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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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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家来的两个婆子穿红着绿, 和贾家近年的相素, 大不相同。
    那薛家婆子昂首挺胸,偷摸打量荣府下人, 心道果然是外头人议论的贾家穷了, 瞧这穿着打扮,不过是寻常穿戴, 怕是连江南甄府上的一半气派都没有, 什么白玉为堂金作马,可见是不实的,太太还嘱咐必要态度恭敬, 以免失了礼。
    却不知,荣府被杜澜调理过的下人,察觉到薛家婆子隐晦的小眼神后, 心中纷纷啐了口,暴发户, 庸俗。
    这厢凤姐暗自揣摩薛家的来意,薛家的两个婆子, 已磕完头, 坐在下头小凳上, 笑眯眯的道:“我们家奶奶, 才听说林老爷擢升工部尚书的大喜事, 我们家和林家也是故旧, 论起林老夫人来, 先时也是走动的, 早年在江南时,也是来往的,只是近年守孝,亲戚间略疏远了些,我们奶奶打发我来问二奶奶,贵府何时到林家贺喜,到时一同去,也便宜些。”
    凤姐心道原来如此,林老夫人和薛家的老亲,她是知晓的,便笑道:“如今姑妈尚未定下摆酒的日子,况姑父家和咱们府上的规矩也不大一样,若定准了,我派人到姨妈处说一声,就是了。”
    薛家婆子笑道:“那劳烦二奶奶,您这里事多,我们不敢多打扰,这就回我们奶奶话去。”
    “慢着,”凤姐又命平儿理出预备好的东西,笑道:“前日听婶娘说,姨妈回京了,偏我身子不妥,也未曾到姨妈府上请安,虽是本家宅子,却也是多年未住,难免不便宜,我备了些东西,才要打发人送去,可巧你们来了,就一并带过去罢,不过是家常之物,请姨妈务必不要嫌弃,待我身子好了,再到姨妈跟前请罪罢。”
    这话两个婆子不敢接,陪笑凑趣说了几句话,辞了凤姐,带着东西回薛家去了。
    薛姨妈听了婆子的话,命她们自去,对薛宝钗道:“待林府摆宴那一日,你和我一道去,那位林府,就是姑苏林府,前些年,我带你去过的。”
    薛宝钗容貌丰美,面若银盆,举止娴雅,道:“林大妹妹我记得,只是,咱们为公主选侍而来,贸贸然出门饮宴,是否唐突了,还是打发人去问问舅母吧?”
    薛姨妈一叹,摩挲着宝钗的脸,感伤道:“我的儿,为你哥哥不出息,也耽搁了你,你昨儿在你姨母家,不知道,你舅父昨儿派人来说了,选侍之事是不成了,太妃过逝,章家又获了罪,虽不循旧例,无须举国守孝,但选侍之事,是不作考量的。”
    薛宝钗心里咯噔了一下,脑海嗡地一声,数年待选,一朝竟成云烟,好在秉性内敛自持,尚能端得住,只是难免心灰意冷,大感颓兴。
    知女莫若母,女儿之心,薛姨妈岂有不知的,忙把女儿揽在怀中,细细宽慰了好一番。
    薛宝钗深知哥哥不争气,是靠不住的,不想令母亲再添愁结,遂强颜欢笑,只作无事人般。
    过了两日,方渐渐缓了,薛姨妈套了车到荣府来,先请过贾母安,说笑会子,方到外院二房王夫人处。
    王夫人正自生气,闻听妹妹来了,忙自里间迎了出来,薛姨妈见姐姐神情不素以往平淡,仿佛带着火般,便开口相劝。
    不劝犹可,一劝勾的王夫人心中火气更旺,当着妹妹的面,也不必避讳,怒道:“也不知哪个多嘴多舌的,说蟠儿贪玩,传些不干不净的混账话,都传道老爷耳朵里头了,我才说了句让蟠儿到学里去读书,老爷就摞了脸子,掀帘子走了。”
    薛姨妈之宅离贾家之塾近些,因此便想着令薛蟠到贾学中附学,历来族中所设之塾多有亲戚旧故的子弟来附读的,听闻儿子背地被人说三道四的,薛姨妈岂有不恼的,然当着姐姐却不好动怒。
