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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一日,李仁回到了扬州。李云苏依然没有醒,她已经瘦的没有了人形,采蘼和挽菱只会含泪哭泣,连裴世宪都瘦了一大截。李仁扑倒在床前,大声叫:「小姐,邓修翼来信了!小姐,是邓修翼的信!」
李云苏的手指动了。
裴世宪赶忙接过信,打开开始念,他刻意学习着邓修翼说话温温的语气,缓缓地把每一字都读得清清楚楚,读到「吾必拼死往扬州,纵因逃宫遭凌迟之刑」时,李云苏的手歪到了一边,仿佛想要拿信。
裴世宪,赶紧把信封放到李云苏手里,只见李云苏慢慢地将手指蜷起。她太虚弱了,信封还是从她手里滑了出来。裴世宪赶紧捡了起来,又放到她手中,然后用手指抵着,不让信封滑下,然后把最后几句念完。
念完之后,李云苏又仿佛死了过去,采蘼催促裴世宪再念一遍。于是裴世宪又念了一遍,和上一遍一样,李云苏的手有着反应,比之前更强烈,而且她的眼皮一直在动,就像她在努力睁开,但是却睁不开一般。
裴世宪读完信便明了:他爱她,但是他不能爱她,所以他选择让她淡忘他。只是他不知道她对他的依恋,超越了他的预估。他还不知道,其实她早知道,他要她离开他。不,裴世宪想起来了,他应该知道,在送她离开教坊司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兴许更早时候他便知道。他真的不能爱她,所以他即便知道,依然选择了要她离开他。这是什麽孽缘?
裴世宪跪在了李云苏的床前,将信放入李云苏的手中,握着慢慢道:「苏苏,我是裴世宪,邓修翼来信让你不能弃他而去。你若去了,他不会独活。苏苏,怜惜怜惜邓修翼。你说过,你要救他出京城。」裴世宪清晰地感觉到,他手里她的手更激烈地在动,于是他又说:「苏苏,为了邓修翼,你要活下去,好好的,你们都要好好的。」
神志一直昏迷的李云苏,不断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邓修翼,说他要死了,说他要来扬州看她。
她本来漂浮在空中的魂,好似被一股力量往下拉着,拉过了云海,拉过了六道,拉过了人世,生生拉进了她的躯壳之中,突然她很清晰地听到「你若去了,他不会独活,苏苏,怜惜怜惜邓修翼」。
这个声音清晰地直击着她的耳膜和灵魂。
她又听到「苏苏,为了邓修翼,你要活下去」。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难道她又死了一次?
睁开眼的时候,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裴世宪,然后才是采蘼和挽菱在抹眼泪,还有躺在地上累得不行的李仁。李云苏张了张口,发不声音。但是她从他们四个人的脸上,看到了惊喜。
「醒了,小姐醒了」,采蘼第一个叫出了声,挽菱赶紧跑了出去,李仁则躺在地上大哭。一会李义含着泪也进来了,然后他们又出去了,李仁被人架走了,只有裴世宪还跪在床前看着她。
「苏苏,你醒了,太好了。对不起,我读了辅卿兄写给你的信。擅自读人信件,非君子所为,实不得已,请你原谅。」
李云苏连摇头的气力都没有,只用眼珠动了一动。
「我先去收拾一下,过会再来看你。这是辅卿兄写给你的信。」裴世宪正站起了身,李云苏稍微用了一下力,手指动了一下,裴世宪立刻便注意到了,望向了她。
李云苏嘴唇在轻轻地颤,没有声音,裴世宪猜测她可能是会说:谢谢。
裴世宪只一点头,便走了。
采蘼赶紧上来,给李云苏喂糖水。
裴世宪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怔怔坐在椅子上。那封信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多了,他要好好整理一下。
邓修翼爱李云苏,爱得深沉。邓修翼为什麽会爱李云苏?上一次李云苏说邓修翼是个人,不是奴婢的时候,裴世宪便知道了,可能自父母双亡后,李云苏是邓修翼这一生不带任何猎奇丶鄙视和悲悯去看待他的,唯一之人。所以,邓修翼爱她,拼死也要把李云苏从教坊司救出来。
李云苏对邓修翼呢?裴世宪不知道这种爱是不是男女之爱,因为李云苏太小了,邓修翼认识李云苏时,她才九岁,现在也不过十一岁。她懂男女之爱吗?所以,裴世宪觉得李云苏是对邓修翼的孺慕之爱,尤其在父母双亡后的那种对长辈的依恋。毕竟邓修翼年长她十八岁,照顾了她一年,又对她有救命之恩。
那他自己,裴世宪爱李云苏吗?裴世宪承认,自那夜之后,他对李云苏似乎有了一点情。裴世宪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禽兽!
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已经可以让他很是牵挂,否则他不会这样夜夜守着她。
他能比得过邓修翼吗?裴世宪苦苦一笑,恐怕是不能了。一个人要爱一个人到什麽程度,才能完全克制自己的占有欲呢?
