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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的车队，卷起烟尘，消失在了官道的尽头。
他带来的欢呼声，却并未立刻消散。
东平府的百姓，领到了久违的救命粮，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当第一缕炊烟从残破的屋檐下升起时，庆幸，很快就变成了挥之不去的愁苦。
“咳……咳咳！”
一名妇人蹲在木盆边，拼命地揉搓着盆里的小米，可无论她怎么淘洗，那水始终是浑的。
清澈的井水倒进去，搅动几下，再倒出来时，盆底总是沉着一层细密的黄沙。
“天杀的！这米怎么吃啊！”
她的男人蹲在一旁，面色蜡黄，看着盆里那混着沙砾的米，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林大人不是说……这是朝廷的良苦用心吗？”
“良苦用心？我呸！这是想让我们把肠子都吃断了！”
妇人将淘好的米倒进锅里，加了水，点起火，可心里却堵得慌。
饭熟了，一家人围着破桌子，谁也笑不出来。
一口饭进嘴，小心翼翼地咀嚼着，牙齿还是不可避免地磕在坚硬的沙粒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烦的咯吱声。
年幼的孩子不懂事，大口吞咽下去，没一会儿就捂着肚子哭喊起来。
这样的场景，在东平府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
起初的感激，在现实的折磨下，迅速发酵成了新的怨气与疑虑。
“这哪里是皇恩浩荡，分明是把我们当牲口喂！”
“嘘……小声点！那可是钦差大人送来的！”
“钦差大人怎么了？钦差大人就能喂我们吃沙子吗！”
抱怨声，如同地下的暗流，开始在城中悄然涌动。
府衙后堂。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商英端着茶杯，手却在不停地颤抖，茶水洒出，濡湿了衣袖。
“歹毒！阴狠！这林正，是要从根子上，毁了我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民心啊！”
他痛心疾首，苍老的脸上满是愤怒与无力。
陈风的面色，却平静得可怕。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李师师从城中各处汇总来的情报，眼神越来越冷。
“公子，”李师师秀眉紧蹙，忧心忡忡，“百姓们怨气很大，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生乱。”
“林正这一招，看似是赈灾，实则是埋下了一颗更大的雷。”
“他知道我们缺粮，就给我们不能吃的粮，百姓吃了难受，不吃饿死，无论如何，这笔账，最终都会算到我们头上。”
陈风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他不是在埋雷。”
陈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是在告诉我们，东平府的生死，只在朝廷一念之间，他能给，也能不给。”
“他要我们像狗一样，摇着尾巴去乞求他的施舍。”
陈风回头，目光扫过众人，“林正想看我们内乱，想看我们焦头烂额，想看我们跪地求饶。”
他顿了顿，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可惜，我偏不让他如愿。”
陈风的目光，最终落在杜兴身上。
“杜兴，我问你，这世上最坚固的东西是什么？”
杜兴一愣，想了想，答道：“自然是铁，是上好的精钢。”
“不。”陈风摇了摇头，“是石头。”
“铁会锈，会蚀，可石头，能历经千年风雨而不朽。”
他转过身，面对着满脸困惑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你们，帮我造出一种，比石头更坚固的东西。”
“我要用它，把东平府，建成一座真正的，永不陷落的坚城！”
张商英也愣住了，不解地问道：“陈风，你在说什么胡话？”
陈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将彻底颠覆这些古人的认知。
“张大人，杜兴，你们听好。”
“我要造的，是一种神奇的粉末。它取自山间的石灰石和黏土，经过烈火的煅烧，再研磨成粉。”
“这种粉末，平日里与普通灰土无异，可一旦遇水，便会重新凝结，化作坚逾磐石的人造之石！”
“我叫它，水泥！”
水泥？
后堂之内，一片死寂。
张商英、李师师，包括杜兴，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陈风。
将石头烧成粉，再遇水变回石头？
这……这不是神仙的法术，又是什么？
“公子……您……您没说笑吧？”杜兴结结巴巴地问道，这简直不可思议。
“我从不说笑。”陈风的眼神自信，“在我这里，没有不可能。”
他走到杜兴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
“只要有了水泥，我们修复城墙，不再需要费力地开采、打磨巨石。”
