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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尖矗天地，皎月石上生，寂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山中人不正，路险心亦坷，长风驱松柏，杀气拂壑清。
小山之顶，有风起，风拂衣袍，龙门霸矗，衣袍不动。
山顶有人，有二人。
一人身形魁梧，宛如铁塔，身皮赤红铠甲，铠甲之上符光缭绕流淌，头发也是赤红色，身边倒插着一把足有两米长的赤色血刀，刀身不断散发着惊人的血腥气息，仿佛这把刀原本不是赤红色，而是杀的人多了，人血将刀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另一人身形高瘦，身穿灰色衣袍，颌下留有一小撮胡须，看着像是寻常人家的农夫老人，然而他看着军营方向的双眼却是闪烁着宛如烈阳的精光，涌动的气息更是浩瀚如海，竟是有了几分高深莫测的仙人之姿。
如铁塔者，北凉八将排名第二，晋峰。
灰袍老人，青山剑宗大长老，祈天寿。
两者都是龙门境圆满存在，都是北凉为数不多有望成就金丹的修士。
炼气、铸炉、洞府、观海、龙门，金丹……步步走来步步登高。若金丹为仙修，金丹之下皆凡修的话，走到了龙门镜圆满的他们便是走到了凡修之顶，再踏一步便能鲤跃龙门化凡为仙，从此寿命千载余。
数百年修破凡尘，一日跃门可脱鳞。扶望龙墀新得意，九天敕下多骄狂。
晋峰一直看天。
雄心有万丈，常看天，总有问天时。
祈天寿冷眼看着前方的军营，看着拳影，看着剑光，然后他的脸色变了，杀气冲天，就要一跃而下。然而下一刻，他身体突然僵硬，霍然转身。
看天的晋峰身体也是瞬间微僵，几乎与祈天寿同时转身。
有人上山，黑袍白面。
晋峰和祈天寿都是觉得极不可思议。
他们都在火洞边看过，火洞里话就算是一把宝剑丢进去都能融掉，一个活生生的人掉进去竟然能活？
“看来两位也完全恢复了，再战？”
白煞抬手虚握，剑在手。
剑从何来？
他非剑修，不像李北玄那样灵剑藏剑窍，所以他的剑在方寸物。
晋峰和祈天寿已经见惯不怪，所以他们数天前围杀白煞已经从受命变成了劫财。
方寸物，无市亦无价，获得靠机缘。
白煞竟然拥有方寸物便是晋峰和祈天寿的机缘，自是该死。
“轰隆！”
刀剑齐出，一出手就全力以赴，惊天动地，刀光剑影，化为洪流，滚滚向前。
晋峰和祈天寿都是龙门境圆满，都可以说是半步金丹客。之前两人联手，白煞一个照面就开始败退，越退越败，最终被打得在黑石山顶砸出一个火洞才结束。
此时战再起，晋峰和祈天寿仍然联手，白煞仍然以一对二，似乎历史重演，然而不是重演，因为结果已不同。白煞今非昔比，虽未能筑金丹，却有了金丹稚形，一把长剑逆流而上，势如破竹。
十招后。
晋峰和祈天寿退到了山脚下，晋峰左臂被削了一大块肉，白骨森森，血流如泉。祈天寿身前胸膛被剑划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血槽。
真是今非昔比了。
双方对战，情势倒转，胜负倒逆。
白煞没有马上追击，而是将剑倒插在身边，然后卷起袖管，动作缓慢而细致。卷好袖卷后，他朝军营方向瞄了一眼。
“郡马爷，指点之恩永世难报，现在先还点利息。”
白煞再度握剑。
将晋峰和祈天寿打回去，帮李北玄争取多点时间，也是给自己争取时间。
白煞现在对李北玄很是信服，感觉这个郡马爷一身所学浩瀚如海，弱小的只是因为年轻，只要给李北玄多点时间，必定无敌。而他本人筑丹迹象越来越明显，只要他找个地方潜心静修，筑丹没问题。
所以他和李北玄都需要一点时间。
当然，就算筑丹在则，当发现晋峰和祈天寿朝江州县城方向极速奔掠时他仍是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义之所致，当所趋。现在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这两个家伙确实想对郡马爷和郡主不利。
做人不能只顾自己，否则对不起自己的道心。
“呼！”
白煞猛地一个深呼吸，有如鲸吞，空气激荡，灵气倒灌，剑芒耀眼。
剑再出，再破天幕，仙气已具稚形。
天地变色，这方暮气深沉的小天地骤然间大放光明。
晋峰和祈天寿重伤败逃。
剑光破天幕，千里追杀，剑气远。
狼籍残红，飞絮濛濛。
“没事了。”
李北玄一看到那突然破开天幕的剑光便松了口气，知道白煞也来了，帮他挡住了祈天寿。
巽风剑消失。
他现在已经不惧祈天寿，但祈天寿极可能跟晋峰在一起，一对二，他必败无疑，所以他开始是有点紧张，必须郑重应付。但现在有白煞对付他们，他自然放心了。
他已经看出白煞因祸得福，实力大增，筑丹在则，对付祈天寿和晋峰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就算杀不了祈天寿和晋峰，祈天寿和晋峰也绝不好过，短时间内别想在江州搞事了。
顾倾城三人也不由地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
李文修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祈天寿？”
李北玄轻轻点头，道：“是的，但他被我朋友打跑了。”
他没有说朋友是谁，李文修他们也没有问。