    薛姨妈眼圈儿红透,握住王夫人的手啜泣道:“蟠儿那孽障不省心,反累得姐姐为难,姐姐再不值当的为这点子事忧心,便是这里不能读,去咱们家也是一样的。”
    王夫人嗔目竖眉,心中恼怒不已,恨恨道:“只他贾家有学堂不成,当咱们王家没人了。”
    儿子不争气,令亲戚间嫌弃,偏当家的又早早去了,只留下她们孤儿寡母,薛姨妈的心下苦不堪言,那孽障又不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拿来说嘴,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却屡教不改,她一个妇道人家,虽是当娘的,却也拿他没辙。
    薛姨妈拭了泪,也没什么心思劝姐姐,只陪着说了会子闲话,便回了自个家。
    回到家,再撑不住,将此事和女儿宝钗说了,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会子,薛蟠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大着舌头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妈妈和妹妹哭什么。”
    薛姨妈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孽畜,都是你不争气。”还要再骂,宝钗忙拦了,薛姨妈只得别过头,罢了。
    薛蟠被骂得登时一愣,素来心直口快,不愿听这些藏着掖着的话,忙道:“我又出去惹祸,做什么好好的又骂我?”
    薛姨妈摔了茶盅,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惹的祸还少了,如今带累得家人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妈妈,少说两句罢,下头人传闲话,言三语四的,和哥哥并不相干,许是小人进谄,也未可知,事已至此,何苦为这个置气。”宝钗忙劝道。
    薛蟠瞪眼如铜铃,一根筯的直肠子,此时反应倒快,一拳在门栓上,喊道:“必是荣府自恃高门贵第的,欺负人,枉琏二哥哥,面上和气,内里藏奸,竟似个伪善的小人,我这就去找他说道个明白。”抬腿就要去,薛姨妈一把抓住他,骂道:“嘴里胡诌,你还当这是金陵呢,由得你胡作非为,惹出事来有人给你兜着,我告诉你,这可是天子脚下,贵人多的是,你要活活把我气死不成?”说着不由落下泪来。
    薛蟠还要耍横,宝钗上来搀住薛姨妈,恼薛蟠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摆你薛大爷的威风。”
    薛蟠一时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道:“只你是个聪明孝顺的,他人都是不省心的,即便如此,也用不着只显摆你的好,话里话外指他人的不是。”
    兄妹两个素日感情极佳,却不防神,说出这话来,宝钗又是气,又是伤心,扑在薛姨妈怀中直哭。
    见自来沉稳的妹妹哭了,薛蟠方察觉言语不当,只是一来尚有酒意,二来也赌气,甩了帘子,转身回自个屋歇息。
    薛姨妈气得浑身乱颤,苦口婆心劝宝钗道:“你是知道你哥哥的,他平日里说话不留心,是个有口无心,你们兄妹两个,再不能为此隔阂生分。”
    宝钗心冷犹胜前两日,她再好,也只是个女儿家,说到底,母亲还是疼儿子,纵使当年父亲在世时,也曾屡发感叹,可叹吾女非男儿身。
    宝钗慢慢收了泪,由着母亲劝好了,回到房中,半夜又哭了会子,一夜胡思乱想,不知想了些什么。
    *
    荣府,三春并杜芊宁静荷正在上房抱厦里说笑,惜春忽道:“好些日子没见二哥哥了?”
