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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淞城许多后起的世家名门,秦家祖宅虽然地方大,但并不如何奢华,甚至粗略一看,称的上朴素,不起眼。
只懂其中门道的,才会在意一件小装饰品、一幅字画真实的价值。
可这些,秦老爷子也早不在乎。
人到晚年,精力限。他只对门外一方花园费心,确切的说,只对秦老太太留下的一株昙花,念念不忘。
天冷了,佣人将花盆从室外移至室内。
祖宅内部古『色』古香,客厅的一侧设山水屏风。梁老先生在那边休息,他身后站着一名道童打扮的少年。
另一侧也设屏风,画面是常见的老仙翁持寿桃的图,稀罕的是笔锋稚嫩,颇具童趣——是秦雾画的。
秦太太见了喜欢,托人做成屏风,赶在寿宴前送到。
正前方摆两张太师椅。
一张空置,偶尔年长贵客到,便坐一坐,说上几句。
另一张秦老爷子坐着,秦措站他身边,稍稍偏后。
迎宾的隙,秦老爷子托起茶盏,瞄一眼身侧。
青年本就高大英挺,剪裁体、量身定制的西服衬托下,更显身长玉立。礼仪也是,无论为谈吐,一抬手一点头,一句候一抹笑容,都恰到好处,精致不刻意。
那是从小受专人指导,多年演练才的云流水、挥洒自如。
秦老爷子叹气。
——什么都好,就是不像血肉会犯错的正常人。
他端起茶盏,慢吞吞道:“就这一套衣服?从你进秦园,坐我办公室,没见你换。”
秦措:“祖父说笑。”
“瞧你长大后这副德,我倒情愿你母亲少管管小雾。”秦老爷子用杯盖抹一抹茶叶,“你在自己家也这?白小姐没抱怨你沟通困难,交流障碍?”
秦措不答。
秦老爷子哼了声。
他望向远处角落的昙花,目光一顿,神情泛起久远的温情,“你祖母的昙花。她过世前的几年,陪伴她最多的是这盆花……可惜被我养坏了,日盼夜盼,一朵花也不开。”
秦措顺着他视线望去,“请的植物学家——”
“我不听你们找的专家的话。”秦老爷子摆一摆手,打断,“万物灵。”
秦措:“是。”
秦老爷子眯起眼,缓缓道:“,我偶尔会想……她心终究怨。”
他低头,笑一声,自嘲:“她嫁我那年,刚满二十一,我也才二十多。年少气盛啊!太多想做的事,忙事业,忙赚钱,赚更多的钱——可钱是挣不完的。到五、六十岁,我还乐此不疲,每天开不完的会,读不完的报告,不但不想退下来,反倒比年轻更拼。”
秦措沉默倾听。
秦老爷子板起脸,“也怪你爸,他太不争气。他在办公室坐上一周,我出差回来,多少人向我诉苦。我差都没调过来,就替他收拾烂摊子……那不孝子。”
想起早逝的儿子,他一声长叹:“罢了!”
秦措见他试着站起来,便扶他。
秦老爷子慢腾腾地走到昙花前,抬起苍老的、布满岁月轨迹的手,“只是苦了你。”
他的目光愈发温柔,透过枝叶,看到的是离世多年的老伴。
“寂寞吗?总在家等我,还要听我没完没了的唠叨公司的事。你永远那么耐心。现在回想,太对不起你——等我去你那边,一定多陪陪你。”
“祖父。”秦措不不出声,“今日您大寿。”
秦老爷子接他的话:“所我想点高兴的事。八十了,还要敷衍应酬,闹腾一晚,你觉我乐意吗?”
秦措:“……”
这,秦太太过来,笑道:“父亲,您的老朋友田老先生到了,正找您呢。您怎么在这儿?”
她看见这盆昙花,便知秦老爷子始终心不甘。一月月,一年年,盼着一株不会开花的昙花,重现当年芳华。
她转向静立在侧的儿子:“秦措,改天再请各大名校的植物学授——”
“啦,少折腾!”
秦老爷子不耐烦,也不要人扶他,拄着拐杖转身,“小茹,你替我招待一会儿,让我歇歇。”
秦太太应道:“好。”
秦老爷子目送她离去,开口:“你那位白小姐呢?怎么没看见人——朱妈。”
朱妈走过来,“老爷。”
秦老爷子:“放在门口的财神像,可人驻足欣赏?”
