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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樨听见脚步声便回过头来,并不十分惊讶他的出现,只是皱眉说:“冻不死你。”
漆汩耸了耸肩,唇边吐出白汽。
靳樨忽然转身,去屋里摸了条毯子出来,就像那次裹靳栊般,将漆汩整个人都裹起来。
“你在看什么?”漆汩终于暖和了,心里也松快下来,好奇地左右探头看,什么也没看到。
“看星星。”靳樨懒懒地说。
“星星?”漆汩问,“今夜的星星和以前的星星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靳樨答,“万古如斯而已。”
漆汩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件,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热热的,塞给靳樨。
“新年喜乐。第一次送你东西。”漆汩也像靳樨一样望向星空,“别嫌弃,现在你比我有钱多了。”
靳樨低头一看,见这块还带着热意的玉器被雕成花叶的形状,花样是桂花,线条略显粗糙,看起来雕刻的人手艺不怎么样。
俩人居然都不再说话,都仰着头看着夜空。
穹苍万里无止,每一片雪花都湛湛发光,犹如下凡的碎星。
“说甚么悄悄话!”臧初从屋子里伸头大声吆喝,“阿七快回来!你的猫在闹脾气!!!”
“来了!”漆汩一激灵,高声答道,遂对靳樨道,“那我先回去了。”
靳樨点头,盯着他裹着毯子生疏的脚步,像只刚学会走路的人俑般,不由一笑,未几听到公鉏白嚷嚷道:“你怎么跟只熊似的蹦过来了?”
漆汩闻声忙把毯子抖开。
臧初勾着酒盏,笑:“暗地里在算计谁呢不肯叫我们知道。”
“算计你。”漆汩重新坐回座位上,扯出一个礼貌而狡黠的笑,“怎么?不行么?”
臧初:“……”
漆汩还不肯罢休,兀自捧起琥珀,指着臧初指示道:“快!呲他!”
琥珀听话地露出尖锐的牙齿,嘴边的毛上还沾着蛋液,胡子竖得笔直,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喵——!”
臧初:“…………”
公鉏白捧腹大笑,漆汩也笑,低头给琥珀擦嘴巴。
第二天雪停,靳樨再推脱太子懋不得,收拾收拾好,要进宫去拜年,漆汩早早爬起来,等他换礼服,道:“侯爷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靳樨说,“父亲说他最近忙着在山里寻宝。”
漆汩惊悚:“宝藏?!”
靳樨很平静:“估计是风知异动,父亲不方便在信里说。”
“噢……”漆汩揉了揉脸。
靳樨已经换好衣服出来,又恢复了一丁点儿配饰都不带的习惯,他打量漆汩:“怎么就起了。”
“要不……”漆汩犹豫着说,“我陪你进宫去吧。”
靳樨挑眉,而后摇了摇头:“桌上是我写的回信。下午我要跟着太子去神坛,中午就不回来了。”
漆汩见桌上放了一只枯枝,没放在心上,只拣了靳樨封好的信,交给夏山送出去,之后无所事事地发呆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公鉏白说:“我出去逛逛,谁去?”
臧初自然而然地跟了过来,漆汩想想,干脆也出来了。
绎丹城一片祥和,乌泱泱的人都涌向大街。
隔着数不清的人头,宫门洞开,子人真一身银铠,容光焕发地骑在马上,带领禁军开道,紧接着是东宫驾辇,铃铛清脆,帷幔沉沉,依稀能看见太子懋与翁寿并坐的身影。
这时,又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
原来太子懋还捎带上了那只美丽的红燕,它足上有一只细细的链子,将它困在方寸之间,由一名低眉顺眼的宫人单独照料,红燕似乎并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难过,只是温顺地待在笼子里,面对所有人的仰视。
这就是神迹,是天子至今仍未等来的神迹。
一如庸层层保护池水中的黑鲤,一如重兵把守的陈国大椿,一如炚大长公主每每执香参拜的玛瑙,都是神灵降世的象征。
就在漆汩的角度,能看见神坛中赤帝神像的头翎,与红燕交相辉映。
一生一死,一兽一神。
第31章不要回头了。
众位官吏跟在后头,除子人真外,唯独靳樨也同样骑马,在东宫驾辇其后两三步的位置,面无表情,穿得极为单薄,似乎毫不畏冷,冷不丁被看热闹的百姓投了好几朵鲜花,太子懋在轿辇里道:“哥,挺受欢迎的,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
靳樨说:“太子殿下,别说笑。”
“阿栊不是说哥你有心上人么?”太子懋问,毫不掩饰他对靳家的打探。
靳樨目不斜视,道:“他知道什么。”
“小孩子知道得可不少。”太子懋笑着说,“哥你不是知道吗,我在阿栊这个年纪都念书好久了。”
靳樨驱马走开了,太子懋饶有趣味地笑起来。
车架在神坛门口停下,以面具遮面的葛霄带着所有巫官疾步走出,都身着巫服,恭迎太子,太子懋说:“起来吧。”
葛霄起身:“殿下请。”
“明年也要劳烦各位。”太子懋客客气气地在轿上说,慢悠悠地下了驾辇,又回头搀扶翁寿落地,那只红燕扑腾翅膀,从笼中飞出,落在太子懋的肩上。
这幅场景显得奇异又合,仿佛顺天应命。
太子懋微含笑意,满意地听见汹涌的人声汇聚成同一句话——“殿下千岁。大肜万年。”
靳樨甫一下马,便敏锐地回过头。
子人真忙道:“怎么?”
靳樨淡漠地收回眼神,摇头,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禁军。子人真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那位鬼魅似的刺客会又突然冒出来,且靳樨好像又并未佩剑。
漆汩注意到靳樨的眼神,心一揪,暗道:要出事!
靳樨为什么会犹豫?他在犹豫什么?
两条街外。
吴定用左手举着一支足有八寸长的弩弓,箭在弦上,他伏在高楼的瓦片上,像一片无人在意的秋后落叶,眯着眼睛,瞄准言笑晏晏的太子懋。
距离太远了。
太远了。
人头模糊成黑点,驾辇也缩小成指甲盖大小的金箔。
吴定曾是太子忌府中最出色的箭士,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可那一日密懋血洗东宫,他伤着的不止是右手,还有曾经如鹰目般的双眼。
但这也许会是为数不多的机会。
难道他要等到陛下驾鹤西去,太子懋坐上王座吗?
他没有办法进入王宫,短时间内,太子懋也不太可能再出来。
吴定看见有人回过头,他知道那必然是靳樨。
只有面对过生死的人才会对危险保持敏锐的直觉。
靳樨没有点出他来,神坛门口依然无比平静,太子懋细致地做着进门的净手准备。
只要靳樨不会站出来,子人真与葛霄绝不会有机会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