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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绪六年,十月十七日,甜井胡同。
去教坊司前,邓修翼给王矩支应了一个事,王矩乐乐呵呵便去办了,邓修翼终于摆脱了他。
离开教坊司时,邓修翼的步伐极快,小全子跟着跑着直说:「大人慢点,会扯着伤口。」
等到甜井胡同,商嬷嬷看到邓修翼,直上下看他,看他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瘦了下去,心里直难过。邓修翼却着急忙慌地问商嬷嬷:「三小姐的信呢?」商嬷嬷才带着邓修翼到了书房,书桌上邓修翼看到了李云苏整整齐齐的十一封信。
邓修翼一边拆信,一边坐了下来,动作过大,扯得他嘴角有点抽动。商嬷嬷拉着他去了内室,让他躺下趴着看。
于是邓修翼才能稍微舒服一点的一一读李云苏的信。
前五封信,李云苏的语气轻快而琐事甚多,有提到林氏铺子的营收半年已过八十万,有提到采蘼和挽菱的斗嘴,有提到李仁外出给她买回来的小玩意,还有提到她偷偷出去看形貌图觉着自己已经和形貌图上有很大不同。一件件趣事读来,邓修翼眼角的细纹又多了几条。
自于九月十七日发出的第六封信始,李云苏的焦急与日俱增。九月廿七日后,李云苏于十月初三丶十月初四丶十月初七丶十月初九日连写四封信,竟然几乎是隔日一封。十月初四的信上,竟有泪痕斑斑,这时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经历。
邓修翼将这封信覆在自己面上,仿佛在亲吻这些泪痕,他真的不愿看到苏苏为自己再流任何一滴眼泪。直到十月初九日的信,李云苏尚未接到自己传的消息,竟在信里说要来京城,又吓得邓修翼连忙抬头问商嬷嬷,「三小姐不会真从开封来京了吧?」
商嬷嬷摇了摇头,「李总管会劝住小姐的,公子放心。」邓修翼才放下心来。
「今日裴公子会来吗?」
「会来的。」商嬷嬷回。邓修翼之所以不顾伤口撕裂,来得那麽快,因为他实在不想当着裴世宪的面去读信。他珍视读信时候的每一刻,珍视信上的每个字。
邓修翼从床上起来,站在书桌前给李云苏回信,把从秋獮开始,关于朝局的每个细节和自己的推测都告诉了李云苏。至于其他,他只字不提。信尾他写道:
「山川阻且长,雁足传笺寄素心。莫念双安各自好,待看云散见晴阴。」
收笔时,裴世宪来了。邓修翼笑着把信叠好,给了商嬷嬷。裴世宪瞥眼看去,足足五页。然后邓修翼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对商嬷嬷说:「三小姐今年的生辰礼物,烦请相送。」
裴世宪看去,不自觉地也摸了一下自己怀中的锦盒。这时邓修翼看向了他,道:「则序,你来啦。」
「辅卿,你身体如何?」
「则序,一切都好,只是不能常坐,我们站着叙话吧。」
「二皇子到底如何了?」
「腿骨尽断。」
「可能复原?」
「便如英国公。」
「太医院亦无办法?」
「胡太医在。」
「何人做的?」
「各方众谋。」
「啊!」
「河东此时待何如?」
「全力为太子造势。」
「不可!此时太子应蛰伏。」
「祖父丶袁次辅都是此意。」
「陛下春秋鼎盛,再谋仍是太子。三小姐亦是如此判断。」
「某会去劝,但是河东被压太久,明年是外察之年,后年是京察之年,若不发力,则是八年之后。」
邓修翼叹了口气,不再相劝,随朝中大臣折腾吧,他们所为只会使得皇帝对太子更加忌惮。
「无论如何筹谋,王存定要去户部,此乃当下关键。请则序务必告知。某已与三小姐去信,请三小姐亦与裴桓老疏通。若无王存在户部,银钱之事无法筹谋。」
「某明白,宁让礼部,必争户部。」
邓修翼点了点头,「可胜在敌,不可胜在己。朝中事当后发制人为上。」
「当争亦须争。」
「当争固然须争,仍要揣摩上意,不留疏漏。」
「辅卿还有有何关照?」
「太仆卿之位,河东瞩意何人?」
「并无上佳人选,祖父意调苏州知府况亦鼎入京。」
「难!某有一人选,或可温和推进,双方妥协。」
「何人?」
「户部湖广清吏司郎中夏志行。」
「夏志行非河东人氏,乃浙江会稽人。」
「故而双方可以妥协。」
裴世宪没有说话,他直觉祖父和袁罡都不会同意。对比邓修翼,现在祖父更急迫,因为他已经高龄,而袁罡也五十多岁了,他们似乎有点等不及了。
