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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看着光源越来越远的感觉并不坏。
在被上仙命名为云盖城的据点内,灯火通明。
大量的机关造物构件装在灵能马车中，从穿界门中源源不断的运输过来，落地组装成型。
一道过来的,还有5000刚刚走出培训班的新工人和250名组长。
这些新工人主要来自椯都的返乡会和芗萱精庇护的村子,此次琢治能有底气带领新人开荒，也是因为通识教育、小组管理制度和琢治律法的优越性。
云盖城并不是个好地方，在海底行走的新奇感消失后，扑面而来的,便是暗无天日的云海，偶尔可以听见诡异的水压声,还有环城那给人无所适从的压力和光辉……
但方福感觉很安心,他相信其他工友们也是一样的。
他本是一处山村中,矿工的儿子。
那是个黑心矿场。
矿场是由神都来的商人建立的，让他们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地方，很多人能吃上饭。
在矿场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各种矿难,矿道内时有出现的妖兽,矿工们的伤亡率很大。
通风不畅,常年呼吸着有毒尘埃,咳出的痰都是黑色,一种名为黑肺的疾病,让矿工们普遍活不到四十岁。
但即便如此,方福和他父亲一样,曾经很珍惜在矿场的工作。
因为,还有比他们更惨的人。
那些失去了工作，交不起赋税，被逐出村子的人，只有死于妖兽之口这一条路。
不是每个地方,都似清羽门治下的柏溪城那般，有修真者庇护，妖兽不侵的。
修真者的庇护，就像是围城，外边的人想进去，里边的人想出来。
很多没得到修真者庇护的小地方，能存在百年，要么是运气好，周边没有值得一提的妖兽群落，要么，是地形善守，建立塔楼防守。
又或者，是某种有着天然障眼法的宝地，可以让进来的妖兽昏头昏脑的离开。
总之，总要有那么点本事，才能生存下来。
但很可惜，方福所在的村子，只是靠着运气活到现在的，而在三十几年前，他们的运气就到头了。
一个妖兽族群发现了这个村子——啊，别误会，不是食肉的，来者是实实在在的素食妖兽。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就算再怎么温顺，也不是凡人能打跑的，逼急了也会踢人的，如何才能阻止这些草食妖兽啃完自家田里边的瓜果蔬菜和粮食，又强行撞烂墙壁，吃干净粮仓和米缸里头的食物？
答案是根本没法子。
明明没有哪个人会来收税，近些年也非调雨顺，整个村子却以极快的速度陷入了饥荒之中。
后来，神都来了个商人，雇佣武夫赶跑了这些草食妖兽，又开了一条矿洞，告诉他们，只要下矿就有饭吃。
弹尽粮绝的村民们，自然感恩戴德的答应了。
当然，这个时候，方福的父亲和很多村民一样，只是把下矿当成了应急的手段，农民的根，终究还是田地。
可是……不知为何，村里的田地再也种不出粮食来了。
整个村子的土地，都再无一颗绿芽，如同变成了死地，而且死地的规模在逐渐蔓延……
村民们急得夜不能寐，但自己又没得文化，只好去问那商人。
商人也很震惊，说会帮他们找个道士来瞧瞧，村民对此自然感恩戴德。
不日，一位道士来了，勘测了一整天后，对忐忑的村民们说，这一切，都是那些妖兽搞的鬼。
——唉，若是本道没看错，你们碰上的这群妖兽，根本就不是妖兽，而是凶兽！是食根兽啊！
凶兽其实也是妖兽的一种，修士界自有一套及其复杂的划分标准，且无一例外的，这些凶兽对凡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的代名词。
村民们被吓到了，连忙追问，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些看着没啥杀伤力的畜生，居然是凶兽！
那道士答：这食根兽，看似人畜无害，但在仙人们眼中，那可是十恶不赦之兽，这些家伙看似只是贪嘴，但实际上，却是在啃食这片土地的精气，这片土地的根基啊！
语毕，那道士又说，你们还是速速离去吧，这块土地，已经养不活你们了。
村民们在惊吓之余，感到自己心中的困惑得到了解答——关于为何这些妖兽没有害人性命一事。
也别笑，别觉得村民们逻辑混乱，毕竟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存在友善的妖兽一说，不害人性命的妖兽也是不存在的。
当认定某样事物是敌人的时候，便非得找到其是敌人的证据才行，如此才能安心……大概就这钻牛角尖的逻辑吧。
