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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路岛,州本之地。
海容伯周兴,指挥佥事王荣,千户于越站在码头,迎接驶来的船队。
西溪侯秦松、永绩伯梅鸿带人走下船。
周兴带人上前行礼。
秦松回礼,目光扫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不远处海域上停着的旗舰,对周兴等人道:“看样子,我们来得算迟的了,镇国公那里,应该很忙吧?”
周兴抬手过肩,拇指朝身后点了点:“忙着泡温泉。”
秦松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从容的镇国公。”
梅鸿摇了摇头,顾正臣竟还有心......
夜雨如织,钟山脚下雾气未散,顾正臣踏着湿滑石阶而下,衣角早已被露水浸透。他并未回头再看那盏河灯,只知风已将它吹远,随溪流漂向未知的江海。苏挽云坟前的三朵山茶花静静躺在青石之上,花瓣在微光中泛着冷艳的红,像是凝固的血,又似不灭的誓。
回到城中,昭信司密室灯火通明。案头堆叠着自各地急报而来的文书:福建沿海发现“烬盟”残党集结踪迹;江西学政考场出现匿名传单,宣称“真主将临,寒门当兴”;更有数座州县私设祭坛,供奉无名童像,香火鼎盛,百姓跪拜如狂。种种迹象表明,“烬盟”虽遭重创,却如野火燎原,借民心动荡之机悄然重生。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份《烬盟案结录》刊行不过月余,朝中已有声音质疑其真实性。礼部右侍郎裴文启??正是裴文远之弟??在一次廷议中公然发难:“顾相以一己之断定三百余人死罪,株连九族,是否过于专权?若其中有冤,岂非又造一场靖难?”此言一出,朝堂哗然。虽有忠直之臣力斥其谬,但皇帝面色阴沉,久久未语。
顾正臣坐在书房,手中握着一封刚刚截获的密信。信是通过宫中一名老太监传递而出,笔迹扭曲,内容简短:“裴氏与西厂暗通,欲借‘清君侧’之名起兵南下,拥立伪少主为帝。”落款只有一个字:“影。”
他闭目良久,指尖轻抚案上玉佩半璧,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清明。他知道,裴家绝非孤例。这些人未必全然信奉“烬盟”,但他们恐惧变革,憎恨寒门崛起,更无法容忍一个出身贫贱的宰辅执掌中枢。于是他们宁愿相信一个五岁孩童是“真龙转世”,也不愿承认一个布衣书生可以治国平天下。
这才是最深的毒??不是谎言本身,而是人们甘愿被谎言奴役。
翌日清晨,顾正臣入宫面圣。紫禁城上空乌云压顶,雷声隐隐,似有暴雨将至。皇帝端坐乾清宫内,神色疲惫,眼底浮着青黑,显是彻夜未眠。
“裴文启昨日所言,你可知晓?”皇帝开门见山。
“臣已知。”顾正臣躬身,“但他所问,并非公义,而是刀锋。”
“哦?”皇帝抬眼,“怎么说?”
“若有人问我,三百二十七人之中可有冤屈?我答:或有。”顾正臣抬头直视天子,“可若因惧怕错杀一人,便放纵三千贼党横行天下,致使万民生灵涂炭,这便是更大的不义。洪武年间诛胡惟庸、蓝玉,株连数万,后世称其暴,却无人敢说大明不该肃清权奸。今日之举,不过是以雷霆手段护社稷根基,何罪之有?”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苦笑:“你说得容易。可朕每夜闭目,便见那些人跪在殿前哭诉,说自己忠心耿耿,从未谋逆……甚至皇后也来托梦,说她只是想保全太子,才听信谗言服用‘龙心引’……”
顾正臣心头一震,低声道:“陛下,若您开始怀疑自己所行之路,那才是敌人真正得胜之时。李守拙要的,从来不是您的江山,而是您心中的信念。一旦您不信自己是真龙天子,哪怕坐拥万里河山,也不过是个傀儡。”
皇帝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化作深深的疲惫。
“那你告诉朕,接下来该怎么办?裴家已有兵马调动迹象,江南士族蠢蠢欲动,民间谣言四起。你若再不出手,恐怕真的会酿成大乱。”
“臣请旨:即日起封锁江南六省关隘,严禁私传榜文、聚众讲经;命刑部重审裴氏家族往来书信,凡涉‘烬盟’者,一律收押;同时启用‘薪火营’首批弟子,潜入各地书院、寺庙,查缉异端思想传播源头。”顾正臣语气坚定,“此外,请陛下颁一道诏书??不为清算,而为昭告。”
“昭告什么?”
“昭告天下:朕,朱允?之侄,承统登基,虽非直系血脉,但受命于天,继志于祖,正统不容置喙。若有妄称‘建文遗孤’者,皆属妖言惑众,斩立决。”
皇帝闻言浑身一颤:“你说朕……是建文帝之侄?!”