朱妈前没见过白纤纤,并不认识她,只回答:“位俊俏的年轻小姐起。”
秦老爷子笑了笑,十分感兴趣,“什么?”
朱妈:“她,财神像是不是一直摆在那。我告诉她,今早才放上去,是老爷朋友要的。”
秦老爷子点头,“你去忙。”
他思忖片刻,笑了声,向身旁的青年招手。
秦措俯身。
秦老爷子压低声音:“鉴定结果出来了,就在我房,除非严重失误,否则百分百足确认,白纤纤路宁宁是同一个人。你已经告诉她了吗?”
秦措一点头。
秦老爷子追:“她什么反应?”
“没反应。”
“……”
秦老爷子边笑边摇头,“从小就是古怪的丫头,长大了更是。她被抱走后过的那么苦,不想回去当千金小姐吗?那可是路家。”
秦措淡然,“那只是路家。”
“……你啊。”秦老爷子看他一眼,心想自己这孙子早把她当秦家人,顿些好笑,“白小姐对路家没想法,不代表她信任你。秦措,这两码事。”
“总一天她会。”
他是那坚定。
秦老爷子笑意渐淡,“她在那种环境下长大,你见惯的温室娇养宠大的女孩子可不一。防人之心重,心思深,敏感易受伤,又自卑又骄傲——秦措,长远处,你会辛苦。”
秦措说:“您并不认识她。”
秦老爷子气笑了,连连点头,“好,就你认识你的白小姐。所她不准备回路家?那份鉴定报告,我待会儿你,还是锁保险柜?”
“她说会回去。”
秦老爷子一愣,“什么候?”
秦措:“没。”
秦老爷子:“……”
*
隔着几扇诗情画意的山水屏风,隐约可见一老一小两道身影。
老人虽不曾穿道袍,但平素穿着也是仿古的青『色』长袍,广袖飘飘,颇几分道骨仙风的飘逸潇洒。
小的是名少年,道童打扮。
纤纤甚至可听清他们躲起来说的悄悄话。那两人自为声音够小,蚂蚁都听不见。
道童小小声:“师父,您今晚愿意见客人吗?”
梁老先生老神在在,“下山一趟,不可空手归。”
“见几位客人?好多人都来过,想求您赠几句话——总十几、二十位在等候。”
“太多,五人足矣。”
“哪五位?”
梁老先生闭目沉思,过一会儿,提笔写五个人名,末了笔尖一顿,想了想,又添上一人的名字。
道童:“这是……”
梁老先生叹道:“秦太太的意思。她请我此次出山,务必见见这位小姑娘……这小丫头的生辰八字古怪。”
道童好奇:“是秦太太的什么人啊?女儿,儿媳『妇』?”
梁老先生摇头,“是她孙子的妈妈。”
道童说:“那不就是儿媳?”
梁老先生挑起眉,笑道:“儿媳也她肯认呐。这些富贵人家,规矩大。”
道童似懂非懂。
梁老先生再次闭上眼,小憩。
道童才安静没多久,又:“师父,您今天说真话吗?”
“徒儿。”梁老先生眼皮也不抬,“我平如何导你们师兄弟的?”
道童悄声答道:“看向、测字、算命,五十岁前,七分真藏心头,分吐人知。六十岁后,九分藏,一分吐,保命要紧。”
梁老先生点点头。
道童说:“师父,您七十多,也快八十大寿。”
梁老先生笑了笑,坦『荡』『荡』的不要脸,“所现在那一分,我看心情吐。”
“……”
道童良心未泯,提醒:“师父,您收钱的!人家不仅钱,一个个的还送您那么多东西。”
梁老先生无动于衷,徐徐道:“钱要收,寿命不可折。咱们这一真正的学,并非算命,是领悟怎才能在不到万不已,绝不吐『露』真言的前提下,让对方信你说的话,并且十年八年也不至于『露』馅。这才是奥秘所在啊,傻小子!”
