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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开门见山道“寇将军你可识得这女子？”
“识得”寇墨白淡淡答道。
“那你为何前来给她脱罪？”皇帝追问，他十分想看出这位寇少将军的态度。
半晌，寇墨白答到“微臣与夏瑶自幼就是玩伴，她父亲罪大恶极，却不干她的事，更何况，她已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或许，这就叫冥冥中自有天意…”
“唔，你宅心仁厚”皇帝不置可否。
“也并不是，父亲生前教微臣爱恨要分明，恩怨要分清，温婉姑姑曾是寇家的恩人，微臣杀夏风，大仇已报。微臣救夏瑶，是为了还温婉姑姑的恩情”说到这，寇墨白跪下道“望皇上成全微臣”
自始至终寇墨白的脸上便没有喜怒，倒是听到“温婉”二字，皇帝自己怔忡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默许了。
寇墨白转身走出大殿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再也藏不住眼中的情绪，站定在大殿门口，咬紧牙关，眉头紧锁，他收萧炎密报前来解围，并不为太子，实则是为她。
分别那时，她才一十六岁。一别将近七年。
他闭上眼睛，脑子中那夜惨烈的场景又闪现。
离京三年在关外，让他白净的脸上长满了胡茬，就像黄沙上的杂草一般，再没了少年模样，也不知道瑶儿看见是否会吓一跳，他总是这样想。
战事初平，回京指日可待，可那夜。
那夜在军账中浅睡，营中忽的喧闹起来。
“着火了！粮仓着火了！”
他一轱辘爬起来，眼睛微眯，安营扎寨处周边都有岗哨，安全距离远超箭弩的射击范围，怎的有人能接近粮仓？
但来不及思索，便有兵闯进，慌张的磕头道“少将军！老将军他…他…”
话还没说完他便冲了出去。
只见父亲在床榻边呕血不止，呕的便连眼睛血丝都好像要爆出来。军医已经在诊断，紧张的出了一身一身汗。
夏风在一旁左右踱步却毫无方法。
外面火光越来越大了，粮仓那边已经着透了一半。
“将军这是中毒！剧毒阿！”军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军营中有细作毒害将军”
“快治！”夏风目眦欲裂“让我逮住就把他千刀万剐！”
几针下去，寇老将军精神清明了一些，看见了一向沉稳的儿子眼中有了几分慌乱，他招手吃力的说“我儿，快！粮仓走水，快快前去指挥”
“父亲！”寇墨白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他是真的有些慌了。
“这是命令！”说完他又咳起来。
寇墨白最终还是转身冲进了火光冲天的夜色里。
他感觉到父亲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却想不通。他挽起袖子往火里来往了一次又一次，他尽量不去想父亲的样子，因为他突然觉得父亲已经如此苍老了。
“少将军！您别去了！让我们去吧”有很多人拦着他，他便一把推开，咬着牙关道“粮仓太重要了，必须火源处灭，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待到火灭时，天已蒙蒙亮。
他精疲力竭得躺到黄沙中，楞楞的瞧着旷野的天。
“少将军，宫里来旨意了…”他仿佛听到有谁在耳边说，他费力的爬起来，直至父亲的帐中，一言未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先锋夏风，勾结流寇，谋害主帅，其罪铁证如山，由左先锋寇墨白立时三刻斩罪臣于阵前，震慑三军，以儆效尤！”
父亲已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寇墨白接过旨看向夏风。他已很疲惫，脑中只一直想着“关外的事，宫内怎的了如指掌，旨意竟然下的如此之快”
“是夏风吗，是他毒害父亲？”
“夏风，夏瑶…”
来不及想清楚这所有的问题，刀已递到手边。
“少将军，请吧”
他握住刀柄的手有点颤抖，他想听听夏风怎么说。
但是夏风没有喊冤，他说“少将军，如果瑶儿，瑶儿能活下来，希望少将军能照拂她，她只是个孩子…”