所以，若是认定那商人是恩人，便会穷尽一生好好报答。
甚至没有在乎，那商人从未报上过自己的名字一事。
后来，面对愁眉不展的村民们，那商人同情的表示，只要村民们愿意为他挖矿，就能得到食物和钱。
而且数量还不少！
淳朴的村民们，对其的感恩，悄然变成了崇拜，这种崇拜在三十多年里，在森林和绿地逐步消失中，在大家都只能从商人手中得到食物和工钱的时候……变得愈发扭曲、深邃。
他们就像是一群狂信徒一般，拥护着一个根本不知根底的凡人。
——商人是我等的恩人，予我衣服、食物、房屋等一切生活所需，我自当拥护其位，赞美其行！
这便是他自幼受到的教育，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一边咳出黑色浓痰，一边唱着赞美之词，背景是一毛不拔的黄土地和不时运出矿石的矿坑。
似乎没有人对这畸形、扭曲的生活方式提出任何意见！
方福也是如此，在老爹去世后，他接过了老爹的矿镐，成为了一名矿工。
若是没有变化的话，他应该也会像老爹他们一辈人那样，日日夜夜下矿，呼吸着有毒尘埃，找个婆娘结婚生子，用命换来家人的食物，然后在三十岁多点，便早早去世。
只是，在某一天上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子，腰身纤细到令人怀疑其如何支撑胸前那两颗硕大的果实，下巴尖尖，媚眼如丝——一个仿佛从说书先生口中走出的美女。
而且角色还是狐狸精的美女。
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子像是药香的味道，然后，他开始剧烈的咳嗽。
在美人怜悯的目光中，他仿佛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大量的黑色粘稠物质滴到地上，就像老爹临走前那般，这令他感到恐惧。
美人递给他一个竹筒，里边有甘甜的水，他润了润嗓子，缓解了一下喉咙的刺痛，但水分也让他的咽喉重新变得湿润，于是——
咳咳咳咳！！！
更大的咳嗽声，更多的黑色粘稠物质从他的肺部和喉咙离开，落到地上。
等到咳嗽结束了，方福却诧异的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不仅没死，除了肺部有店刺痛之外，他感到呼吸前所未有的畅快，只是这里离矿坑很近，空气质量很不好，所以，畅快很快变成了痛苦。
就好像，如果已经在泥坑里边打了一个滚，那么，就算再被浇上一盆洗菜水，也不会有多在意，相反，若是穿着洁白无瑕的新衣裳，一点泥浆就能逼死强迫症。
方福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呼吸着这里的空气，所以他从不知道干净的空气呼吸起来是什么感觉，对自己肺到底被污染成什么样，也没有足够的认知。
可现在，不知面前的狐狸精使了什么妖法，让他把肺中的污秽全部排出，而一旦明白了干净、顺畅的呼吸是什么，便再也无法忍耐这些有毒尘埃污染自己的呼吸！
——这可怜啊，把毁灭自己家乡的仇人当成恩人。
那狐狸精如此说道，而后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又对他说，自己是芗萱精，叫做阿花，不是狐狸精！
……不都是妖精嘛？而且这名字光他晓得的，村里都有三个拿它当乳名来着。
不过，比起这个，方福更在乎一件事——对方所言，把仇人当恩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是在这之前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方福肯定会呼朋唤友，把这妖精打回原型，压到商人面前任其发落。
但他此时刚刚有过一番生死体验——虽然是自己吓自己的那种，可他以为是真的啊，生死之间，往往有大彻大悟。
方福突然心生一个疑惑：这么恐怖的矿道，会让他们早早死去的病痛，若那商人真如歌颂一般，是个好人，又怎会忍心，看着他们一次次下矿？
所有芗萱精都喜欢BB，阿花见他愿意听，便叽叽喳喳的将自己调查结果说了一遍。
方福从她口中，得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实际上，只要离开这个村子，到距离此处大约一百六十余里的一座小城内，就能听到与此处完全不同的说法。
一个关于神州大陆的无名山野乡村，如何被巫马家玩弄的故事，结合阿花的调查结果，还原了当年的大部分真相。