道童无语,到底不服气,嘟哝:“师父,咱们凭本事看算命,这别人的工作什么不同?老天爷欺负人。”
“规则。”梁老先生神情漠然,“天道恒远,世万物都要遵从规则。我们泄『露』天机,等同破坏规则,会遭报应。”
道童撇一撇嘴,“可天上的神仙——”
梁老先生冷冷道:“神魔仙妖人鬼畜生,界众生,无一活物幸免。就算飞升成仙、成神,只手遮天的神力,一旦忤逆天命,也是自寻死路。”
道童在那冷厉言语下,竟听出一丝恐惧。
梁老先生又道:“徒儿,你还小,余生漫长。为师的这番话,你谨记于心,免将来祸患无穷。”
道童为自己、为师父、为师门感到忧伤,叹气:“就没什么是在规则之外的吗?”
“。”
道童希望又起,“谁?”
梁老先生沉默。很久很久,他睁眼,虽则年数渐长,那一双小眼睛极为清明,寒光迸『射』。
“我告诉过你,我的先祖是巫族人,一度隐居于冰原雪山。远古代,巫族一位惊才绝艳、擅占星奇术的少。他曾在深海之下,寻见天道本身。”
“真的吗?后来呢?”
“当然死的很惨。所才说天道可敬更可怕——臭小子,记住没?不要试图挑衅规则,会短命,会死很惨。想活命就学着怎么九分藏,一分看心情吐。”
“……”
纤纤抬起手。
女人的手掌纤巧、腻白柔软,掌心的纹路曲折却不凌『乱』。肌肤之下,一条红线若隐若现。
那曾是一名赤发少年替她塑肉身之,藏了私心,用他头发编的姻缘线。
她笑笑,望向另一边。
客厅一角,路守谦刚认识的朋友交谈几句,回来找妻子。
路太太不地望向山水屏风。
路守谦她:“怎么了?从进门起就心神不定的,眼神飘来飘去,别叫人看笑话。”
路太太愁眉紧锁,“梁老先生在那扇屏风后面,我路过几次,能确定。”
路守谦抬头,“那又怎?”
“我……”路太太咬了咬嘴唇,犹豫不决,“老公,我还是想叫他算一算。我们的宁宁——”
路守谦叹气,喝一口酒,“不是早就算过吗?”
路太太急道:“梁老先生当初说,命终须,命无莫强求。那到底是还是没,能找回来还是永远失去?”她经过的佣人拿一杯香槟,借酒定神,“这么多年,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
“……最后一次。”路太太握着酒杯,又向山水屏风望去,“我不能不能找回女儿,我只那孩子现在过的怎么,是好是坏。”
路守谦深深吸一口气:“老婆。”
路太太看着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路守谦才说几个字,喉咙干涩,他松一松领带,“如果梁老先生告诉你,那孩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怎么办?”
路太太的手猛地一颤。
路守谦轻握住她,“别了。放过自己,珍惜当下。”
路太太不说话。
好在路平平笑嘻嘻地过来了。
他没注意到母亲的异,一个劲的说:“爸,妈,我朋友都说那个很神的老爷爷来了。你们请他我算算,圣诞节的哔哩吧啦大金刚盲盒,我应该选哪个号——”
路守谦没好气的截断:“只想着玩!收收心,你也不小了。”
路平平愤愤道:“秦雾抽到不死金刚,当大家羡慕坏了,全都求他拍照,我们饱饱眼福。圣诞节怎么也轮到我走运,爸,你求求老爷爷我算个号码!”
“胡闹。”路守谦瞪他,一转头,突然愣住,喜『色』渐渐攀上硬朗的眉眼,“老婆,你看那个道童。”
道童绕过山水屏风出来,先走向万先生,恭敬地递一张请帖,接着又到一名老太太那儿,递出一张请帖,紧接着——便是路洄。
路太太惊喜过望,反握住丈夫,“看来今天真能再次请他老人家!老公……”
她期待地看他。
路守谦摇头,定定道:“今天不那件事。”
路太太眼的光逐渐黯淡。
路洄走过来,对父亲点了点头,“爸,梁老先生只见六个人,我们一个名额。”
“好!”
路守谦大喜,人过中年,很少如此意气飞扬,“小洄,看到了吗?老天都在帮我们!这叫什么?这叫万事俱备,东风助威!”