    迎春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微笑不语,探春回道:“父亲前日抽捡功课,这几日日拘二哥哥在家读书呢。”
    话至此处,惜春忽想起一事来,笑道:“昨儿我回府里,蓉哥儿和蔷哥儿又挨了一顿打,两人不知在哪吃了酒,起得迟了,睡迷了,命小厮到业师房中告罪,说是病了,郡主嫂子命人去探望他们,两人睡得倒是香,我昨儿去时,两人还在祖祠里跪着呢。”
    众人一笑,迎春叹了口气,说:“这个月跪了有两回了罢,头几个月听说功课日渐进益,怎么入了冬,倒懒惰了。”
    惜春笑道:“我知道,必是因冬天加了武课,他们才愈发懒了。”
    屋内正说笑,外头有人回道:“姑娘们,薛家姨太太打发人来送东西来了。”
    迎春为长,忙道把人请进来,薛家婆子福身问好,手中拿着个小锦匣,笑眯眯的说:“这匣子里是宫中新制的花样,我们太太见样式新颖别致,命奴婢送给姑娘们拿着顽。”
    众人忙起身道谢,打开来看时,却是纱堆的花,倒也精巧,众人选了自个喜欢的,迎春微微沉吟,命司棋收了起来,探春见状,附耳对侍书说了句,侍书自去不提。
    这时,又听外面帘拢响,来人衣着不俗,未语先笑,通身气派自有一番威严,惜春忙上前,喜笑颜开:“王嬷嬷,您老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抚安郡主身边的管事嬷嬷,众人纷纷起身让座,又连声唤丫鬟们上茶,王嬷嬷待惜春亦是亲热,笑道:“郡主命老奴给姑娘送东西来。”
    惜春拍手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都给我们送起东西来。”
    王嬷嬷听了这话不解,探春把先前缘由说了,又把匣子的花让王嬷嬷看了一回,王嬷嬷笑道:“却是宫中的新鲜花样,用云罗纱堆的,乃是江南甄家献上的,太妃娘娘们也喜欢,夸其简朴灵巧。”
    众姊妹神色稍敛,不好接话,杜芊却“扑哧”一笑,面上满是促狭,众人心中微罕。
    王嬷嬷用分外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番杜芊,看得杜芊不自在,一旁的宁静荷若有所思,咬了咬下唇。
    王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漆木托盘的小丫鬟,王嬷嬷笑道:“天愈发寒了,郡主庄子上送来几张狐皮,郡主说颜色鲜艳,正合姑娘们穿,姑娘们做袄也使得,做大氅也使得。”一面说着,一面打开来看,却是十余张狐皮,既有雪白色的,也有青灰的,还有银黑的。
    众人见了,十分喜欢,争相道谢。
    抚安郡主不苟严笑,素日又极少出门,又常听闻其厉害不凡之处,众人对其十分畏惧,独惜春因自小失母的缘故,对这位郡主嫂子甚是孺慕,抚安郡主面冷心热,私下里却十分疼爱惜春。
    众人心知今日这是沾了惜春的光,待王嬷嬷走后,又向惜春道了番谢。
    惜春被众人谢得小脸红扑扑的,口中谦辞,面上眉飞色舞,可见得意得很。
    宁静荷摸着柔软光滑的皮子,艳羡的说:“也就是郡主才出手这般大方,这样名贵的上好皮子,拿来送人。”
    这话甫说出口,屋内热闹的氛围,顿时化为乌有,惜春不高兴的撅起小嘴巴,把皮子往榻上一掷,冷声说:“因郡主疼我们,才特特命人送过来,哪里还去管什么名贵不名贵?”
    探春忙拉惜春,惜春却不理,宁静荷泫然欲泣,眼圈儿泛红,婉转如黄鹂的声音,也不复先时柔媚,怯怯的说道:“是我言语不当,乍得了这许多好东西,一时忘情,失礼多嘴了,四妹妹千万不要怪我。”说着,泪便落了下来,万般可怜的怯懦妖娆之态。
    迎春是长姐,忙喝了惜春,又有探春调停,杜芊说笑,方把这一茬略过,众人说笑会子,始终不复先时和睦,便各自散了。
    晚间,杜澜上房,迎春小心翼翼回了下午之事,杜澜笑吟吟道:“你怎么看?”