“我们只需要用碎石和水泥混合，就能浇筑出任何我们想要的形状！”
“城墙的修复速度，能提高十倍！坚固程度，更是远超从前！”
“我们还能用它来铺路，来建造房屋！东平府的重建速度，将一日千里！”
杜兴听着陈风的描述，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能想象到，如果陈风说的是真的，那将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景象！
“公子！”杜兴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我干！”
“只要您说得出法子，我杜兴就算把命搭进去，也一定给您把这水泥给捣鼓出来！”
“好！”陈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翌日，一支由杜兴亲自带领的队伍，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平府。
他们根据陈风的描述，在城外的山野间，四处寻找着那种青灰色的石灰石和黄褐色的黏土。
理论终究是理论，初期的寻找充满了困难。
工匠们看着满山的石头，根本分不清哪一种才是公子口中能点石成金的宝贝。
而在城南，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土窑旁，更是日夜炉火不熄。
杜兴几乎是吃住都在这里。
第一批原料运回来后，他立刻按照陈风的指点，开始尝试烧制。
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轰！”
一声闷响，窑炉的顶盖被气流掀开，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咳咳咳！”杜兴灰头土脸地从窑边爬起来，看着里面一堆烧得焦黑的废渣，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
不是火候不够，烧出来一堆没用的粉末。
就是火候太过，直接把原料烧成了黑炭。
一连数日，烧出来的，全是没用的废料。
就在杜兴快要绝望之时，城中的舆论，却在李师师的巧妙引导下，悄然发生了变化。
茶馆里，酒肆中，说书人不再只讲金人的残暴。
舆论，将百姓对掺沙米的不满，引到了朝廷身上去。
与此同时，城西校场，喊杀声震天。
白凝与扈三娘，正用最严酷的方式，锤炼着那支新整编的军队。
军纪、战阵、体能……每一项，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而府衙之内，张商英则稳坐中堂，处理着日常政务，对外，依旧是一副东平府百废待兴，急需朝廷救济的孱弱模样。
他用自己的身份和名望，为陈风所有的秘密行动，提供了最完美的掩护。
又一次失败后，陈风亲自来到了土窑旁。
他看着满地的废渣和杜兴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没有责备，只是抓起一把原料，仔细地分辨着。
“石灰石的比例，再加一成。”
“黏土里，掺入少量的铁粉。”
“烧制的时候，先用文火，再转武火，看到窑内颜色变为黄绿色时，立刻封火！”
陈风将自己脑中那些零碎的化学知识，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听懂的方式，一点点地传授给杜兴。
这一次，杜兴严格按照陈风的每一个指令操作。
当窑火熄灭，冷却之后。
杜兴颤抖着手，从窑中扒拉出的，不再是粉末，也不是焦炭。
而是一颗颗，灰黑色的，带着玻璃光泽的颗粒状熟料。
“成功了？”杜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风拿起一颗，在手中捏了捏，点了点头：“成功了。”
他们立刻将这些熟料，用石磨研磨成最细腻的灰色粉末。
当杜兴舀来一瓢水，将粉末搅拌成浆，再将两块砖石用这灰色的泥浆粘合在一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奇迹，就在他们眼前发生。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湿润的泥浆，便肉眼可见地开始凝固，变硬。
半个时辰后，杜兴试着用手去掰，那两块砖石竟纹丝不动，仿佛长在了一起。
他用尽全力，脸都憋红了，砖石的连接处，依旧坚固如初。
“神了……真是神了！”杜兴瞪大了眼睛，兴奋地大吼起来。
这哪里是泥浆，这分明就是神仙用的胶水！
次日，北城门一个不起眼的小缺口处。
陈风亲自指挥着几名工匠，用这第一批成功的水泥，进行修补。
消息不胫而走，许多百姓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他们亲眼看到，工匠们用那种灰色的粉浆，混合着碎石，很快就将缺口填满。
几个时辰后，当工匠用铁锤去敲击那修补之处时，竟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我的天！比原来的城墙还硬！”
“这是什么神仙法术？遇水成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