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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红颖一直趴在窗台，面无表情的看着王超和王骏迪规规矩矩的走出校门，才转过头来缓和了神色。
“复习的怎么样？”
“还不错。”
李寂雪一丝不苟的扫着地，这些小事其实很锻炼心性。尤其是扫地练字这种，若泰山崩于前，却连最后一笔都未有丝毫的轻重变化，那才是大家。
赵红颖站在讲台上看着他忙来忙去的身影，教室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越发觉得这个孩子的成熟。不像少年般青涩，做起事情来总让人感觉那么轻松，好像早就习以为常似的。
赵红颖的神情有些悲伤，像是想起了某些欲说无奈的事情。
李寂雪没注意到，专注的做着自己的清扫工作，学校是个很有意思的时期，吃过的盘子都要放到指定位置，如果饭没吃干净要被批评，如果想要偷偷摸摸的把剩饭倒掉，还要被当众罚站，周一升旗点名批评。
成年之后，铺张浪费似乎成了彰显身份的标志，而把饭菜吃的干干净净的人，却像是平时连饭都吃不饱的可怜鬼。
客户们都希望你是个大气的人，这样才能配得上他们的大气。但这些大气到可以订了一桌酒席连去都不去一下的人，却时常连一个定时的吃饭时间都没有。
有些事很讽刺，褪去那身华丽光鲜的名牌西装，很多人的生活和那些他们看不起的流浪汉，组成上却有着惊人的相似。
李寂雪安安静静的扫着地，从一条过道扫到另一条过道，似乎这样能扫去他心底的灰尘，即使说话再像小孩子，表现再幼稚，但染尘的心始终还是粗糙了些。
扫完了地，李寂雪发现赵红颖还在讲台那里看着自己，有些惊讶，她是个很忙的人，总是匆匆来去，忙到目光眼神总要跑到话前面去，李寂雪都不记得她那甩开的长款呢大衣是有几次安安静静的落在后脚的。
“赵老师，您...？”，李寂雪话开在口里，却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有点疑惑的看着她，总觉得她肯定是有话想和自己说。
“嗯？”，赵红颖恍惚道。只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一个梦，看着少年安静无比的神情，被他带着就也安静了下来。
“我先走了？”，李寂雪回到座位拎起书包，他不习惯双肩背着，也不愿单肩挎着。就那么提在手里，像拎着电脑包似的，很习惯。
“嗯”，赵红颖点点头，站直了身体，衣服被利落的动作一带，抻开在空中。
“李寂雪，学习中有什么难点吗？”
“还好，看的差不多了。”，李寂雪停下准备离开的脚步，看着讲台上的老师，答着话。
“这次考试是联考···”，赵红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被她掐了一半。
“哦？...嗯。”，李寂雪装作第一次知道，然后做了个吃惊的表情。
赵红颖看见他吃惊的表情，证实了心中的担心，“我给你看看卷子吧。”
“嗯，好。”，李寂雪放下书包，拉开拉链，拉链的声音在无人的教室响出了一个弧度，像是在提醒人教室里的安静。
“其他卷子呢？”，赵红颖踏着步从讲台上走下来，高跟鞋划着羊绒大衣在空气中响起摩擦的声音。
“嗯？我找找看。”，李寂雪颇有些奇怪，难道她不是要给自己辅导，是要检查下自己的进度？
李寂雪找的有些慢，因为他最近的卷子上都是温铭批改的，温铭别出心裁的发明了代表各自评语的小表情，比如代表有进步就是一个吐着舌头的小猫，还要求孙小琪也按照这种方式批改他的英语卷子。
孙小琪拗不过她，半推半让的也画着各自的小图案，后来画的开心，还偷偷加上了自己的改编，比如要是做的不好，就是一只手指戳着一个小人的脑袋。
李寂雪当时还打趣的说，我把你们这些图标都背住了，是不是也要给打个分？那可别再用图标了，否则我这辈子都背不完了。
惹得两女把他一顿敲打。
此刻自然不是回味甜蜜学习过往的时候，李寂雪躲着最近的卷子，翻出来一张月前的课堂测试，上面不少的红叉，让人看着就乐观不起来。
赵红颖拿着卷子侧靠在李寂雪的桌子上，双腿自然的交叉在一起，皱着眉头。她个子不矮，手里还捏着刚才把玩的粉笔，这么一看，给人很强的威慑感。
“这能叫复习的还行吗？”
李寂雪听出来她声音有些愤怒的意味，也听明白愤怒的根源是焦虑。
“赵老师，这是之前的卷子，最近的还可以。”
李寂雪早就料到赵红颖会不高兴，她毕竟是老师，学生的成绩才是她唯一关心的内容。所以刚才就趁着赵红颖看卷子被挡住视线的时候，偷偷的在桌子底下把几张半月前图画较少的卷子动了动手脚，递给赵红颖。
赵红颖接过他的卷子，看了一眼明显变化的对勾比例，神色缓和很多。
“嗯，进步很多，不过不要随意撕毁卷子，卷面整洁也是算分的。这要是考试，不管你答的多好，这张卷子都是张废卷。”
李寂雪有苦说不出，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
赵红颖也是职责使然，她不是笨蛋，看每张卷子都是一个地方被撕去，猜测可能是有点什么特殊的意义，但还是忍不住说他，见他老老实实认错了，也就不再责怪他。
“对考试有信心吗？”。赵红颖放下卷子，不再纠结上面。
“还行。”李寂雪习惯了这个说法，他极重视责任和承诺，所以从说话开始到为人处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都要求自己退一步，给别人留一步。
赵红颖却有点着急了，“这样不行的，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要联考了，联考的难度你知道吗？要比学校出的卷子难上好几倍，而且学生成绩排名是集体排名，不是学校排名，当初夸下海口，连自信都没有，你这样怎么行！”