顾正臣点头:“二十年前,先帝病逝于滇南,临终前亲口托孤于您。您本名朱文圭,乃建文次子之子,因年幼避祸,由旧臣秘密送入宫中抚养,后被永乐帝接入宗室谱系,列为旁支后裔。此事唯有三位老臣知情,如今皆已亡故。但臣手中有当年接引您的证物??一枚刻有‘圭’字的青铜符牌,藏于龙渊秘库深处。”
皇帝??不,应称朱文圭??脸色骤变,踉跄后退两步,扶住龙椅才未跌倒。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连我自己都……都只当是一场梦……”
“因为苏挽云的父亲,就是当年护送您入京的老宦官。”顾正臣缓缓道,“她在临死前,将这段记忆交给了影七。而影七,在昨夜终于开口了。”
皇帝双目赤红,声音颤抖:“所以……我不是篡位者?我不是永乐扶持的傀儡?我是……真正的建文血脉?”
“您不仅是血脉正统,更是唯一活下来的继承者。”顾正臣跪地叩首,“可正因为如此,您更不能让李守拙再造一个‘假神’来取代您。您必须亲自站出来,以真实身份宣告天下:那个孩子不是建文之后,而是被药物与洗脑制造出的幻影;而您,才是历经磨难、坚守本心的真命之主。”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檐外雨滴敲打琉璃瓦,如鼓点催魂。
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拟诏吧。”
三日后,一道黄绫诏书自京城飞传天下:
>“朕承天命,续统延绪,虽隐姓埋名二十载,然初心未改,仁政不懈。今有奸佞李守拙,勾结逆党,伪造‘建文遗孤’,蛊惑愚民,图谋倾覆社稷。其罪滔天,神人共愤。朕特昭告四方:吾乃建文帝嫡孙,朱文圭是也。若有再传妖言、妄立伪君者,格杀勿论!”
诏书所至,举国震动。
原本沸沸扬扬的“迎少主”风潮瞬间冷却。许多曾焚香祷告的百姓恍然惊觉,原来自己险些拜了一个被药物操控的孩童;而那些鼓吹复辟的士绅,则纷纷上书自辩,声称“一时误信流言”,请求宽恕。
裴家见势不妙,试图连夜南逃,却被早已埋伏的昭信司缇骑围堵于钱塘江畔。裴文远服毒自尽,裴文启被捕,家中搜出大量与“烬盟”往来的密信,以及一幅绘制精细的地图??标注了全国七十二处可用于起事的战略要地。
与此同时,陆炳率锦衣卫深入湘西群山,在一处隐秘洞窟中发现了“烬盟”最后的据点。那里不仅藏有大量“龙心引”原料,还有一间密室,墙上挂满了画像??全是历代帝王年幼时的模样,中间一幅空白,下方写着:“第八代容器培育计划启动”。
显然,李守拙并未放弃。
顾正臣接到密报时,正站在“薪火营”的校场之上。百名从全国各地选拔而来的寒门青年身着黑袍,正在进行夜间潜行训练。他们中有落第秀才、有边陲小吏、有江湖游医,甚至还有前朝罪臣之后。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甘命运摆布,愿为真相赴死。
教习官递来一份名单:“第一批派遣人选已定,十日内出发,分别前往应天、杭州、成都、西安、广州五府,负责监察地方思想动向。”
顾正臣接过名单,目光逐一扫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忽然,他在末尾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林小川??苏挽云的表弟,三年前因揭露县令贪污被革除功名,从此杳无音讯。
他怔住了。
“他是自愿报名的。”教习官低声说道,“他说,姐姐没能完成的事,他要用一生去补。”
顾正臣默默将名单收入袖中,转身走入风雨之中。
当晚,他独坐灯下,提笔写下一封密信:
>“陆炳:
>湘西既破,恐敌将转移重心于西北。敦煌莫高窟近年频现神秘壁画,描绘‘金莲降世’场景,疑为‘烬盟’新策源地。你可携‘承统印信’残片前往,若遇相似纹饰,极可能藏有通往‘影炉地窖’分支的机关入口。
>另,务必查明李守拙生死。此人若存,祸根不除。
>??林默”
写罢,他吹熄烛火,推开窗扉。夜雨渐歇,东方微白。
数日后,陆炳启程西行。而顾正臣则悄然离开京城,再次踏上旅途。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徽州府南麓的一座废弃书院??据查,那里曾是洪武年间“天工局”外驿,专门铸造皇家器物。周伯曾提及,若想真正开启“龙渊秘库”,必须集齐三把陨铁秘钥,而第二把,极可能就藏在此地。
山路崎岖,荒草丛生。书院早已坍塌,唯余断壁残垣。顾正臣手持罗盘,在废墟中细细搜寻。直至第三日黄昏,他在一口枯井底部发现一块嵌入石缝的青铜板,上面刻着复杂的星象图,中央一行小字:
>“月满之夜,北斗指心,钥生于影,启于诚。”
他猛然醒悟??这不是普通的锁钥机关,而是一套考验人心的仪式。唯有真正无私之人,才能唤醒“龙渊之心”。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顾正臣独自立于井台之上,取出玉佩全璧,将其置于星图中央凹槽。刹那间,地面震动,井底裂开一道缝隙,一道幽蓝光芒冲天而起。一条螺旋阶梯缓缓浮现,通向地下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而下。
阶梯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石殿,中央矗立着一座青铜巨鼎,鼎身铭刻“龙渊”二字。四周墙壁镶嵌着十三面铜镜,每一面都映照出不同的历史片段:建文焚宫、永乐北征、仁宣之治、土木之变……仿佛整座大明的命运都被封存于此。
而在鼎前,站着一人。
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却是眼神如电。
“你来了。”李守拙缓缓转身,嘴角浮现一抹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顾正臣冷冷注视着他:“你为何不逃?”
