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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政府常务会议上的交锋，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省委省政府的各个角落。
叶凡这个名字，一夜之间成了江东省官场上最热门的话题。
有人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跟钱德华这样的地头蛇硬碰硬；有人说他年轻气盛，不懂政治规矩，迟早要栽跟头；更有人在背后议论，说他是林省长手里的一把刀，专门用来砍人的。
卫生厅大楼里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那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处长们，看叶凡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
而常务副厅长孙建军，则一连两天都称病没来上班，谁都知道他这是在躲风头。
叶凡对此毫不在意。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和李慧敏带着几个信得过的骨干，通宵达旦地制定省人民医院的试点改革方案。
从采购目录的筛选，到招标流程的设计，再到监督委员会的人员构成，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
这天晚上，办公室的灯又亮到了深夜。
叶凡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喝下第五杯浓茶，感觉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不行了，得歇会儿。”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城市的璀璨灯火。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他现在有了更深的体会。
在青川和海东，他面对的只是地方性的利益集团，而在省里，他要挑战的是一张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大网。
“叮咚。”
手机响了一下，是苏沐秋发来的信息。
“还没睡？要不要我这个首席情报官，给你送点独家‘夜宵’？”
叶凡笑了笑，回了两个字：“多谢。”
半小时后，一辆红色的甲壳虫停在卫生厅大楼下。
苏沐秋提着一个保温桶，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装，长发扎成马尾，少了几分职场女强人的锐气，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清爽。
“哟，叶大厅长，几天不见，这官威都写在脸上了。”苏沐秋一进办公室，就毫不客气地调侃道。
“你就别损我了，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叶凡接过保温桶，一股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你这哪是送夜宵，是来催命的吧？喝了你的汤，今晚又别想睡了。”
“知道你辛苦，特地给你补补。”苏沐秋自己倒了杯水，打量着办公室，“啧啧，这办公室可比你在海东那间气派多了。不过我猜，你坐在这椅子上，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一样不踏实吧？”
“你这嘴，比手术刀还快。”叶凡喝了口汤，暖意从胃里升腾起来，驱散了不少疲惫。“说吧，你这个大记者，三更半夜跑我这儿来，肯定不只是为了送一碗鸡汤。”
“算你聪明。”苏沐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放在桌上。“这算是夜宵的‘配菜’，独家情报。”
叶凡拿起U盘：“这里面是什么？”
“钱德华的老底。”苏沐秋的表情严肃起来，“我托北京的同学查了一下，这个钱德华不简单。他老婆叫王琴，是江东省医药行业协会的名誉会长。他儿子叫钱峰，在香港开了一家医疗投资公司，专门做海外医疗设备和药品的代理。”
叶凡的眼神凝重起来。
一家人，一个在政府高层分管卫生，一个掌控行业协会，一个在境外做代理，这简直就是一条完美的利益输送闭环。
“还有更劲爆的。”苏沐秋压低声音，“我查到，五年前，江东省引进一套当时世界最先进的肿瘤放疗设备‘托姆刀’，采购价是八千万人民币。而同期，上海的医院引进同款设备，只花了五千万。中间这三千万的差价，最终流入了钱峰在香港的公司账户。”
“这事的经办人，就是时任省卫生厅副厅长的钱德华，和时任省人民医院院长的赵德海。”
“赵德海？”叶凡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就是现在省人民医院的院长？”
“没错。”苏沐秋点点头，“这个赵德海，是钱德华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心腹。你这次要把省人民医院当试点，等于直接捅了他们的心窝子。他们不跟你拼命才怪。”
叶凡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苏沐秋带来的情报，让他对敌人的轮廓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腐败问题，而是内外勾结、侵吞国有资产的重大经济犯罪。
“这些证据，能做实吗？”
“U盘里有香港公司的流水记录，还有当时设备采购的合同复印件。虽然不能直接定罪，但作为线索，足够纪委喝一壶了。”苏沐秋说，“不过我建议你先别用。”
“为什么？”
“这东西现在抛出去，威力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也容易暴露我。”苏沐秋眨了眨眼，带着一丝狡黠，“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现在要做的是，逼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叶凡明白了苏沐秋的意思。
他现在手里握着的是一颗核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引爆。
“你这个首席情报官，越来越专业了。”叶凡由衷地赞叹。