    迎春想了想,说:“四妹妹固然孩子心性,宁大妹妹却也有些小家子气。”
    杜芊诧异的看了眼迎春,像迎春这样温柔腼腆的性情,如今却也能说出小家子气的话,可见姑母教导得好。
    “你呢?”杜澜问杜芊,杜芊轻笑,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唇畔的茶迹,笑道:“姑母府上的家事,侄女儿怎好多嘴呢,依侄女儿浅见,不过是宁姑娘心慌失态。”
    杜澜但笑不语,呷了口茶,那从容优雅的姿态,仿佛墙上挂的洛神图上的神女,自画里走出来一般,光润玉颜,皎若朝霞。
    茶尽,杜澜方漫不经心的道:“日后,你们会遇见更多的人,会有聪明人,也会有愚笨人,有心若海深的人,也有浅薄如水的人,想明白了,日后也就不必劳神了,迎儿今日就做的很好,她是咱府上的客人,便是惜丫头受点口角委屈,也不便苟责她,人有远近,亦有亲疏,再多的,怕是不能给了,尊礼虽好,却也不能让自家人受委曲,你们如今是姑娘,是娇客,日后到了夫家,可没有这般自在。”
    听闻夫家之语,迎春杜芊两人虽有些羞,却也大大方方的恭手垂训。
    杜澜挑眉,打趣道:“害羞什么,人都要有这一遭。”这话说得迎春、杜芊愈发不自在,杜澜好整以暇欣赏了一番小女儿家的娇怯,才放她们回房。
    两人走的飞快,胡嬷嬷不赞同的说:“太太说话也该委婉些,姑娘们还小,哪禁得住你这么打趣。”
    杜澜大笑,道:“我做姑娘时,也没这么害羞呢。”
    胡嬷嬷哼了一声,意味不言而喻,当谁都像你这么脸皮厚呢。
    引得杜澜乐不可支,贾赦背手进来,问:“又说什么呢,笑声都传出三里外了。”
    杜澜扮了个娇羞模样,假装扭捏的说:“女儿家的私密事,再不能让老爷知道。”
    贾赦、胡嬷嬷均是内心恶寒,犹以胡嬷嬷险些没当场吐出来,行了礼,道了声告退,飞快出了屋子。
    贾赦也受不住杜澜的跳脱,定了定神,才无奈的说:“你就不能斯文些,哪个大家夫人像你这样?”
    杜澜抛了个媚眼,娇滴滴的回道:“也不见那些秀气古板的太太们,像我这么厉害呐!”
    贾赦..............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告辞。
    杜澜自家倒是乐呵,笑得前仰后合,待她笑够了,方拈了个蜜橘吃,又指使贾赦端茶倒水,贾赦依言照办。
    杜澜方问:“今儿倒是回来得晚,路上有事?”
    贾赦嗯了声,自个解了冠,褪了鞋,盘腿坐在炕上,才说:“回城的时候,碰到了王子腾。”
    杜澜来了精神,杏核美目闪过一抹精光:“他任五城兵马司的旨意,已发了,找你做什么?”
    “是为了老二的事。”贾赦回的言简意赅。
    杜澜以手撑额,道:“这阵子忙糟糟的,把二弟在工部任职的事给忘了,怎么他听到什么风声了?这位王家家主,倒是机敏。”
    贾赦点头道:“打小就是个狗腿子,专爱钻营。”
    杜澜吃吃地笑,笑道:“他就是比你伶俐,要不然你这个三品将军,能一坐十来年,十年前你是三品将军的时候,人家才五品,这才几年,就成了二品大员,再给他几年,封疆大吏也在话下。”
    贾赦不语,杜澜懒洋洋的问:“关于贾迂夫的事,他怎么说?”