赵红颖越说越急，她第一节下课的时候，路过办公室听到苗英华早就联合了几位老师，说如果李寂雪考不到联考的前五名，就算他失败。到时候一定要他当众写检查，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自己道歉。
“赵老师？”，李寂雪看见她眼里焦虑的神色，想解释一下，想了想又没什么好解释的，所以只是开了个头而没有说下去。
幸好李寂雪这一声呼唤，赵红颖才刹住了话头，她看见李寂雪熬红的双眼里都是血丝，心里一阵愧疚，责怪自己太过分了，自己还像个引导学生的老师的样子吗？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他的问题，提案也是自己提案的，着急也是自己着急的，要不是自己，他也不需要当众被逼着打赌。
赵红颖不由的想起之前的会议，那时候她发着烧，强撑着去报告，结果刚一开始就被群起攻之，一直到自己支撑不住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比的孤独。后来就连校长都开始制止了，看着苗英华等人得意的笑脸，她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整个人好像要垮掉了一样，却听到这个少年拿着话筒喊着，会议还没有结束。
他不仅帮自己找回了尊严，理解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拼命的逼自己，自己怎么有理由去怪他。
赵红颖越想越后悔，她不知道自己无意识之中，开始自觉地依赖李寂雪。上次迷迷糊糊中，李寂雪的一系列沉稳言行，印在她晕乎乎的眼睛里，就好像一个特别值得信任的人，让她忽略了他的年龄，把他当做一个言出必行的男人来看。
所以刚才那一阵，她看到他好像很敷衍的说还行的时候，就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嘴上的话就不由的重了些。
“对不起，本来就不怪你，是老师太着急了，把你牵扯进去了。”
李寂雪笑笑道：“没事。”，本来就无意怪她，社团小组这个事情把他们困到了一起，赵红颖本就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关心则乱的道理他不久前刚体验过。
李寂雪的淡然，却反倒让赵红颖心里更加愧疚，咬了咬牙，把来之前心里盘算好的话说了出来。
“李寂雪，老师可以拿到本次考试的题。”
似乎感觉到了李寂雪惊讶到近乎不理解的眼神，赵红颖连忙补充道：“不要误会，只是这次考试而言。老师只帮你这一次，是因为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了推行社团小组，也是为了班级同学更好的学习，下不为例！”
李寂雪确实惊讶，他难以相信一向重视责任感的赵红颖会说出这种话，更惊讶于她说的内容。这次联考是省级考试，由中心直接下派专人小组进行封闭式出题，一个小小初中班主任，说能拿到考试题目，那无异于天方夜谭。
赵红颖看见李寂雪怔怔的看着自己，以为他是犹豫这种作弊行为，她自己其实也前后思考了很久，但是说都说了，只能继续努力说服他，“老师说了，这一次仅仅是特例，一次考试不等于你的人生，老师更看重的是对你人生的影响。苗老师她们过于，守旧，上一次打赌，也没说清楚是学校还是总体排名···”
李寂雪打断了赵红颖源源不断的话，他不能让这个认真负责的老师就这么错下去，“赵老师，没关系的，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刚才我虽然说是还行，但我再努努力，还是可以的。”
赵红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李寂雪只能提醒她说：“赵老师，这里毕竟是学校，有些话就算想说也不能在这里。而且老师放心吧，没事的。失败了就失败了，也没关系，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的。”
是的，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的。
就好像滴落在石头上的水滴，某一天你透过石头看到一个小洞。
就像是逐渐累积起的土坡，某一天不会看到一座高山。
就像汇聚起的人群，某一天你会看到一场革命。
就像15天后的11月14日，赵红颖对着收到的成绩通知，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校长在她身边笑的呵呵的，“赵老师，名师出高徒啊，虽然没有得到第一名，但不要气馁嘛，这个成绩已经是突飞猛进了。”
赵红颖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她只知道自己拿着通知的手在不断的颤抖，她的眼角湿润，呢大衣安静的在脚边停了很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的（删除）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望着向户外奔跑着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其中一个少年似乎看见了她停下来站在操场的正中心，对着她挥着手，迎着阳光，近乎璀璨的笑着。
这一天，全州市二零九中一个叫李寂雪的学生，拿下了省联考的第二名，距第一名仅差0.5分。
这一天，初二年级组的办公室，翻腾了一整天，几乎只要赵红颖一回到教室，贺喜之声就没断过，尽管她每一次都显得有点失魂落魄。
但这一天，终究是载入史册的一天。
李寂雪的名字在短短一个月内，先后两次登上了全案报社的头版，彻底让所有关心孩子身心健康的父母，记住了这个身形消瘦，但眼神里总透着似笑非笑的光芒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