“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御用记者。”苏沐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不过，你这次真的要小心。钱德华这种人，在江东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动了他的蛋糕，他可能会掀桌子。”
“我知道。”叶凡的目光望向窗外，“但我是个外科医生，看到肿瘤，总不能假装没看见。”
办公室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灯光下，能看到苏沐秋长长的睫毛上，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晶莹。
“行了，情报送到了，夜宵也喝了，我该走了。”苏沐秋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
“我送你下去。”
两人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对了，”快到电梯口时，苏沐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叶凡，“你那个试点方案，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叶凡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苏沐秋笑了笑，“钱德华在会上吃了瘪，肯定会在会下找补回来。他动不了省长的决定，但给你下点绊子，让你改革搞不下去，还是能做到的。比如，在资金上卡你，在人事上给你塞沙子，或者干脆让省人民医院那边消极怠工。”
“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叶凡苦笑，“今天下午，财政厅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我们申请的试点专项经费，需要‘进一步研究’，让我们先从厅里现有经费中‘调剂’。可我们厅里的经费，连正常运转都紧张，哪有多余的钱搞改革？”
“果然如此。”苏沐秋一副“我早就料到”的表情，“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招，釜底抽薪。没有钱，你的改革方案就是一张废纸。”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去找林省长哭穷？”
“找他当然可以，但那是下策。”苏沐秋摇摇头，“你一个新厅长，刚上任就为钱的事去找省长，会让人觉得你能力不行。而且，就算省长帮你解决了这次，下次他们还会用别的办法卡你。你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什么办法？”
苏沐秋凑近一步，一股淡淡的馨香飘入叶凡的鼻尖。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神秘的诱惑：“你想想，钱德华他们最怕什么？”
叶凡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明亮眼眸，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
“他们最怕的，是见光。”叶凡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他们习惯了在暗箱里操作，最怕的就是把一切都摆在台面上。”
“对！”苏沐秋打了个响指，“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把聚光灯打得更亮一点，亮到让他们无处遁形。”
“你的意思是……”
“开个新闻发布会。”苏沐秋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你不是要搞网络直播吗？那就先把声势造起来。把你的改革方案，原原本本地向全社会公布。告诉老百姓，这项改革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惠。同时，也‘不经意’地透露一下，你们现在遇到的‘小小困难’。”
叶凡的眼睛亮了。
他明白了苏沐秋的计策。
这是一招阳谋。
把问题公开化，发动舆论的力量，形成倒逼机制。
钱德华他们可以在内部会议上搞小动作，但他们敢在全省人民的注视下，公开阻挠一项惠民的改革吗？
“你这哪里是釜底抽薪，你这是要把他们的锅都给端了。”叶凡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付流氓，就得用比流氓更‘流氓’的办法。”苏沐秋也笑了，眉眼弯弯，像月牙儿一样。
电梯到了，门缓缓打开。
“快回去吧，别太累了。”苏沐秋走进电梯，对他挥了挥手。
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叶凡突然说：“沐秋，谢谢你。”
苏沐秋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电梯门正好合上，遮住了她的表情。
叶凡站在原地，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他知道，在这场孤独的战斗中，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回到办公室，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厅办公室主任的号码。
“老王，通知下去，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卫生厅要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主题是关于省人民医院的试点改革。你尽快把省内主流媒体的记者都请来，特别是电视台，我要全程直播。”
电话那头，王主任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厅长，这么大的事，要不要先跟省委宣传部报备一下？”
“不用。”叶凡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是省政府的职能部门，就一项具体的惠民政策召开新闻发布会，解释情况，接受监督，合情合理。出了问题，我负责。”
挂掉电话，叶凡看着窗外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钱德华，你想玩阴的？那我就把牌桌掀了，咱们到阳光底下，当着全省人民的面，好好玩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