路洄笑了笑,“只差梁老先生一句祝福。”
路守谦笑着拍拍他肩膀,“待会儿,禄通这两年的运势,我的财运——对了,还你妹妹温德尔先生的姻缘,也趁这个机会一句。”
路洄不语,垂眸喝茶。
“虽然没温德尔先生的生辰八字,但我们他的出生年月日,梁老先生那等本事,多少能算出他宁宁是否缘。”
路守谦仔细盘算着,越想越满意,大胜券在握的傲气,“如果一切按我们所想的进,五年、不,年之后,我的商业版图……”
他转过身,远远望向今晚的寿翁秦老爷子,唇畔笑意微冷。
“咦?坏女人也。”
路守谦路洄一同低头,看向开口的男孩。
“梁老先生的请帖,秦雾妈妈手也拿着一张。”路平平指了指对面,点紧张,“完了。该不会又被他们抢先一步,出盲盒的幸运号吧?怎么每次都他们啊!太不公平!”
路守谦皱眉,隔偌大的厅堂,遥望那位从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白小姐。
白纤纤手的确一张请帖。
她身边的秦雾踮起脚尖想看清楚,她便弯腰,读他听。
即便穿一身端庄大气的酒红『色』晚礼服,那女孩柔柔弱弱、楚楚可怜的,远观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气质也如学生,带着些许未经世故的天然的纯真脆弱。
我见犹怜,天生便招异『性』怜惜。
路守谦冷笑了声,眼底透出讥讽。
难怪『迷』的秦家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少爷昏头转向,五年之后仍不可自拔。
也是这个女孩,一手策划福彩中心丑闻,还平平回家说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原来是她。”路太太收回打量的目光,不冷不热的说,“是个漂亮的女孩。我听说了,秦太太特地请求梁老先生,一定要见一见白小姐。”
她淡笑,摇摇头,“秦太太也是多此一举。白小姐还用算吗?那肯定是母凭子贵、坐享其成的菟丝花命。守谦——”她转身,“我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宁宁认识她,小盛也认识,他们小辈聊两句可,你就算了。”路守谦云淡风轻,“不要自降身价。”
路太太矜持地微笑,“我糊涂了,你说的对。”
*
钟老太太年过七十还随小辈一起赴宴,秦太太看见她,心中感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钟老太太眼睛看不太清,向周张望,:“秦措那位对象呢?她来了吗?”
秦太太心一沉。
白纤纤秦雾在一起,她当然见过,只当没看见。这的场合,互客气才重要。光论私心,她更希望秦雾可陪在他父亲曾祖父身边,共同招呼客人。
可秦雾到底还小。
秦太太笑容浅淡,“您说的是白小姐吗?她不是秦措的对象,只是小雾的母亲。”
钟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原来如此,我老了,记不清楚。”
秦老爷子不想舟车劳顿去大饭店,便在底楼单独的大型会客厅摆家宴。
酒过巡,许多人敬过酒,已离席。
年轻人回客厅交谈,小孩子跑去花园看池塘、假山金鱼。
梁老先生一直不曾『露』面,好些满心盼着见一见‘仙人’的客人,多少点失望。
直到道童从客厅过来,请万先生前去他师父会面。
酒席吃的差不多,众人实在耐不住好奇,纷纷跟出去,想在远处透过屏风,亲眼目睹梁老先生神鬼莫测的能力。
秦老爷子没吃多少,光顾着受人敬酒,受人祝贺。他本就没什么胃口,对寸步不离的秦措说:“走吧,去瞧热闹。”
秦措扶他起身。
秦老爷子瞄了瞄他,“刚才小雾过来吃饭,白小姐不来,她在忙什么?”
秦措也不知道。他平静道:“许是怕生。等客人走了,我带她见您。”
秦老爷子重重哼了声:“我是你亲爷爷,你说句人话,别你母亲一,动不动哄我、糊弄我。”
秦措不语。好一会儿,轻声道:“您育我,她不很高兴。一意气已。”
“育你?几育你了?”秦老爷子突然反应过来,并不气恼,反发笑,“哦,我打你,她不高兴?小丫头好大的气『性』,倒晓心疼你。”
客厅或坐、或站,乌压压的,聚集一群人。
客人做什么的都,欣赏花草,欣赏字画,彼此交谈。可他们眼角余光都注意着一处——山水屏风。
万先生出来,忧心忡忡,走几步,仰天长叹:“……果真是命。听君一句话,看破半生缘!”