邓修翼信中提到了李云苏的前世,这应该是云苏最大的秘密和创伤,怪不得她不愿意来扬州。事实上,这十多天,裴世宪夜夜陪着李云苏,便是因为他在李云苏晕过的时候,便意识到之前自己应该做些什麽。裴世宪揉了揉眉,只觉得自己还不够细心。如果邓修翼在,他定然是不会让李云苏去黄家的。而自己,却什麽都没有做。
想罢,裴世宪给自己净了面,更了衣,深吸了一口气,又到了李云苏的房间。
……
采蘼在给李云苏喂流食的,李义在向李云苏报告黄家那人的情况,看到裴世宪来,便向李云苏说:「多亏裴公子给了裴老爷子的拜帖,所以我去了扬州府。杜知府出面,又和黄员外进行了嘱咐,这个人已经被马驫带出扬州了。想来再过两三日,便知道所有的细节。」说着,李义向裴世宪拱手致谢。
裴世宪也拱手还礼,李云苏略一抬手,请裴世宪坐。
「小姐,当下还有一事,太子和曾达应该在五日后抵达扬州。」
「驫叔何时回来?」李云苏讲话极轻极慢。
「马驫大约在五月廿日左右,可回来。」
「太子他们何时走?」
「京中后一封详细的消息说,皇帝只给了太子三月的期限,且只能查江苏省。太子是四月廿日离开京城的,七月廿日必须返京。想来会在扬州府滞留。」
「那不急,等驫叔回来再说。」
裴世宪越听越惊心,李云苏难道是想向太子动手?
李云苏看向裴世宪,轻轻说:「曾达杀了我外祖父。」
裴世宪大骂自己愚蠢,怎麽会想偏?邓修翼拼了命,终于让太子迁宫了,李云苏怎麽可能去动太子。他居然忘记了同行还有曾达,于是羞愧一笑。这个女子,真是洞察人心,自己还没开口,就被她看透了。
「义伯,等李仁醒了,还有一个事我们都忘记查了。邓修翼跟我讲过,我叔父死时,良国公府和忠勇侯府都有人出城。之前我们都防着忠勇侯,但是邓修翼说,秦烈想杀他。所以,那晚的事要查。你先让李仁理一理那前后的京城情报,等我好一点,我来细看。」李云苏断断续续才把这麽一长段话讲完。
「小姐,此事不急。第一您身体未大好,第二云玦少爷还在大同,不宜打草惊蛇。」
「义伯,我明白,我只是想有空便能想着,未打算动手。倘若真是良国公府做的,那必要等云玦安全了,才能动。」
「小姐心里有数便好,人生很长,不急一时。」
李云苏没有说话,她心里想的是,可是我怕他等不起。
「义伯,速给京城回信,说我收到信后就醒了,务必保证五月十七日前一定送到。」
「是。」
……
李云苏是在担心邓修翼日日不安,她料准了,邓修翼真的日日不安。自五月七日邓修翼知道李云苏病得如此重之后,他的脸上就没有了笑容,夜夜难眠。
每每睡下,便噩梦不断,总是梦到李云苏哭着,病在床上,或者纵身一跃。惊醒起来,才发现自己只睡了半个时辰。然后辗转反侧,恍恍惚惚,才慢慢睡去。睡下之后,又噩梦不断,然后惊醒
到五月十一日,李云苏醒的那一日,邓修翼终于病倒了。小全子去了太医院,来的又是那个胡太医。胡太医仔细给邓修翼诊了脉,叹了一口气,开了药方。对小全子说,「这是安神的方子,睡前喝效果最好。邓公公定是每夜都无法安睡。只是此药伤胃,最好喝前能进点食。对外只说他劳累过度,切不可多言。」
小全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五日后,我还会来,届时再看如何调理。」
「有劳胡太医。」
邓修翼病了以后,御前便少了能批红的可心人,皇帝也很是着急,让甘林去邓修翼处看看,到底能不能当值。
邓修翼没好好歇上三天,五月十四日,又撑着去了御书房。
「邓修翼,你这身子骨没个人照顾不行,你可有菜户?」皇帝问。
邓修翼赶忙跪在地上,「谢陛下恩宠,奴婢实是前两日贪凉,任性所至。小内监照顾得甚好,无需菜户。」
「嗯,」皇帝点点头。给太监找菜户这样的事,皇帝非不得以,实不想做。于是他心里想着,邓修翼要再病得三日五日不能当值,他定要给他指个菜户。男人照顾,哪有女人照顾来的可心,他还有用邓修翼之处。
下值回房,邓修翼身上全是冷汗。倘若皇帝真给他指个菜户,他将来真的再也没脸见李云苏了,这才是把他在李云苏面前的体面全部都剥得精光。邓修翼蜷在床上,攥着荷包,把自己团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