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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有人住进那棺材里,那不如是他自己。
陈鹤年说:“给我不成么?”
陈爷子摇头:“不成。”
“人老了,就得进棺材里。”
“你是我养的好娃娃咧,你不懂这些。”说着,他手掌遮住了脸,只从尾音里露出轻轻的颤抖。
他爷很高,陈鹤年无法平视他爷的脸,他看不清,只能于这茫茫的暗色里,感受到冷冰冰的珠子坠在他颈间的滋味。
陈鹤年眼眶一下就红了,他没学过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他只看明白了一件事,他爷爷要离开自己,他伸出手,扯住了他爷的手,咬着唇说:“我不要。”
陈爷子说:“小年,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如果以后有人要欺负你,你不用怕他,你是我们陈家最后一根苗,他们只会害怕没了你。”
“我不要!我只要爷爷!”陈鹤年什么也不想听,他知道自己要什么,用足了力气,想要扯掉陈爷子身上的寿衣。
“乖乖,不行。”陈爷子却不容拒绝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推开,这和以前不一样了,陈鹤年两眼一抬,两滴眼泪就滑了下来。
陈爷子甚至不忍心去看他,他低叹着:“乖乖,你要听爷爷的话。”
陈鹤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眶悬着没掉完的眼泪,一转身撞开门跑了,陈爷子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追不上他。
任由陈爷子怎么喊,陈鹤年也没有回头,就算听不见陈爷子的声音了,他也没停脚。
陈鹤年只能拼命地跑,他大口地呼吸,脸颊变得通红,一直跑到了那座山上去。
他气喘吁吁,头顶着豆大的汗,循着记忆走那条上山的路,原本亮着的天突然瞧不见一点光,他站在无尽的长草间,被恐惧恐吓着,茫然着,最后仰头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呐喊。
“娘!”
“娘——!”
陈鹤年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只是因为他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娘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人,她会在危险的时候出现保护他,帮他赶走了黄皮子,帮他教训那些讨厌的大人。
他要救他的爷爷,娘大概是唯一会帮他的。
陈鹤年不停的呼唤着,他没有停下脚步,听见嬉笑声不敢回头,他朝着更黑的地方走,拼命往山上爬,就想回到最开始那个地方。
陈鹤年要把他娘给找回来。
陈鹤年原是不想哭的,他双手抱着自己发冷的身体,弓着背,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他在想,娘会不会疼疼他呢?
陈鹤年那时候并不知道,他娘早就不在人间,他找过去的时候,却已经不是原来的景象,池子变了,那水很深,变成了更大的湖,和他梦里的一样,他不敢大口呼吸,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小年啊。”
身后传来了爷爷的声音,陈鹤年一扭头,便看见了胡胖子,他和两个黄伢子齐齐站着,惨白发青的脸,正朝他笑着。
他被围住了,全是浮动的黑影,朝他露着锋利的爪牙。
“陈…鹤年——!”
胡胖子的脸变得凶狠,冲着他咆哮,他们的身体在怪异的扭曲。
陈鹤年只顾着朝后退,脚一歪,悬了空,直接滚下了那坡地,他身体摔得很痛,脑袋恰好砸在了水边的石头上,他磕破了脑袋,流了血,很快,眼睛就看不清了。
“爷爷……疼,好疼……”陈鹤年蓦地掉出眼泪,他哽咽着,在大湖边他的身体显得瘦小脆弱,而高处胡胖子的人影还在嬉笑。
陈鹤年额头留下的血,像是发芽的树生长的根,滴在泥巴里继续生长,渗透进湖水里,平静地水面渐渐浮出波纹,水雾从湖的边缘冒了出来。
岸上嬉笑的鬼魂突然脸上巨变,发出颤抖的尖鸣,仓皇而退。
湖水中央掀起漩涡,挖空出一道缝隙,一团黑雾蔓延出来,它从湖面上移动伸长,黑色的雾气像是嵩山大树,它的根茎将陈鹤年整个包裹,静悄悄的,天上的云雾散开,露出了一轮圆月。
只可惜,那月亮染上了血的颜色,尽显得妖异。
第5章东皮村往事(五)“乖乖,爷爷带你回……
陈鹤年唇面已经失去血色,嘴只张着一条小缝,从肺里挤出些孱弱的呼吸,当黑雾覆盖住他的身体时,雾气成了黑色的雪,一阵阵儿冷硬地扫在他的脸颊。
忽地,一只手就这样从空洞黑色里伸了出来,触碰到他的脸颊,恰好接住了从睫毛掉下的一滴眼泪。
黑雾停顿在他的身边,它没有完整的人形,只能瞧见雪粒在漫天旋转纷飞,消弭之处像是涌动的潮水,又像是翻动的旌旗,通通都融于无垠的长空黑夜里。
天上煞红的月泽降下来,湖面上传着风的冷啸,那只手挪到陈鹤年额头的伤口上,惹得陈鹤年身体一抖,手掌撕裂的腐肉露出一截指骨,一刹那,化作黑水流进了陈鹤年的血肉里。
它的存在成了一团粘稠的黑水,附着在陈鹤年的皮肤上,全部渗透进他的身体里。
陈鹤年立即有了反应,他眼皮动了动,嘴一吸激烈地抽了口气,咳醒过来。
陈鹤年最先的知觉是冷,这湖边的温度跟冰窖一样,他抱紧自己的身体,不停吸着气,恍惚地一摸脑袋,只摸到了头发和汗水,难以置信的,他的眼眶不再湿润,身上也没有了酸鼻子的痛。
陈鹤年爬了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红色的月亮,他遥遥地望着,和梦里的景象一样诡异,他试着走了两步,后颈处有些发痒,摸过去的时候却没有别的知觉。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手,陈鹤年左手的无名指上突然多出一条红绳,没有绳结,却缠得很死,像一条盘旋勒紧自己猎物的蛇禽,他试着用力拽下来无果,力越大反而缠得更紧。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陈鹤年孤零零站在那儿,抿平了嘴,没得到想要的他显得失望,可是天可能黑了,他得回家了。
于是他鼓足气,一步一个泥巴脚印,冲到岸上去,陈鹤年依然打算原路返回,可意外的是,这一次的路彻底变了。
长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槐树,视线清朗,是蜿蜒的山路,没有云雾遮挡,没有潮湿的冷气,唯独一眼全是树干,看不到尽头。
陈鹤年走在山道上,他慢慢朝前走,周围并不黑,他歪着头时不时瞥向周围,没有嬉笑声,也没有黄皮子突然从哪里窜出来,只不过,他没走几步,就听见了尖锐的哭声。
那是人的啼哭,也许是个娃娃,陈鹤年没猜错,他一眨眼,地上就出现了一个女婴,哭得脸已经发青了,身上就裹着一层布躺在地上,肚脐眼上的脐带都还没掉。
婴儿哇哇地哭着,她既动不了,又不会说话,就处在山路中央的泥巴地上,轻轻一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