    贾迂夫,贾赦嘴角抽了抽,无奈至极的说:“好好说话,王子腾话里话外的意思,二弟为官平平,不如想办法把他跳出京,省得有人拿二弟抨击林妹夫。”
    “尚书之职,端看六部,无一不过了花甲的年纪,林妹夫才过不惑,他的政绩履历,亦不过中上,惹人非议是难免的,但眼红的小人,若以为林妹夫好对付,那才是打错了主意。”
    杜澜不引为意,丫鬟蹑手蹑脚送来两样鲜果,对大太太一幅大爷模样,翘着腿歪在榻上,熟视无睹,一言不发放下东西,转身出去了。
    两样鲜果,一盘山、奈,红通通的果子,摆在雕花嵌纹的水晶盘中十分诱人,另一盘是葡萄,这个时节,倒是个罕物,杜澜只望着贾赦笑,贾赦任劳任怨的过来剥葡萄。
    杜澜含了颗水润的葡萄果肉,问:“王子腾可有什么主意没有?怕不怕的,多些准备也无妨,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贾赦头也不抬的说:“依他的意思,外放学政最好,按期巡历所属各府、厅、州,察师儒优劣,生员勤惰,既不得罪人,也不必怕什么关碍。”
    杜澜嗤笑,摇头说:“我知道他找你的意思,左不过他为他妹子,令你为手足计,来借我们家的势,不是我不肯,而是自去年学政屡有变动,日后的新科进士,生员,都是要为殿下所用的,殿下决不会放任闲人浑水摸鱼。”
    “依你看,这事是行不通了?”贾赦剥了几个,手上沾了汁水粘腻,拿热帕子净手。
    杜澜一哂,想了想,道:“鸿胪寺有巡边的外差,就是苦些,差事小,担子轻,纵出了什么事,也牵连不到他们头上,活动一番,给他升半品,倒也容易。”
    贾赦一锤定音,干脆地说:“那就这么办,把老二弄出去,也对老太太有个交待。”
    杜澜美目流转,似笑非笑斜他一眼,意有所指的说:“就剥了几个葡萄,就驱使我为你鞍前马后的,你也想得忒美了。”
    贾赦头也不回,起身下床,汲鞋就跑,珢玱的背影,落荒而逃,屋内适时传来杜澜放肆的笑声。
    曲廊上,胡嬷嬷心下戚然,看着衣冠不整的贾赦,对自家姑爷充满同情,碰上自家时不时抽风的姑娘,姑爷真的是太难了,一面想,一面递上备好的鹤氅。
    贾赦咳了声,接过氅衣,披好,一派淡定,汲着鞋,回了书房。
    *
    惜春房中,入画回惜春道:“姑娘,郡主也备了给史大姑娘的料子,你看,是打发人送去,还是等史大姑娘来时,一并带回去,奴婢听说,二姑娘和三姑娘,各分出一朵纱花来,匀给史大姑娘呢。”
    惜春仍是气恼,冷着脸,并不答腔,入画劝道:“姑娘,不过是几句口角,哪值 得就放在心上了,您是什么身份,姊妹们相处不好,少来往就是了,再说,说得难听些,先时那些奴才们,哪里拿宁姑娘当正经表姑娘待,都说林大姑娘才是咱们府上正经表姑娘呢。”
    说起林府,入画忙捧了个点心盒子来,回惜春道:“瞧奴婢这记性,今儿姑太太打发人来给老太太送东西,林二姑娘送了点心来,特特说是姑娘那日提起的白玉糕和福寿斋的酥心糖。”
    惜春一把夺过,没好气的说:“怎么才想起来回我,及时回我,我也好准备还礼才是。”
    入画笑道:“奴婢也是这个想头,但琉璃姐姐说,林家来人的妈妈们赶着要走,老太太便吩咐不必回礼了。”
    惜春脸色稍缓,又问:“是只送给我一个人,还是各人都送了。”
    入画抿嘴笑道:“都送了,只是点心不同,老太太说姊妹们亲热来往,这些小事,不必太拘礼,太拘礼,反显得外道了。”
    惜春这才露出点笑模样,嘀咕道:“这才是正经话,只有那落破户家才成天把银子的挂嘴角,好没意思,便是说,也该分个时候,惹人嫌的很。”
    探春处,迎春正和探春下棋,探春忽问:“二姐姐,可曾听说了?”