“因为我已无需再逃。”李守拙抬起手,指向铜镜中正在播放的画面??那是当今皇帝颁布诏书、宣布自己为建文嫡孙的场景。“你看,即便你说出了真相,百姓依然需要一个‘神’来信仰。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信的是你塑造的‘真神’,而非我制造的‘假神’。但我们做的,本质上并无不同。”
“区别在于,”顾正臣一步步向前,“我所说的是真相,而你贩卖的是谎言。”
“真相?”李守拙大笑,“你以为‘朱文圭’的身份就一定是真?那块符牌,是我二十年前亲手放入龙渊库中的!我要的就是今天这一刻??让你亲手推出一个新的‘正统’,让天下人再次为虚幻的血统疯狂!你们都在重复同一个轮回:用新的神话,掩盖旧的谎言。”
顾正臣停步,目光如刀:“那你告诉我,既然一切都是虚妄,你为何还要执着于‘龙渊秘库’?为何还要耗费一生去操控帝王?”
李守拙笑容渐渐收敛,声音低沉下来:“因为我曾经爱过这个国家。洪武开创基业,我以为他会带来太平;建文推行仁政,我以为黎明将至。可永乐杀了他们,也杀死了希望。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人心不可信,制度不可靠,唯有绝对的控制,才能避免混乱。所以我成了‘烬盟’之主,所以我培养‘容器’,所以我点燃火种……我不求善名,只求秩序。”
“可你忘了,”顾正臣轻声道,“没有自由的秩序,不过是监狱。”
话音落下,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刃,刺向自己左臂,鲜血滴落于鼎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十三面铜镜同时亮起,光影交织,汇聚于鼎心。一道古老的声音响起:
>“惟诚者可启龙渊,惟仁者可掌天命。此鼎认心,不认血。”
李守拙震惊后退:“不可能!这鼎只听命于建文血脉!”
“它听命于选择牺牲的人。”顾正臣抹去血迹,抬头直视对方,“你一生都在操控他人,却从未为自己之外的人流过一滴血。而我,已为此失去了太多。”
轰然一声,鼎盖升起,露出其中一本泛黄古卷??《龙渊真典》,记载着大明所有隐秘制度、财政密账、军备分布,乃至历代帝王未曾公开的遗诏。
这才是真正的权力核心。
李守拙仰天长叹:“好,好!你赢了……可你知道吗?即使你得到一切,也无法阻止下一个‘我’诞生。只要世间仍有苦难,就会有人想要掌控命运。”
“那就让后来者看看,”顾正臣将《真典》收入怀中,平静道,“曾有一个叫顾正臣的人,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守住底线。”
走出地宫时,朝阳初升,照亮钟山轮廓。
数月后,《龙渊辑要》秘密编纂完成,仅限皇帝与昭信司高层阅览。与此同时,朝廷推行新政:废除科举八股桎梏,增设实务策论;设立“寒门举荐制”,每年由地方推选百名贫家子弟入京授学;更下令重建南京国子监,命名为“薪火书院”,专收孤寒英才。
民间渐渐流传起一首童谣:
>“寒门出相不需媒,
>一纸诏书天下开。
>昨日田间耕瘦马,
>今朝殿上议盐梅。”
顾正臣听到这首童谣时,正在批阅来自“薪火营”的最新密报:西安发现疑似“烬盟”余党活动,已派人潜入调查;敦煌壁画确有机关线索,陆炳正在破解;而那位被救回的孩子,经过三年调理,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想读书。”
他放下笔,望向窗外。
春风吹过庭院,几片新叶飘落案头。
他知道,火焰仍在燃烧,只是这一次,光亮多了一些,黑暗便退却一分。
薪尽火传,不在一时,而在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