顾倾城抬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她刚才也看到了那一道破开天幕的剑光。这一道剑光，跟那天那道剑光一样。
“他们都是可怜人。”
李北玄看着那些黑甲士尸体轻轻叹息。
身为军士，不死在外敌战场，却因为徐勇这种人而死在这里，悲哀。
李北玄将一百甲士的尸体都堆了起来，催动剑火，将这些尸体连同营寨一起烧了。
烧了这些尸体，既是不忍心这些甲士暴尸荒野成为野兽食粮，也不希望尸体太多，腐烂后会产生瘟疫，万一传回江州城内，后果不堪设想。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然而他们还有清白留在人间吗？
他们错在当了北凉兵，错在北凉有个王爷叫徐千年，有个将军叫徐勇。
李北玄对徐千年和徐勇的杀念更浓了几份。
兵不对外，刀对臣民，岂不该杀？
等所有的火灭了后，已到了夜里。
这么大的火，自然引来了一些人的注意。李北玄四人早就找地方藏好，没有被人发现。
确定所有火灭了，不会因此而引起山火之类的灾难，一家四口悄然离开。
李文修和武慧都是身受重伤，行走艰难，李北玄背父，顾倾城背娘，四人连夜潜回江州。
黑夜的江州仍然美丽，仍然安稳，仍是一片繁华盛世。
然而美丽盛世的夜幕之下，却有人在奔波，在受苦。
世间不管人与事，总有月明面，亦有月暗面。
借着夜色，夜展身法，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城。
不是回李家，也不是回县衙，而是潜入一处看着颇为普通，距离县衙只有一条街的小院子。
月余庭院冷萧萧，帘幕度微飙。鸟语唤回残梦，冬寒勒住花梢。无聊睡起，新愁黯黯，又是深夜时。
这里距离县衙这么近，谁能想到顾元的妻子不是逃出城外而在这里？
这是原本居住的人本来就是罗九安排的人。
看到顾倾城安全回来，望到脖子都变长了的宋慕兰和罗九方是松了口气，然后罗九赶紧给李文修和武慧安排房间好让他们抓紧时间静修疗伤，他还赠送了他们丹药。
罗九回到大厅，李北玄一个人在独坐。
宋慕兰身体不好，顾倾城陪母亲回房休息了。
宋慕兰真的太累了，灾难从天降，丈夫被押解去王城，女儿又独自去军营救人，她身体本来就差，哪怕有罗九的丹药维持，她能清醒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顾倾城深知母亲情况，自不敢再让她操劳，赶紧陪她休息。
李北玄在罗九入厅时说道：“九叔，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有伤在身也快点休息吧，不用理我。”
“我无大碍。”
罗九在李北玄对面坐下来，道：“我跟你说说你李家的事。”
他和顾元在江州经营多年，哪怕顾元被抓了，江州仍然在他的掌控当中。
李北玄眼神骤冷，隐有杀气弥漫，道：“我心里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想听听九叔具体说说。”
“应该跟你料的差不多。”
罗九详细道来。
“唐清婉随徐勇一起押送大人去了北凉，唐健淳留在江州。”
“唐健淳对你那三个师兄很有信心，认定你爹娘不可能有命活着回来。依你的性格，一旦回来定会去军营救人，那也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他再度召集了那些追随他的势力，分别是……其中那些被被你斩杀了掌舵者对你恨之入骨的势力反应最为积极。”
“现在你们李家所有产业都落入他们手中了，这个倒是不重要，产业失去可以再夺回。倒是你们李家死去的人就没法复活了，你得节衰制怒。”
“李文堂提前出关，虽然开辟了洞府，但境界不稳，被唐健淳等人围攻受了重伤，你二伯爷七叔公战死，李北焕被斩了一臂。李文庆和李北弘父子以及你们李家十几人选择投靠了唐健淳，李文庆已经宣布他是族长。”
“你真要谢谢赵族长和韩族长，他们再一次坚定地选择了你。因为县衙这边也出事，我自顾不暇，幸好是他们暗中相助才救了李文堂和李北焕以及你们李家四十三人。”
“我去看过李文堂和李北焕了，他们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但李北焕先被唐健淳踢了一脚，丹田破损厉害，修为倒跌，又被李北弘斩了一臂，伤上加伤，情况很是不妙，虽吃了我的丹药姓命无虞，但没有奇迹的话，这辈子无望重归铸炉了……”
李北玄静静听着，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到像是万古永恒的深渊。
深渊底下是恶蛟，恶蛟总有出渊时。
他等罗九说完后就起身道：“九叔，你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罗九当然知道李北玄要去干什么了，挥了挥手道：“去吧，血债血偿天经地义。但小姐一会肯定会问，也肯定会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你得回来。
若不回来，你便负卿。
忍心？
当然不忍。
李北玄轻轻点头，走出厅门。
虚空星仍繁，牙月仍高悬。
剑光起，剑破夜幕。
欲悲闹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亲族，噬血剑出鞘。
罗九也走出厅门，衣袍拂动，连串手势。
突有寒风起，正是杀人最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