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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的夏天，来得异常燥热。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绷紧的弦，让每一个人都感到呼吸不畅。
一股名为“严打”的雷霆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了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街头巷尾，墙上刷满了“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巨大标语，鲜红的油漆，如同未干的血。
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偷小摸的行为，都可能被从重从快地判个几年。
整个社会都笼罩在一片肃杀而紧张的气氛之下。
然而，总有那么一些被欲望和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以为自己能在这场风暴中，找到刀口舔血的刺激和机遇。
县城边缘，一间阴暗潮湿、散发着廉价烟草和霉味的地下室里。
江伟正双眼放光地将一沓沓散发着油墨香的布票、粮票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他的对面，坐着几个面相不善的男人，正是钱富贵倒台后剩下的那群狐朋狗友。
“伟哥，还是你脑子活！”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讨好地给江伟递上一根烟，“咱们倒腾这点玩意儿，比在外面辛辛苦苦干一年挣得都多！”
江伟得意地接过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浑浊的烟圈。
自从被江建国彻底赶出家门，又经历了那场风雨夜的绝望后，他非但没有反思，反而将所有的怨恨都加倍地记在了自己父亲的头上。
他认为是江建国，毁了他的一切。
为了生存，也为了那不切实际的“东山再起”之梦，他彻底地烂了下去。
他凭借着自己对江家的怨恨，很快便和这些同样对江建国怀恨在心的地痞流氓混在了一起。
他们从一些见不得光的渠道，搞来各种紧俏的票证，甚至是一些据说是从南方走私来的“进口货”，比如电子表蛤蟆镜在这片灰色的地带里，干着投机倒把的买卖。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所谓的“发财大计”，在这场席卷全国的“严打”风暴面前，无异于在悬崖边上，疯狂地试探……
“建国菜站”的后院，已经被江建国扩建成了一个小小的仓储和加工中心。
夜深人静李豹那个平日里像毒蛇般沉默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江建国的书房。
“老板。”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简短而冰冷，“有消息了。”
江建国正在灯下看着一张建筑图纸，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您那个儿子，”
李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最近跟‘刀疤刘’那伙人混在了一起，在城西的老鼠洞里倒腾票证，胆子不小，什么都敢碰。看样子，是想攒钱跟您叫板。”
李虎和李豹兄弟，本就是从这片灰色地带里摸爬滚打出来的。
他们出狱后，虽然走上了正道，但那些过去的关系网和信息渠道，还在。
对他们而言，打听江伟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的动向，易如反掌。
江建国手中的笔，微微一顿。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知道，江伟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
被逼到绝路，只会变得更加疯狂和没有底线。
在“严打”的风口浪尖上，去干这种足以被判重刑的买卖，不是找死，是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苏秀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汤走了进来。
她看到了李豹，也隐约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李豹很识趣地冲江建国点了点头，便如幽灵般退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苏秀云将汤碗轻轻放在桌上，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用一种试探性的带着一丝不忍的语气，轻声问道：“爸，您不提醒下江伟……”
她不敢直视江建国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的请求很过分，甚至很愚蠢。
江伟对她的伤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可一想到这个人可能会死，可能会和自己天人永隔，她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坚硬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
毕竟，那是她曾经的丈夫，是她名义上的男人。
江建国静静地看着她。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嘲讽。
他只是看着苏秀云那张写满了纠结和不忍的脸，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端起那碗冰糖雪梨汤，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秀云我问你，一块肉，如果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你是会选择把它精心保存起来期待它自己变好，还是会选择用最快的刀，把它干脆利落地割掉？”
江建国点了点头，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着苏秀云的内心，“江伟就是那块已经烂透了的肉。”
“路，是他自己选的。我给了他无数次机会。我让他堂堂正正地做人，他不肯；我让他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他不愿意。他偏要往那条死路上走，谁也拉不回来。”
“你记住，对饿狼的仁慈，就是对绵羊的残忍。”
江建国放下汤勺，声音变得无比严肃和沉重：“我今天若是心软，派人去‘拉’他一把，明天他就可能带着更大的怨恨，用更毒的手段，来报复我们，来伤害你，伤害萌萌！”
“我不能赌，也不敢赌。因为我输不起。我们这个家，也输不起。”
“烂掉的肉，就必须彻底割掉，才能保证整个身体的健康。”
江建国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语气森然地，为这场对话，也为江伟的命运，画上了最终的句号。
“他自己选择在悬崖上跳舞，就要做好随时粉身碎骨的准备。我们能做的也唯一要做的就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观。”
“静静地，看着他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末日。”
苏秀云怔怔地站在原地，公公那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名为“旧情”和“不忍”的病灶彻底地干净地割除了。
是啊。
对饿狼的仁慈，就是对绵羊的残忍。
为了萌萌，为了这个家，她不能再有半分软弱。
她抬起头，看着窗边那个男人宽厚而可靠的背影，眼神中的最后一丝迷茫，也彻底消散，化为了与他一样的冰冷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