    迎春知晓探春言外之意,回道:“约摸有个影儿,却也是不可能的事,长辈们再不会同意的。”
    探春落了一子,轻声说:“好生没趣,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偏沾上这些东西。”
    一子不甚,满盘皆输,理棋布盘的清脆声响,打在心间,叮咚作响,探春勾了勾唇:“我看今日的眉眼官司,倒像是定准了。”
    下棋对弈,须聚精会神,迎春善棋,亦爱棋,分了心神回探春的话,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上:“并不曾听说。”
    探春还了一子,自语道:“若真能成,也是极好的事,只是与我们不大相关,伤及自身,方稍稍留意些,倒是另一桩,恼人得很,有的是机锋,也不知怎么想起来,巴巴打发人送花来。”
    迎春埋首棋局,心中却有些伤感,三妹妹精明能干,却困于出身,而无法施展,
    早前母亲把三妹妹接来,赵姨娘也不知被什么人撺掇了,大闹了一场,连累得三妹妹也闹了没脸。
    赵姨娘虽被弹压了下去,母亲掌家,亦非先时,连二婶母也得了不是,受了祖母的排喧,环哥儿更是被拘在府里读书,不许他和赵姨娘见面,但母子生离,岂能好受?三妹妹好好的姑娘家,也因为姨娘所为,大失颜面。
    吃一堑长一智,虽吃了苦头,但她们姊妹却在慢慢长大,幸而,母亲是个厚道人。
    *
    贾政调职之事,不过数日,便尘埃落定,即上升,便议了启程之日,临走之时,有杜澜调和,姐妹们遮掩,贾政竟带了贾宝玉贾环同赴任上。
    带走贾宝玉之事,是杜澜示意,探春回府,杜澜的话不过寥寥数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人定要有所选择,方会有得。
    探春辗转反侧,思虑一夜,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外书房见贾政。
    贾政对探春不算熟悉,女儿中,他更看重生而不凡,聪慧的元春,但事实证明,人的造化时运,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一招不慎,元春举步维艰,已无前程可言。
    贾政眉目威严,探春福身一礼,先贺父亲大人荣升之喜,方道:“女儿有些话,想了许久,不知该不该说。”
    贾政手下整理交接之回,只微微点头,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罢。”
    探春有一刹的迟疑,待回过神来,俊采飞扬的眉眼中满是坚定,她轻声道:“女儿这些妄见,也不过是老生常谈,父亲若觉得无理,只作耳旁风,就当女儿目光短浅罢,女儿和环哥儿同胞所出,二哥哥也是嫡亲兄长,环哥儿愚笨,二哥哥天姿极佳,却不喜读书,依女儿浅见,皆是因其锦衣玉食,环披锦簇,不知人间疾苦所误,若是父亲带着二哥哥环哥儿出去见一见,瞧一瞧这世间百态,许能醒悟过来亦未可知,女儿只恨生作女儿身,不能有一番作为,生平之愿,也只能寄期望于二哥和环弟了。”
    探春说话时,贾政已不知不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仔细听探春之言,愈听心中愈发惋惜,他平日只听说自家小女儿有几分能干,却不知她见识之深,心性之慧,远在两个逆子之上,若是个男儿身,他也不枉此生,又有何憾。
    打动人心的话,并不需要华丽的修辞,与夸张的言谈,所谓一针见血,莫过于此。
    贾政这厢又是惋惜,又是怅然,心头百感交集,他如此之动容,并未掩饰,探春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余下的,便是大伯母的事情了。
    果然,待贾政携贾宝玉、贾环离开之事,引得贾母雷霆大怒,连杜澜也被当场痛斥心狠,不慈,好在杜澜非等闲人,对贾母迁怒,毫不芥怀,恭敬一如既往。
