,全国所有宁钞母模实施‘双钥制’:一把由户部掌印官持有,另一把交由新设‘工匠评议会’保管,非双方共同开启,不得启用。首批评议会成员,从匠户密档后代中遴选,凡三代无政治牵连者优先。”
墨迹未干,外间又传来急促叩门声。一名年轻算兵捧着铜盒冲入,脸色发白:“监国大人!刚截获一枚从辽东飞来的机械鸽,玉片密文经破译后只有八个字??‘北境有变,石虎南下’!”
裴元霍然起身。
石虎,原名朱烈,曾为先帝亲军骁骑校尉,因参与拥立之争贬谪漠北戍边。此人精通骑兵调度与心理战,尤擅利用谣言扰乱后勤。十年前便有传言称其暗通草原诸部,却被朝廷以“无实据”压下。如今此人南下,绝非逃亡,必有所图。
“通知陈九思,暂缓对西北信用矿场的巡查计划,立即率精锐算兵北上,沿长城各关隘布防。”裴元语速极快,“同时启动‘镜流协议’:所有边境驿站即刻更换密码本,每日凌晨三点、正午十二点、黄昏六点,三次上报本地物价波动与人口流动数据,任何异常延迟或数值畸高者,视为失联处理。”
他又转向文书官:“拟诏,明日召集群臣议边事。不必提石虎之名,只说‘有不明武装势力穿越瀚海,逼近榆林’。我要看看,哪些人眼睛会突然亮起来。”
次日朝堂之上,果然风云诡谲。
当兵部尚书奏请增派粮草支援榆林驻军时,礼部侍郎周延龄忽然出列反对:“今岁南方大旱,赋税减半,国库吃紧,岂可轻启边衅?”他言辞恳切,满朝点头。唯有裴元注意到,他袖口露出一角丝帕,绣着半株倒柳??与兵部侍郎那枚印章图案,仅差一叶。
散朝后,裴元命人悄悄取下周延龄用过的茶盏,送至化验坊。不到两个时辰,结果送来:杯沿残留微量荧光粉,成分与查获的新型伪钞染料一致。
“他们在用官员做中转站。”裴元冷笑,“不用自己印钱,只需让伪钞通过合法渠道流入市场??俸禄、赏赐、军饷。一层层洗,最终变成‘真钱’。”
当晚,他亲赴禁军大营,面见统领李崇武。“你可知为何我始终未动你的职位?”他开门见山。
李崇武肃然:“因我父亲死于流放途中,而您信我不会记仇。”
“不全是。”裴元摇头,“因为你从未拒绝过我对军中财务的审计。别人恨我查账,你却主动交出账册。你说,若我现在让你去抓一个藏在军队里的毒瘤,你敢不敢动手?”
李崇武沉默片刻,单膝跪地:“只要不是冤杀忠良,末将愿赴汤蹈火。”
三日后,一场“例行军资盘点”在神机营展开。当验钞钳扫过一批新发士兵月俸时,警铃骤响。经查,三百两银票中有八成系高仿伪钞,来源直指兵部后勤司某主事。审讯之下,该主事供出上线竟是兵部右侍郎府中管家,再往上,线索戛然而止??管家昨夜“暴毙”,死状似中毒,实则颅骨内陷,明显是他杀后伪装。
裴元接到报告,并未动怒,反而下令:“厚葬管家,追赠七品散官,抚恤其家五十贯。另,将此案卷宗封存,标注‘涉密三级’,送交信史馆归档。”
胡瓒不解:“为何不顺藤摸瓜?”
“因为藤上已有刀。”裴元淡淡道,“我们现在每走一步,都有人在等着我们错。他们不怕调查,只怕沉默。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在退缩??然后,在他们得意忘形时,斩断根脉。”
与此同时,陈九思已抵达张家口。此地乃南北商道咽喉,近年因信用体系推行,原本靠走私盐铁发财的马帮纷纷转型为“信用担保商”。表面看是进步,实则隐患重重??许多商户以虚假资产注册信用评级,再通过关联交易套取贷款,形成庞大的影子金融网。
他在当地一家名为“恒源号”的商行蹲守三日,终于发现端倪:掌柜每逢初七、十七、二十七夜间,都会焚香闭门,用特制墨水在黄纸上书写数字,而后投入灶膛。陈九思命人收集灰烬,经化学还原,竟拼出一组完整密码:
【朔望交替,星移斗转,德王旗动于春分】
“春分……还有两个月。”陈九思冷哼,“他们还想搞一次大的。”
他不动声色,买通伙计,在商行地窖埋入微型共振器。不出五日,仪器捕捉到地下三十丈传来规律震动??有人正在挖掘隧道!
