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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会来，沈知意一点都不意外。
把月儿嫁给马屠夫这种人，本就是她爹对她的惩罚。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她稍不顺他意，身边人就会跟着遭殃。
沈知意看着她爹和沈管家低头私语。
父女四目相对。
她爹的眼神如刀锋，凌厉、凶狠，蕴着熊熊怒火。
若是以前，沈知意早就跪下求饶了。
但这次，她不能退！
退了，月儿就没活路了。
她闭上眼，转过身，不再看她爹，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第二份证据。
这是她从人牙子手里借来的典奴清单，上面清楚记载着奴隶买卖价格。
“大人请看，便是最便宜的贱奴，买断也要三两银子。可马屠夫却说，他花一吊钱就从我爹手上买走了月儿。我爹又不傻，明摆着亏本的生意他能做？”
“更何况，月儿是我的贴身丫鬟。哪有父亲会在女儿还未出嫁时，就发卖女儿的贴身丫鬟。”
围观群众也议论纷纷。
“是啊，不合理！贴身丫鬟关系着姑娘清誉，便是犯了错，也只会打发去做粗活。”
“就算发卖，也不可能卖给马屠夫这种人！万一丫鬟心怀不满，把姑娘闺中事到处宣扬，姑娘名声岂不是毁了！”
“我看啊，多半是这个马大看人丫鬟漂亮，心生歹意绑了人。现在想推脱罪责，才说是买来的。”
“一定是这样！不然这沈老爷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想逼自己女儿去死吗！”
……
议论声声，落在沈知意耳中。
她觉得自己可怜又好笑。
这么简单的道理，旁观者都知道。
与她血脉相连的亲爹，却从不会顾及她半分。
耳畔，传来马屠夫不甘心的要求。
“大人，请传沈管家出庭作证。”
沈知意抬头，看到堂上的大人挥挥手，放沈管家进来。
她知道，她和她爹的交锋，开始了。
沈管家走进来，就站在她身边。
沈知意听到张大人问她，是否能确认身旁人的身份。
她不确定她爹的用意，很想说不是。
可这种轻易就会被戳穿的谎言，毫无意义。
她点点头，承认。“是。”
紧接着，又听张大人问沈管家。
“马大说人是从你手上买的，还说你给他写过契约，你可认？”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沈管家身上，屠夫的眼神尤其殷切。
“沈管家，人是你卖给我的，契约也是你写的，你快告诉大人啊！”
沈知意却始终低着头，盯着地板，将情绪藏在肚子里。
沈管家是她爹的心腹，只会按她爹的心意行事。
在沈管家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裴迦叶就站在屏风后。
他看到了强忍愤怒、青筋暴起的沈老爷。
也看到了眼神绝望又坚定，视死如归的沈知意。
他握紧手中的案宗，眼神悲悯。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马屠夫不会是沈知意的对手。
他留下来旁听全程，只是心有疑惑——
以沈知意的本事，完全有办法压住马屠夫，不让这件事闹到府衙来。
更不用说还故意留下那么多破绽。
直到此刻，他才找到答案。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是她和她爹的对决。
她在豪赌。
赌上自己和沈家的名声，押上了她能利用的一切。
赌赢了，她的丫鬟就能摆脱屠夫，留在她身边。
输了，她不仅要赔钱坐牢，还会因此沦为全城笑柄。
可是……
为什么？
她这般挑衅她爹，就不怕被打死吗？
她不是最精明市侩、老谋深算吗？
为了一个丫鬟，赔上自己的清誉甚至是性命。
值得吗？
……
庭上，暗流涌动，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所有人都敛气屏息，等着沈管家的答案。
只见他又拱手，向大人行过礼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回禀大人，草民并不认识这个人。”
沈知意一直强撑着的肩膀，在这句话落地的那一刻，垮了下来。
她脱力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滑落。
一滴接一滴，砸在地板上。
她赢了。
她的月儿，保住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马屠夫急红了眼。
“骗人！大人，他骗人！人是他卖给我的。”
张大人早受不了他大吼大叫的把戏了，反问道：
“你口口声声说人是你买的，身契呢？”
“被那个贱女人抢走了！”
这话别说是张大人不信了，便是围观群众都听不下去了。
“大人，马屠夫横行乡里，作恶多端，他的话不可信。”
“我就住在隔壁，只知道他绑了个女人，没听说有人抢他东西。”
……
沈家粮铺就在不远处，这些人都是来领米，顺道看热闹的。
拿人东西，自然要帮人说话了。
马屠夫气急了，他长这么大，从来都只有他欺负人的份，何时被人这么冤枉过。
更何况，冤枉他的还是他平日都不放在眼里的邻居。
他很快找到罪魁祸首。
“都是你这个贱女人，都是你在搞鬼！”
他发了狠，猛朝沈知意冲去。
沈知意还没能从劫后余生中走出来，浑身虚脱无力。
等她意识过来，想躲时已经晚了。
屠夫像蛮牛一样冲过来。
背部被猛然一击。
咔嚓。
她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被撞飞，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冲向一旁拿着长枪的衙役。
长枪的枪头，正对着她的心脏。
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许多声音。
着急的、慌乱的、惊吓的。
还有一声急促的，微弱、熟悉的：“沈知意！”
菩萨？
不容她多想。
“哐当”一声。
长枪被飞过来的青色物件打飞。
她重重落下，很疼，可好歹免过穿心之苦。
她感激地朝救她的人看去。
一抬头，愣住了。
宁大人？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宁大人看她的眼神，和那晚在破庙里不一样了。
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眼神里有担忧，后怕，还有……同情？
她刚想道谢，张大人挡住他的视线，向从屏风后走出的宁大人鞠躬作揖。
“惊扰大人，实在抱歉。”
说罢，转身指挥衙役。
“来人，把马大押下去。当着本官的面都敢伤人，反了他了！”
说话间，张大人走下堂来，躬身问她。
“沈姑娘，没事吧？”
沈知意刚想说没事，轻咳两声，喉头腥甜，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她只觉得眼前的张大人好似变成了两个人。
她摇摇头，没能让自己清醒，反倒越来越晕。
眼前一黑，她彻底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