说是那无名乡村的大山中，巫马家的三少爷，发现了有名为黑纹锻的矿脉，这种磨刀石虽然不算灵矿，但在精炼之后，对武夫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淬炼武器的上好磨刀石——不错，黑纹锻是磨刀石的一种。
若是按照当地的律法，走法律流程，该矿脉显然属于这个不毛野村，巫马家若是想要得到这条矿脉，怕是把家底全当了都不够。
于是巫马三少的一个扈从，想出了一条奸计——那就是，要将那些村民吓跑。
他们的计划是，先赶一群妖兽草泥马到村子里头，将村民的粮食和作物都啃干净，然后他们守在外头，这些妖兽只要敢离开，就撵回来，只要这些妖兽不走，村民们自然颗粒无收，只能迁徙走人了。
之后，这块地就会变成无主之地，巫马三勺先搬过来，然后宣布自己发现了矿脉，那就是巫马三少私有的，甚至不属于巫马家，谁都不能说什么。
只是，巫马三少高估了自己手下的人嘴巴的严实程度，也低估了这等矿脉的开采门槛。
前者的过错，不知为何传出风声后，巫马家的实权人物，大少爷便派出自己手下的武夫，将那些草泥马全都赶走了，面对这些根本不听自己说话的武夫，巫马三少只好赔笑着对村民们宣布，自己会帮他们找武夫，赶走这些草泥马。
然后，意识到这个村子即将成为巫马家权利斗争泥潭的巫马三少，只能庆幸于大少爷前段时间去了神都，而二小姐早以嫁到远方，一时之间无法干涉此事。
总之，实际上没得本钱与兄长和姐姐一争高下的巫马三少，便想着能开采一点是一点，自己也小赚一笔，等大哥和二姐过来了，让他们自己争去吧。
为了不便宜上边两个，巫马三少原本决定，挖到一定程度的磨刀石后，就告诉村长真相，让他们去和兄长和姐姐慢慢撕逼去。
这才有了后来，巫马三少雇佣村民挖矿，给他们发食物的“恩泽”。
接下来就是后者，关于低估了黑纹锻开采难度的故事了。
这处黑纹锻矿脉，明明坐落的地方不算偏远，矿脉又很庞大，难道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真就没人发现？
不是的，实际上，根据阿花的说法，历史上肯定有超过两位数的人发现了这处矿脉。
可为什么，发现后，却没人愿意开采？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处磨刀石矿脉，有名为砒-霜墨的罕见伴生矿。
在开采的同时，这种含有慢性毒素的砒-霜墨会在空气中形成极细极轻的颗粒，以粉尘状发散到空气中，风一吹，便飘得到处都是。
它不仅会堆积在生物的肺部，在晚期时，顺着肺泡和血液流遍全身，造成呼吸道和血液中毒，当其大量发散到空气中，落到地上时，还会杀死空气和土壤中的精魅和种子，让植物无法发芽。
如果量继续增加，连已经长成的植物也会死去。
而在炼化过程中，砒-霜墨极难根除，且会在炼化中影响磨刀石的品质。
在考虑到，挖矿过程中，矿工的损失，还要为这些矿工每人都准备基本的防护用品……
开发这处矿脉，实在是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更重要的是，砒-霜墨落地后，数十年后不会消失，也就意味着，这村子已经完了……从巫马三少私自开矿时起，村子就已经走到了一条不归路上。
这事儿若是瞒不住了，这些村民集体去报官……在对凡人的律法执行度极高的神州大陆，会发生什么……在神都连给大爷们提鞋都不配的巫马家，怕不是药丸。
巫马家老爷知道此事后，气得七窍生烟，命其务必处理好此事，否则的话，巫马家将与其断绝关系，免得连坐。
惊恐的巫马三少意识到自己被逼到了绝路上，便又心生一计，花钱请来了一个骗子，让他扮成道士，与他唱了一出戏，让村民们相信，草泥马是一种凶兽。
随即……额，本来是想要灭口的，但那骗子道士跑得太快了，巫马三少的人没追上。
这也不重要，巫马三少对自己说，他以为，这下这野村子的人，肯定可以陆续搬走了，这些村人永远不会得知真相，也不会去报官，而这处有毒的矿洞，或许有一天巫马家会开发，但不是现在……
谁想到，巫马大少觉得，这是铲除一个竞争对手的好机会，想要借此让巫马三少万劫不复，好专心对付隐隐有借婆家再起的妹妹，也就是二小姐。
所以，巫马三少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亲哥哥逼到了绝路上。
巫马三少还不想死。
巫马家，以及很多地方大族小族的竞争都十分激烈，他们不像那些顶尖家族那般，家业太大，根底雄厚，一个人或者几个人都管不过来，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最差劲的落选者，也有一方家业可供打理……很多时候甚至人手还不够用。