所人屏息凝神,心中对梁老先生叹服不已。
十分钟后,钟老太太由两名孙女搀扶着走出来。她脸上带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众人不明觉厉。
纤纤站在离山水屏风不远处。前面进去又出来了两个人,下一个该是路洄。
她决定『插』队。
还没走,身后传来一道男音:“这位小姐——”
她回头,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位男青年见她独自一人在客厅待了很久,意攀谈。他一手酒杯,一手果汁,递出果汁她,“人太多,怪闷的。”
纤纤说:“没空。”
男人不死心,“我是——”
“妈妈!”
他吓一跳。
纤纤也吓到,俯身抱起猝不及防吼一嗓子的儿子,“小雾你吃完了吗?我不是叫你待在你爸身边?妈妈忙,事。”
秦雾淡定道:“我今天吃的特别快,父、亲——”他咬字重,每说一个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扫向陌生男人,“曾、祖、父,都夸奖我。”
“好好。”纤纤说,“你乖。”
秦雾一字一字道:“谢谢妈妈。”
男人讪讪走开。
纤纤心不在焉,“妈妈找人算账——不,算命。你回去你爸那边,我等会儿就回来。”
秦雾说:“我可一起去吗?”
纤纤回头,笑了笑,“现在不。小雾乖,等回家,妈妈你讲个你从没听过的故事。”
秦雾:“好。”
纤纤走到一半,秦太太狭路逢。
她微微颔首。
秦太太面带笑容,大方体,“白小姐愿意见梁老先生就好——那位先生,他参天命、知生死,话直言。如果不慎太坦率,说了什么多罪的话,请你不要见怪。”
纤纤说:“秦太太,站的远些。”
秦太太一愣,接着蹙眉,“你说什么?”
“今天不是冲你来的,站远些。”纤纤继续往前走,“听的太清楚,怕你做噩梦。”
到山水屏风前,又见路洄。
纤纤抢先一步开口:“路少,绅士风度,这次让我。”
路洄微笑,“白小姐,这不是让不让的题。我无所谓,多等一会儿,少等一会儿,没什么差别。只是梁老先生若不愿意——”
“他什么不乐意。”
“你——”
纤纤不等他说完,已经步入屏风,肩膀刻意碰了碰,好叫外面的人能看见更多面的情况。
路洄沉声道:“面那位老先生,你可知他是谁?”
纤纤头也不回,“退后,别偷听。”
路洄:“……”
*
山水屏风后,梁老先生待了一晚上,早已困倦,心底更是后悔,早知道见两个人就够了,怎么就要选五个。
外面走进一名年轻女人。
道童往前拦住,“女士,您是——”
“白纤纤。”
道童一怔,低头找名单,“下一位应该是路先生。”
“他愿意让我。”
“……”
梁老先生一双小眼睛睁了睁,浮起一抹厌倦,叹息道:“是秦太太的朋友。徒儿,请她过来坐下。”
道童拉开椅子。
纤纤说:“谢谢。”
她坐下,伸出一只手,放在手枕上。
道童退在一边。
梁老先生从不戴老花镜,他只眯着眼,低头不紧不慢地看了会儿——越看,脸『色』越差。
手心纵横的纹路不停改变,不停重组又分离。
他蓦地抬头,死死盯住对方。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笑,不皱眉,什么也没。
梁老先生心神大震,气息『乱』急促:“你,你……”
“没想到巫族还后人。”纤纤轻轻开口,“太久没关注你们,为绝迹雪原,便是死的差不多,同远古各族一,灭绝于世——差点忘记,人类会迁徙。”
梁老先生倏地站起来。
道童见他神『色』骇然,额上汗,不禁快步过来,“师父,怎么了?”