「万望则序多加转圜。」邓修翼向裴世宪拱手。
裴世宪点了点头,他内心觉得邓修翼说的是对的,但是他不知道能否说服袁罡。
「还有一事,潘家年贪腐事,可放一放。」
「为何?」
「陛下不让动。」
「唉!」
「时机亦未到。」
「好吧。」潘家年运作科举,替换了自己的试卷,一直都是裴世宪心里最大的恨。若能将其扳倒,裴世宪则痛快不已。
……
十月廿三日,各地上报选秀名单经礼部筛选,留下了四千馀人,规模远超往期。远至江南丶湖广丶四川亦有人选,这点邓修翼非常满意,河东果然老练,无需沟通便知道如何配合自己。
邓修翼连夜拟好了章程,计算了费银,用时,马匹和人力,一直忙到了子时一刻,次日便上奏给了绍绪帝。
绍绪帝粗粗一读,便知道邓修翼颇费了心思,连根据隆裕朝的惯例,和民间运筹的费用都做了比较。而民间运筹的费用,便是得益于李云苏信中向邓修翼提及的林氏商铺货物运作的成本。
「陛下,往年户部拨银八万,可应承约三千名秀女选秀事宜,今人数多于往年,户部拨银恐不够。即便按最省之策,亦有一万缺口。恐范尚书当会哭穷。」
「他又不是一次两次哭穷,哪次用银他不哭穷。朕自登基以来,首次选秀,往年的银子都用去哪里了?」绍绪帝撇了撇嘴。「宣范济弘。」
不一会范济弘来了。皇帝将礼部奏摺,并名单给了范济弘。范济弘一看就明白了,八万绝对不够,皇帝是来要钱了,心里暗暗骂袁罡,不能将人数降低一点,路途远的直接筛掉吗?
「陛下,户部实无馀银。」范济弘也不绕弯子,直接戳皇帝肺管。
「往年的银两呢?」皇帝受到邓修翼摺子的启发,也不在今年的收成和开支上和范济弘绕圈子。
「这……」范济弘心中已经拟好了一堆说辞,例如今年天冷得早,秋粮收成不好;盐务又受扬州事影响,办事官员谨小慎微;扬州事又影响重要关税等等,然后准备将事直接推给太仆寺去出银。
没想到皇帝直接问的是,往年的预算都去了哪里?
范济弘眼珠一转,便开始和皇帝算绍绪四年开封黄河决堤丶去年淑宁公主大婚丶去年太子及冠并迁宫,今年长宁公主大婚丶今年宣化秋獮等等各项用银超费处。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户部没钱。再往下,又说了今年外察,各地官员进京的银子还有一半没有着落,听的皇帝一阵头晕。
最后皇帝跟他讨价还价,无论如何定要多拿出五千来,范济弘直接说要把家里的古董当了,为皇帝选秀尽一份绵薄之力。把皇帝惹得又气又想笑,只得把他给放了。
邓修翼站在皇帝身后,也很想笑,户部尚书的第一要务便是能合情合理地把不必要的开支都给免了,这点上范济弘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户部尚书。
「宣陈保。」
一会陈保来了,给皇帝行完礼后,便看到了在皇帝身边站着的邓修翼。邓修翼向他点了点头,陈保偏转了目光。
对于陈保,皇帝就没有什麽顾忌了。这是自家的奴婢,不是大臣。
「陈保,礼部名单已出,你按名单拟个章程,下午来报需银丶需人丶需时总计。」
「奴婢遵旨。」
陈保从邓修翼手中接过了礼部拟来的名单,上手陈保便知道这个规模很大。他和朱庸丶张齐丶甘林等一样,是绍绪帝潜邸之人,没有经历过隆裕朝的选秀。但是御马监的卷宗有记载,所以他脑子里还是模糊有印象,往年也就是一千多两千人,可今日手上的名单当是翻倍还多。
但是他又不好说什麽,作为奴婢最重要的事,便是替皇帝办好事,这时他将目光移向了邓修翼。邓修翼依然温和微笑,仿佛在说,相信陈掌印一定早有准备。
陈保心中暗暗叫苦,上次邓修翼提醒他早做准备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皇帝今日便要,这个事只能硬着头皮去做了。
陈保走后,邓修翼便也告退。如今司礼监御书房常规批红有朱原吉丶陈待问和曹应秋替他盯着,遇到不决的大事,他们自会来报,邓修翼便无需时时跪侍了。
邓修翼去了内书堂,他的人还是太少,想要真的完全掌控,他还需要更多自己人。
内书堂内,裴衡仍在授课,邓修翼一如既往站在后门处。
裴衡看到了他,看了一会,邓修翼向他微笑点头致意。
这次裴衡并未立刻偏转眼神,而是僵硬地点了一下头,才将目光转到别处。
邓修翼心中又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