因此，对竞争失败者来说，只要不是自己作死，下场都不会太惨。
但地方大族或者大家就不同了，家底儿就那么点，根本不够后代分的，又因为家业不多，大家都很“抠门”，生怕被自家人钻了空子。
对待竞争者的手段，摁死是常规操作。
……也不是没有感情很好，大家相互信任，携手共进的家族，但这个家族，绝对不是巫马家。
巫马三少没有选择，他必须抓住自己不多的机会——这条大哥二姐已经不愿碰的黑纹锻矿脉，便是他所剩不多的选择。
不知有没有经过思想斗争，总之，巫马三少欺骗村民，又以买通了当时的村长，让全村人都用命帮他挖矿！
当时的村长显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只是以为要说服所有人留下来帮恩人挖矿……
接下来的记忆，就很凌乱了，得知真相后，他气得几乎放弃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阿花的带领下，聚集了一批愿意相信他的人。
显然，会有疑问的人，不止他一个。
那已经头发斑白的巫马三少，据说早以依靠他们没日没夜的挖出的磨刀石，还有一点运气，成功扳倒了巫马大少，如今是高贵的巫马老爷了。
也是知道这地儿有毒尘埃真的会死人，巫马老爷极少来此处，就算来了，也坐在铭刻有净化阵法的马车之内。
阿花想了个法子，不知从哪寻来了一些黑纹锻可能会有的伴生矿宝玉，埋进矿道之中，这些值钱的宝玉很自然的吸引了巫马老爷的注意，而现在的村长也不是什么善茬，并不愿意无偿交出宝玉。
巫马老爷不得不来，然后被阿花等人以主动献玉为幌子制服了。
最后，在与村长和巫马家武夫的对峙中，阿花给巫马三少饮下了名为吐真剂的灵药，后者亲口说出了真相。
所有矿工震怒，就连村长都傻了——天地良心，之前他只是想要凑足一笔钱，带大家迁徙到新地方居住。
回过神来的巫马老爷，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口齿不清，丧失了最后的辩解机会，被愤怒的村民们乱棍打死。
做了这些之后，已经无法在当地继续生活的方福等人，便被阿花带到了琢治，接受数月的治疗和培训。
那种连三岁小娃娃，都能咳出一大口砒-霜墨的场面，现在想来，简直就是噩梦。
听着很惨，可他们村子的情况，并不是个例。
身边的工友们，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情况，都有刻骨铭心的惨痛经历，都有对当下美好的生活珍惜。
通识教育让他有了基本的常识，而报纸扩宽了他的视野，物质生活的富裕，让他有余力进行精神建设，能对过去的经历有合理的评价。
知道云海环城的存在后，他突然就对当年的不幸少了几分抱怨——看呐，现在他能有抱怨的机会，是因为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在用生命守卫环城。
他望着待建设的云盖城，握紧了手里的拉箱，与斗志盎然的工友们一共前行，突然心生感慨：
曾经的他，听说琢治不管到哪儿，都不需要监工和武夫看守大家劳作，还觉得不可思议，心道，万一有人觉得受不了逃跑怎么办？
但现在，他对这个说法一笑了之——主动离开这么棒的地方，图啥啊？
他用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下定了决心：
“我现在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过得也不错，琢治把我当个人，所以我是琢治人，若是有人想要破坏这一切……不管是谁，那就是我的敌人。”
方福和工友们走进城内，稍作休息之后，准备开始自己的新工作。
组长在前边鼓舞士气，这种大家都在知晓前因后果的前提下，朝着一个目标努力的场面……即新鲜，又充实。
看呐，当年那个以为自己会在三十来岁，枕着老婆，抱着娃娃，早早死去的家伙，今天居然能为人族延续贡献一份力量了……
想想，或许正如上仙说的那般：
命运是啥？就是个趁你不注意，给你个惊喜的玩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000:51:15~2020-06-2203:4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桑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