夏风又出神一样念叨了一句“哦，该不是孩子了，该长大了…”苦笑一声，随即深深叩首，说道“老将军！末将先走一步了！”
说罢，夏风抽出腰间的剑在颈间狠狠一拧，血溅五步，英雄已逝，却没死在战场。
寇墨白本就抹满了灰的脸上有多了几丝腥味的血痕。
那一幕来的太快，直到现在想起来，寇墨白还会条件反射一般的微颤。
“少将军，皇上极为担心寇老的身体，特意让老奴连夜带来了御医”
“咳咳…咳…”寇墨白转头，竟然是父亲醒了过来，他悲怆的眼神让寇墨白心如刀刻，“不必了，劳皇上费心，你回京复命即可，就说老臣今日为皇上！咳咳咳…为皇上尽忠了…”
“那寇老将军，好生保重！奴才退下了”那宣旨的太监退出去，寇墨白跪爬到父亲床前，他听到父亲最后说的那句话便是“墨儿给为父披上甲，为父不会像你夏叔叔一样，为父死，也要战死！”
他回忆到父亲已佝偻的身影在重甲下身中数刀倒于马下的样子，嘴里喃喃道了声“爹爹”。
他仿佛又感受到当年的茫然失措与脆弱，急忙停止思绪，重新睁开眼睛，目之所及已不是荒漠，也不是草原，也不是边城，是豪华气派的皇家庭院，是雨后初晴，他已见到了自己在世上最牵挂的那一人。
她也如自己这般在世间孤零零一个，寇家是夏家的靠山，寇墨白也会是夏瑶的屏障，这时他眼眸深处又是一潭水一样的宁静，随即大步向前走去。
萧炎迎了上来，跟上寇墨白的步伐“皇上是想杀还是想留”
“留”寇墨白回答。
“皇上为何想留下所谓的叛臣遗孤？这岂不是在你面前自扇耳光？”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寇墨白沉吟了片刻“但我知道，皇上若想杀她，会当着我的面立时三刻就动手，何必来试探我？”
“或许他就是为了试探你”萧炎说道。
寇墨白又在关外呆了三年余，只是此时他已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朋的人了，他用三年时间领悟了，当年从没有什么乱臣贼子，寇家和夏家只是皇室弄权的牺牲品。但这领悟，不论有多少恨，多少痛，都要永远的放在心底。
他甚至没有再暗中去调查关于那一夜的丝毫，他只想站的更稳些，更坚硬一些，再也不必看着最亲的人倒在面前，却茫然到说不出一句话。
寇家和夏家的仇，终生难以得报，而他，只能是忠臣良将。
寇墨白离开大殿后，常乐公公跪在地上。
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起来吧”皇帝终是开口“如果不是你当年放了她的女儿，朕可就再也没机会看这熟悉的脸孔了”
常乐佝偻着起身，这几年，他与皇帝都老的特别快。
“朕这些年午夜梦回，经常梦见温婉”皇帝陷入了思绪中，徐徐说“那时朕无心权势，也没妄想过当天下之主，那时多好”
“皇上说的是，那时皇上与老奴四处游历，迷失在荒漠中，那是三天三夜走不出来啊，差点就干渴死，就是温婉姑姑骑着骆驼救了咱们”
“于公，朕登基后，因寇家声望太高，朕必须削权，也因寇家声望太高，朕又不能明着削权”皇帝说的激动起来“于私，朕妒夏风与温婉恩爱！牺牲夏家来削弱寇家势力最能解朕心里的不快！”
“皇上计划是完好的，做一个寇家与夏家自相残杀的假象”常乐恭谨回道。“三年前寇家只剩少将军，且少将军三年未归，看起来仍旧荣耀加身，实则在建康的人脉已断，皇上您，又可以放心用寇家了”
“可是，朕最近想起夏风、温婉，总是觉得对不住他们。夏风豪爽，温婉更是朕的救命恩人。”皇帝皱了皱眉“你说朕是不是老了，竟然优柔寡断起来，朕本该刚刚杀了她，可看着那丫头，就，就就就老想起温婉年轻时的模样”
“你说，寇墨白为什么保她！”
“你说，不共戴天之仇，寇墨白当真能恩怨分明？”
“你说，寇墨白会不会早疑心当年的事是朕在操纵？”
皇帝心乱如麻，纠结的很，他想起寇墨白离殿时所述“微臣以后就当夏瑶是微臣的妹妹，微臣与妹妹不会再提往日的仇怨，今生都会效忠皇上，效忠朝廷。”
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不论皇帝还是寇墨白，都因为自己不同程度的私心想保夏瑶一命。但是他们都不能向对方坦言，只有通过不断地试探与言不由衷的谎言达到这个共同的目的。
“这寇少将军如果一心想保她，对朕来说并非不是好事，看住了她，朕也能多个控制寇家的砝码”皇帝平静下来，悠悠然的说“派个太医，试探试探这丫头到底是不是真忘了个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