可梁老先生说不出话,他只能死死瞪住面前的人。
“你说你先祖在深海之下寻天道。”女人的清艳,声音宛如细雨轻风,“一千米是深海,一万米两万米也是深海——那个地方叫沉渊,深海十万米,远远超出人类所能勘测的极限。”
梁老先生一动不动。
纤纤收回手,神情平淡,“你怕什么?我巫族无任何往来,又不会找你麻烦。你提到的那位少,点缘分,过了今晚,便会恩怨两清。今日见你,借你金口一用,替我办两件小事。”
梁老先生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嗓音莫名喑哑枯涩:“是,尊、尊上请吩咐。”
纤纤回头,看向外面许多好奇窥探、假作忙碌的客人。
她笑笑。
“第一,你的下位客人,路先生。你告诉他,我是他女儿,五岁那年不幸走丢。随便提一句就好,要是下面的话……”
梁老先生呆住。
他隐约记这的事,震惊的点在于——她居然会投胎入凡,居然会父母。
“下面才是重点,你记牢。”
纤纤斟酌片刻,慢声道来:“商场如战场,做生意可狡猾,出尔反尔的人我见的多。可总看人吧。些人不是他能对付的,该怂就怂。罪不起,那就乖乖守规则、讲诚信,这大家共赢。抱负是好事,贪心不是。”
这会儿功夫,梁老先生艰难地从灭顶的震撼中清醒,勉强挤出一抹僵笑,“您对路先生这般看重,实在是他毕生之福。”
纤纤说:“我文采一般,你转告他的候,润『色』一下——你们算命道士不最会说了吗?语气重些,叫他长记『性』。”
梁老先生恭声道:“晚辈谨记在心。”
道童听见他那须发皆白的老师父,对一名青春貌的女孩自称晚辈,不由吓的一哆嗦。
“跟我比什么不好,比作弊使诈——”纤纤自言自语说了句,看向老者,“这是最后的警告,他最好领情。”
梁老先生连声称是。
他沉默许久,心中着实困扰,便小心翼翼打探:“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您言,不过沧海一粟,俗世尘埃。您如此大能……何必介怀?”
纤纤说:“打打杀杀的事情,我从没兴趣。无论身在哪,我的目标,最终都会变成同一个。”
梁老先生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什么?”
纤纤:“不熟,才不告诉你。”
梁老先生:“……”
纤纤又往外瞧,见对屏风内谈话好奇的人更多,无数双眼睛不地飘向这边。
她说:“等交代完路先生,你出去,告诉外面那些人,我是什么命。你跟他们讲清楚。”
梁老先生这下犯难,“您……是什么命?”
纤纤深思,“该怎么说才能吓唬人呢?……你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她瞥向老者,“往玄乎的说。说我是招财猫命,类似这种。”
梁老先生头上流下一滴冷汗。
他揣测不透对方话中深意,视线落在会客名单上,灵光闪现。
她是秦太太介绍来的,秦太太的儿子育一子,五年却无儿媳名分,她应该是希望自己替她言几句。
——对,一定是这。
原来,苍天也会动情。
于是,他带着壮士断腕的豪气,坚定道:“您尽管放心!”
“你知道怎么说?”纤纤向他确认,“中心思想是我招财。”
梁老先生斩钉截铁:“我懂。”
纤纤点点头,往外走,“好,多谢。”
她刚走,梁老先生像是被抽去全身的力气,瘫坐下去。
道童大惊失『色』,急忙到他身边服侍,“师父,您还好吗?您为什么要听她的?招财猫命是什么命——”
“招财命?”梁老先生喃喃,吐出一口气,“我活了一辈子,这是我听过的最谦虚的话。”
道童奇道:“那她到底是什么命?”
梁老先生被他扶着,又站起来,表情前所未的肃穆。
“超脱界外,不在五中。这人世……竟当真超出规则之外的存在。”
他低低说了句。忽然之,那双沧桑、衰老的眼睛,绽放异的夺目光彩,比任何光芒都炽烈。
“什么命?天命!”
道童‘呀’了声。
屏风外人听见他惊呼,一双双眼睛如雪亮的箭矢,纷纷『射』过来。
梁老先生颤巍巍地上前两步,对那抹倩影深深一揖,“生之年,见天颜,此生无憾!”