    贾敏听闻此事,先说了一个好字,又挂念老母身子,带黛玉姐弟三个,来荣府探望,见了黛玉姐弟三人,贾母的怒气消了大半,宝贝孙儿不假,嫡嫡亲的外孙女儿也是招人疼,稀罕得紧,祖孙其乐融融,亲香了一日,哄得贾母眉开眼笑。
    待到次日一早,荣府的婆子便来报喜,琏二奶奶夜里发动,卯时初,诞下一个白胖的哥儿来,那哥儿眉清目秀,据说和先大奶奶一模一样。
    贾敏大喜过望,厚厚的封儿赏了报喜的婆子。
    荣府,贾母更是欢喜,抱着哥儿不撒手,身边丫鬟婆子,心惊胆战,只怕把老太太累着。
    身边又有杜澜并媳妇们凑趣,贾母愈发高兴,也不计较杜澜先时的欺上瞒下了,大手一挥,伺候凤姐儿的婆子丫鬟们加倍封赏,府内的下人都有赏。
    杜澜笑道:“我是做婆婆的,不好越过母亲,一人赏个封包就是了。”
    贾母笑道:“我知道你是财主,手里银子多得很,不必看我,依你的心就来,不必顾忌我,左不过我若不及你的多,你替我补上就是了。”
    众人大笑,有一媳妇陪笑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妥当,既得了美名,也不必添银子。”
    贾母拍了拍杜澜的手道:“我这媳妇,谁不说她好,孝顺贤淑,如今添了孙子,这等喜事,哪用我出钱,也不用我管,媳妇一人就办得周周到到,自她嫁过来,我是丁点心不用操了,年老昏聩,如今全赖媳妇一人操持。”
    贾母放下身段,为杜澜作脸,围着的人亦不是傻瓜,争先恐后,上前凑趣,一个赛一个能说会道,生生把杜澜夸成了当代第一贤妇。
    杜澜笑意宴宴,配合着贾母,心道老狐狸,不出手则已,出手这迷魂汤,就能人灌得晕头转向。
    杜澜回房后,直攘腰酸背痛,看贾赦心花怒放不顺眼,把人拉过来,替她捶背。
    贾赦心情好,也没计较,任由杜澜差遣,到了他的年纪,人生之乐莫过于含饴弄孙,大儿子是指望不得的,小儿媳又两年没动静,今一举得男,又那般会长,贾赦只看了一眼,打心眼里就说不出的喜欢。
    杜澜啧啧道:“没看出来,老太太能屈能伸,倒是个妙人,怪道人皆赞荣国公夫人命好呐!”
    贾赦轻笑,道:“母亲年轻时,也挨过祖母的磋磨,你们这点子事,连点小水洼都算不上。”
    杜澜挑眉:“你既知道母亲的不易,那怎么也不见侍亲如谨,彩衣娱亲呢?”
    贾赦力道稍稍重了些,杜澜一声轻呼,贾赦收了力,轻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时候我在祖母膝下养着,明白母亲的难处之后,已经晚了,母亲有了老二,再后来有了敏妹,我再想亲近,也不像寻常母子,我也做不出低声下气的小儿之径来。”
    “想当年,是哪个纨绔公子哥,放纵不羁,走马串巷,变着法吸引老太太的注意力来?”杜澜惬意的眯着眼,说出来的话,却半分不留情,直打人痛处。
    贾赦眸中俱是怀念与伤痛,说出来的话却含着笑:“谁年轻的时候,还不办点蠢事,人不轻狂,枉少年。”
    杜澜撇嘴:“我年轻的时候,就没轻狂过,天生就聪慧,若不是被那个贱人坑了一把,我的一生该是多么的完美无暇,无可挑剔,供后人敬仰呀!”
    贾赦忍俊不禁,累了,倚在榻上,赏玩着底下人孝敬的掐丝珐珢鼻烟壶,随口道:“当年,是谁指着我们一帮人,赌咒发誓,就是嫁条狗,嫁给街上的贩夫走卒,也不嫁我们这堆纨绔公子哥的。”
    上一刻方沾沾自夸,下一刻就被打脸,提及旧事,便厚颜如杜澜亦是忍俊不禁,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命运这东西,可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稍一松懈,就在你后头捅刀子,倘或那时,知道我要嫁你,你别说孙子了,怕是连儿子也看不到。”
    贾赦老神在在的一笑,轻声道:“你总算承认了?”
