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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神在捉弄人?!荒唐的年代,荒唐的社会,荒唐人干荒唐事。轻率决定退职回乡,使矢志追求前功尽弃,美好愿望一落千丈。原本身处上层社会,却自我坠落于社会底层,何等的荒唐!何等地愚蠢!十八年沦落,政治失意,经济破败,精神摧残,身心折磨,吃尽人间苦头,受尽人间折磨。
政治运动此起彼伏,政治失意应在预料之中。刚回乡,凭借良好的组织介绍信,还能列席公社干部会。“小四清”运动来了,便不管什么下放干部,回家了就是农民。*****,索性把我划到“五类分子”这一边。“红色风暴”刮去游街示众、坐监狱,斗你没商量。“铁怕落炉,人怕落魄!”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锻炼体力,干农业不需要文质彬彬。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必须持之以恒,坚韧不拔。第一天割麦,一分地割了一下午,头晕腿疼四肢无力;第一天去开扩种地,两手四个大血泡;第一次送肥上山,几十斤厩肥压得透不过气来;两肩火辣辣,挑不动了歇一歇,越歇越想歇。暑天割稻,田水似汤煮,力竭气闷,晕倒在稻田里。
遭人嘲笑、鄙视,殊不足惜;要紧的是快马加鞭练就硬功夫。谁也代替不了我,任何怜悯都不济于事。我咬紧牙关任任苦任贱,三个月后,肩胛脱了两层皮,双手生茧,力气大了,然而骨瘦如柴。半年后,总算象个农民样,臂力有劲,腿也粗了;劳动底分从八分升为十分。到后来,可把一百多斤肥料挑上山,能把一百六十多斤番薯从高山一肩挑回家。
忙碌了一年只拿到一千三百分工分,十分算一个劳动日,一个劳动日报酬三角八分钱。工分收入,砖瓦窑收入,家庭副业收入,合起来不过一百多块钱。这一年分得粮食七百多斤,只够一家人吃半年;加上稻草副产品,需要付给生产队一百二十多元钱。我们家成了倒欠户。
把稻草挑到白象卖,一百斤压肩走十几里路,只卖三块钱。
给生产队运砖瓦到乐清,一桨一桨地划,来回上百公里,五更出门半夜回来。真是“划船无力真无力,赌博无钱真无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趟赚四块钱。
给粮库扛粮食,扛上一百二十斤,走一里多路送到码头,赚一角四分钱。这还是好景不长有的机会,必须抢着扛,一天才能赚五块钱。累得要你的命。在那禁锢如铁桶的环境里,就这样挣扎着过一天少两个半日,有力没处使,苦点算什么!
粮食几乎年年欠收,交了国家的,少了自己的。青黄不接,几乎年年闹春荒。有些人家说是“吃食量家当”,常年吃的是不饭不粥,碗里认不出饭粒。每餐吃毕总要剩点饭在锅里,这叫“饭娘”,与下一锅同煮,说是会多出两碗饭。有的人家买个铁罐在灶膛里煨饭吃,吃了早饭煨午饭,既省米又省柴;煨出来的饭可是饭糊糊,有时焦味十足。这些人家要是这年分粮少,够吃;要是分粮多,余下粮食卖了变现钱。我们家工分少,分粮也少,任你怎样省,年年不够吃。
有几年早稻收割前十来天,生产队里多数人家断粮,那就割青。割下来的稻谷还处在乳熟期,出不了米。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等米下锅,却偏偏下雨,割青的稻谷晒不干,只好放锅里炒干拿去碾,碾出来的不是米,而是“米饼”。
劳累过度,营养不良,我常常患风疹、哮喘,一病好几天。母亲说是身体败了需要补,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荔枝壳让我煎汤喝。家里杀了只鸡或者烧几个糯米油丸补身子,可是好几双眼睛盯着,能咽得下肚吗?而且他们也需要补呀!好了,大家分着吃,每人都有一碗,我宁愿喝汤。他们端着碗哈哈笑着,我也笑了,团聚就有欢笑。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也是乐呀!
一九六六年初夏,北京、上海已经开始*****,报纸上的批判文章十分热闹。到了七月份,温州、上塘也开始发动了,只不过是开开会罢了。农村比较平静,农民们还不懂*****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家认为与文化有关系的一定与农村没关系。这一年早稻薄收,完成征购任务后每家分到的粮食都很少,农村经济困难。这时候公社干部很少下村,好像政策放宽了许多,不少人偷偷地烧砖赚钱也没人管。看着别人都在搞副业,我也跟着在自留地上夜以继日地制作了一窑砖坯,千辛万苦运到窑头。要是能够烧好卖出,可赚四十块钱。可是烧一窑砖需要八十元本钱,我向经济条件还算不错的四位亲戚告借,只借到十元钱。可见人情冷暖,人穷路短!待我借了钱,烧好了砖,刚好碰上农村*****的大潮来了。公社组织红卫兵抄了我的家,没收了烧好的成品砖。我辛苦了两个月不但没有赚到钱,反而欠下一屁股债。家庭经济的堤坝崩塌了,我还得被抓去批斗,游街示众,我被挤到了社会的最底层,在风雨交加中走向穷途末路。
当历史的时针指向一九七二年开春的时候,小气候开始转暖。虽然武斗仍在继续,而且斗红了眼的斗士们为夺权而只争朝夕;但是却放松了对小民的奴役,环境似乎宽松了一些。几位略有先知先觉的仁人志士跟我说,文革伎俩已经不过如此,千秋功罪逐渐泾渭分明。我得到启发重新振作起来,努力学习并精通烧窑技术,很快成为小有名气的烧窑师傅。离开本地到乐清去发展烧窑地盘,从此收入渐丰,家庭境况日臻升华。一九七五年生产队暗地里把薯园、水田分到户,饿怕了的农民一见到有了自己的田地,似旱天鹅见水全身扑进去了,拼命耕耘,从而一下子解决了温饱问题。我们家粮食也自给有余了,逐渐走出困境。
一九七八年春天,风和日丽,关山若飞;我们家建起了三间楼房。房子虽小,毕竟是苦难中结出的硕果。我在房子前额上题上“小楼”二字,小楼是何寓意?任人猜去!
一九八零年,有幸召我重返工作岗位,总算苦尽甘来,还我本色!
要生存,先把泪擦干;
走过去,前面是个天。
——《上海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