道童说:“师父——”
“拜啊。”他师父没抬头,“臭小子,快过来拜,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道童:“……”
他亦步亦趋地走过去,一肚子的号,不敢,只能听话地长拜不起。
*
纤纤从屏风后出去,一抬头,些人已经别开目光,假装没注意到她的踪,还些来不及收回视线的,被抓个正着。
没人听见梁老先生对她说了什么,但所人都看见,一老一少向她的背影拜。
因此一室鸦雀无声。
她无所谓,直接走向角落一株栽在盆中的昙花。
打开手提包,最一层,一枚小牙仙硬币,回国后,她已经很久没触碰。
纤纤望着昙花的枝叶,抬起手。
“这是父亲最珍爱的花。”
纤纤转头。
说话的是秦太太,她脸『色』不太好,但依然雍容、高雅。
纤纤:“你见过它开花吗?”
秦太太回答:“它是不会开花的,何况早过了季节。白小姐,别处的花任你观赏,只这一株昙花——白小姐!”
她已经伸手。
指尖触及的刹那,洁白的花朵从枝头绽放,先是第一朵,接着是第二朵、第朵……
花开无声。
秦太太不可置信地盯着,惊诧之余,恍惚便看见了那一天的彩虹雨。
她双手冰冷。
身后传来喧嚷之声。
“这盆百合怎么开了?这可是冬天!”
“不止百合,花园好多花都开了,这是异象啊!”
“快去花园,金鱼都从水面跃出来了,机带好……啧,没机,手机也!”
百花逆花期盛放,尽显华之『色』。
池塘一侧,鱼跃龙门。
转瞬,客厅的人都急着往外去。又过一会儿,哄笑声起。
他们都收到短信推送、浏览器新闻通知。就在前不久,秦家祖宅附近发生微震,因为影响太小,大部分人都不曾察觉。
……难怪家禽花草会异动。
即便如此,这仍旧是个令人难忘的夜晚。
纤纤低头,凝视指尖一点晶莹的光。她将手伸进包,那点光芒很快被小牙仙硬币吞噬,消散不见。
她看着秦太太,说:“是您安排我见梁老先生,现在见完了,您不去他么?”
语毕,不等对方回应,朝正对花园的门走去。
秦老爷子在那。
他回头,看见她,双手拄着拐杖。
纤纤一步步走近,快到门口古董架,咯噔一声,财神像应声倒,一锭金元宝顺势下坠。
——稳稳当当的,落进她手中。
纤纤停在秦老爷子面前,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老人脸上。她向他伸出手,小小的金元宝躺在掌心。
“我说过,财神拜我。”
*
路守谦坐在梁老先生面前。
他刚要请,梁老先生摇了摇头,于是他的话全咽下肚。
“路先生,好多年没见。”
梁老先生从容开口,不紧不慢的说了句,便沉默靠后,双手伸进广袖。
随着这阵沉默,路守谦的心情逐渐沉重。
梁老先生半闭着眼,高深莫测,“我知道你为何来,前因后果,早定数。”
路守谦恭敬道:“还请您赐。”
“当年,你携夫人见我,过我一件事。”
路守谦不假思索,“确此事。但晚辈今日前来,为的是求知事业方面的——”
梁老先生语气冷淡:“我你说,命便,命无便无。你那位亲生女儿,一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何这许多年未曾认?骨肉离,不该,不该啊!”
路守谦路洄同一惊。
路守谦:“一直在身边?梁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皱紧眉,思来想去,迟疑道,“难道盼宁她是我们亲生的女儿?不对,年纪对不上。”
梁老先生淡然道:“我方才所见的那位小姐,你何不去她的身世来历。”
路守谦尚未反应,他身旁的路洄脱口道:“不可能!白纤纤她——”
“还。”
梁老先生再次打断。他只看着路守谦,根本不在意他儿子,“路先生,此番见你,我并无所求。”
路守谦心神不宁,无法考虑太多,听他那么说,只能回答:“我怎会空手求您透『露』天机?您当然无所求,可我们应当送一份谢礼。”
梁老先生不为所动,“谢礼就免了。关于你的事业,老朽只一句话赠,能领悟多少,看你造化。”
谈起这事,路守谦无暇顾及其它,庄重道:“您说。”
梁老先生眉眼凛然,“贪心不足蛇吞象,多不义必自毙!”
路守谦瞳孔突然放大,再也坐不住,腾地起立。
梁老先生气定神闲,懒洋洋道:“路先生,言尽于此……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