进一步勘探发现,这条地道直通城外一座废弃烽燧,而烽燧顶部,赫然架设着一台改装过的“气象观测仪”。其外形似浑天仪,实则是一台远程信号发射装置,可通过光脉冲向北方传递加密信息。
陈九思当即下令封堵地道,但并未摧毁设备。相反,他派人日夜监控信号流向,并反向植入干扰码。七日后,对方终于察觉异常,发出紧急指令:“镜碎,撤人。”
就在这一刻,陈九思拍出一封密电:
“目标暴露,诱饵生效。建议启动‘逆溯行动’:切断所有已知信点资金链,逼其启用备用网络。届时,我们将看到他们最后的底牌。”
京师方面,裴元收到电文后,立即签署命令。一夜之间,全国一百零七个可疑商铺账户被冻结,二十家民间信贷组织宣布破产清算。市场震动,谣言四起,“宁钞即将作废”之说再度流传。
然而这一次,百姓反应迥异。
街头巷尾,人们不再慌乱抢购,而是纷纷前往“信用服务中心”查询账户余额、打印交易记录。更有学生模样的青年举着小黑板站在集市中央,大声讲解:“根据《信律》第三条,政府必须保证基础信用流通量!只要你在系统里有记录,哪怕一分钱没花,也能申请应急借贷!”
更有甚者,一位老妇人当众撕毁一张伪钞,怒斥摊贩:“我孙子在算学堂读书,他说这种钞票反光角度不对!你想骗谁?”
裴元得知此事,久久无言,终是笑了。
他知道,这场战争的本质,早已从“真假之争”转变为“信任归属”。而民心,正在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判断。
十二月初八,腊祭之日。裴元受邀出席太学年终讲评会。台下坐满青年学子,皆为“信芽计划”首批受益者。有人靠十贯初始额度买了医书,立志行医乡里;有人合伙开办小型织坊,用信用积分换取原料;还有一个盲童,靠着语音记录设备学习算术,梦想成为“听得见数字的人”。
轮到裴元发言时,全场静默。
他没有讲政策,也没有谈敌人,只是缓缓说道:
“三年前,有人问我:没钱的人,凭什么拥有信用?
我当时答:因为他们值得被相信。
今天我想补充一句:不是因为你们现在有钱,才给你们信用;而是因为我们相信你们将来会创造价值,所以现在就把信用交给你们。
这不是恩赐,是投资。
而你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债权人。”
掌声雷动。
就在此时,一名锦衣卫疾步入场,在他耳边低语数句。裴元神色微变,随即起身离席。
回府路上,雪又下了起来。车内,他打开一份绝密档案??正是刑部送来的石姓流放家族卷宗。翻至第七页,他猛然攥紧纸张。
石承训之父,确在流放名单之中,罪名是“私藏前朝玉珏,拒不焚毁”。而签发该令的官员名单里,赫然写着一个名字:裴砚??他的父亲。
刹那间,记忆如冰河崩裂。
童年某个深夜,父亲归来,衣襟带血,母亲颤抖着为他包扎。他躲在门后偷看,听见父亲低语:“我不是为了效忠谁……我只是不想让孩子们活在谎言里。”
第二天,父亲便病倒,三个月后去世。官方记录写的是“风寒”,但他记得,父亲临终前反复呢喃:“石匠……对不起……”
原来如此。
裴元靠在车壁,闭目良久。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卷宗上,晕开了那个名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石承训这些年始终默默修补宁钞漏洞,从不争功。那人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却选择用一生去弥补父辈的错误。
“传令下去,”他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坚定,“为所有流放工匠后代设立‘赎愆基金’,每人一次性发放五十贯补偿金,并优先录用为技术顾问。基金来源??从我每年俸禄中扣除三成,直至补足一千户为止。”
又加一句:“告诉石承训,若他愿出任首任‘国家信用技术院院长’,我不追究过往,且允诺该院独立于六部之外,直隶监国。”
风雪愈烈,马车驶过长街。远处钟鼓楼上传来暮鼓声,沉稳悠远。
同一时刻,西北信用矿场。
严仲良蜷缩在牢房角落,手中握着一本《基础会计学》,那是裴元特许他阅读的书籍之一。墙上,贴着他最近写的一篇文章手稿,标题为《论信用的暴力性及其改良可能》。狱卒说,他已经连续七夜未眠,只顾写作。
忽然,铁门开启。一名戴眼镜的年轻算兵走入,递上一份报纸。
“裴监国让您看看这个。”他说。
报纸头版,登载着“信芽计划”实施细则,以及一段采访摘录:
“我娘说,以前借钱要看脸面,现在看信用记录就行。我不怕输,因为我可以从头再来。”??受访者:林小满,十五岁,孤儿,现就读于杭州算术速成班
严仲良盯着那段话,手指微微颤抖。良久,他提起笔,在文章末尾添了一行小字:
“或许……真正的变革,不是推翻旧世界,而是让每一个曾被排除在外的人,都能平等地走进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