    “承认什么?”神色微怔,杜澜方察觉失言,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杜澜坦坦荡荡的认了,道:“当年他对我说,各凭手段,输者有违君子之风,成日家说自已不逊于男儿,如今看,你的胆识不过如此,自那一刻起,我就下了决心,老娘这辈子什么都认,就是不认命,更不会任人摆布,还要听什么忍辱为重,吃亏是福的鬼话,他敢算计我,我就敢要他的命。”
    杜澜眉目间的锋利与刚强,是如此强硬与坦然,这样独具一格的英姿,使她神采飞扬,令人心生向往,下意识折服与沉沦。
    如斯美景与佳人,但贾赦心中至始至终只有那个初见倾心的少女。
    *
    三日后,是荣府的洗三礼,作为荣府长房的长孙,贾茂的洗三礼办得极为热闹,亲友会集,自然,这和荣府两位外戚高升脱不开关系。
    普通老百姓家洗三礼由接生姥姥主持,荣府则由杜澜出面,请了福寿双全的应郡王妃来主持,本就是看在荣、杜,林、王四府,也请不来应郡王妃的,黛玉的亲事曾传得沸沸扬扬,陛下却未下明旨,这就不得不提杜澜的交际能力了,委实了得。
    应郡王妃都来了,那旁的亲友,凡沾亲带故的也必要来,凡有来者,必要找个由头见一见黛玉,令黛玉不胜其扰,一位夫人拉着手说话也就罢了,偏偏十余位夫人接连都要说话表示亲热,这谁能挨得住。
    杜澜不动声色,拉过黛玉,面上含笑,说着风趣话,把黛玉换出去,总算让她喘了口气。
    外面熙熙攘攘,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王子腾夫人正陪着凤姐儿在内室说话,凤姐之双亲早逝,她打小由王子腾夫人抚养长大,犹胜寻常母女。
    王子腾夫人笑道:“如何,再不必担心了吧,我就说你思虑过重,如今有了儿子,还怕什么?”
    凤姐合手,念了声佛,眉稍皆是喜意,笑道:“婶娘知道,我从不信佛,自打哥儿落了地,我这心里一天念十几次佛,有了孩子,才知道当娘的心。”
    说着,凤姐又抱怨道:“婶娘也知道,那是个风流多情的人,长得又好,他不去勾搭人,还有大把的人,往他头上扑,如今姑父高升,那日回来说,姑父要为谋个外放的缺,我这心急火燎的,他若是谋了官,我这还有身子,哪能看得住?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的。”
    王子腾夫人狠狠点了点凤姐的额头,嗔道:“姑爷还不好?你就知足吧,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凤姐口是心非的回道:“我如今有了哥儿,还怕他变心不成?若他无理,我们老太太,太太最是公道分明,自会为我作主。”
    王子腾夫人恨得牙痒痒,骂道:“你这死犟的性子,都嫁人了还不改,非得哪天闹出事来,你就高兴了,我且告诉你,绝不能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的,还想着拿捏琏哥儿,先时年纪小,玩笑话也无妨,日后他为官作宦的,哪受得了妇道人家指手划脚,记住了没有。”
    见婶娘疾言厉色,凤姐忙正色应下不提。
    见她乖觉,王子腾夫人缓了脸色,问:“姑爷谋实缺的事,已作准了?若未定下来,我回府和你叔叔说一声,仁哥儿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行子,再指望不住的,后院里莺莺燕燕,也不见动静,女婿也是半子,咱们府里那个不成器,琏儿便和亲儿子也没差的。”
    凤姐忙谢过叔叔婶婶费心,又道:“我听着话音,似乎已有八分准了,只是姑父行事谨慎,不许对外说,待他回来,我再问问,成不成的,也得让他知道叔叔的心。”
    凤姐又抿嘴笑:“叔叔婶母是嫡亲长辈,自是不必外道,却也不能闷不吭声,咱们又不要他领什么情,知道这回子事就罢了。”
    王子腾夫人又和凤姐说了会话,外头有人来请,方到上房来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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