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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守望者孤独(上)(感谢盟主maiiaw的打赏)
徐爱萍正在习题册上圈着下节课要讲的题目。
她去年才带过毕业班,对各个题型的重点不说倒背如流也该了如指掌,奈何出题组的人每年都会调整考点,比如前年还在强调对语言读写的运用,去年的新课标则成了着重考察学生「看」的能力,由此带图片的题目急剧增多,哪怕是老教师也不敢松懈分毫。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徐爱萍头也不抬地说,「什麽事?」
一个男生走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老师,下午请个假。」
徐爱萍抬起头,抬头不是因为要看清来人的是谁,而是这句话让她觉得对方简直胆大包天。
「不行!」徐爱萍把笔往桌子上一摔,皱眉道,「张述桐,昨天的事我还没找过你,你又想干什麽?」
「宋老师下午要走了,我去港口送他。」
「宋老师走和你有什麽关系?」
「他身体不好,车子又报废了,还要去宿舍搬东西,我去帮忙。」
「你……」
徐爱萍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拿手指扶着额头,心想这小孩理由倒是挺多,昨天胳膊不好今天老师身体不好,怎麽就没个好的地方,可这种藉口也实在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批过的假比这群学生做过的试卷都多,生老病死四个字,最低级的谎言往往和它有关,比如有的学生动不动就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又比如上个月舅舅去世了这个月又死了姥爷……
但同样的,最麻烦的理由也离不开这四个字。
谁让这个学生说的是实话。
上午的时候她见了宋南山老师,实际上对方并不像这群孩子看到的那样,一直到第四节课才出现在课堂上,早在晨读结束后,对方就来到了学校。
只不过两人一直在办公室谈话,谈班里学生的习性,谈英语水平哪里最薄弱,谈几个让人操心让人省心的孩子,对方身体确实不好,每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其实按她的想法多少是有些不满的,因为来看望毕业班的学生完全可以挑在下午,而不是中午。
校园里一丁点新鲜事就是砸入水面的石头,激起的是水花而不是涟漪,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像一壶烧开的水,她已经能预料到,他们恐怕一直能闹腾到下午放学才会收心。
这不眼下就来了个心跑远的。
上午的谈话中,名叫张述桐的学生是她重点关注对象之一,事到如今她差不多摸清了这个学生的性子,沉默寡言丶死犟,一看就是属驴的性子。
「我也不说什麽风凉话,你能有这份心是好事,」徐爱萍摘下眼镜,擦拭起来,「但你也不是小孩,不要光顾着任性,你要想想如果别的学生都像你一样请假丶吵着去送你们宋老师,那下午的课还上不上了,学校里的秩序还运不运行了?」
「所以您只给我一个人批假就好。」对方平静的口吻里藏着某种坚定,似乎对这番话早有预料,「如果再有人问您,就可以说已经有人去了,你们安心上课。」
她深呼吸一下:
「你是铁了心要去?」
「宋老师对我影响很大。」这话倒挺聪明,没直接说去还是不去,「以后见面的机会会很少。」
徐爱萍不再说话了。
去送一送从前的老师有什麽可指摘的呢?简直无可挑剔,别说阻拦了,放到其他学生身上应该在班里表扬才对,她也是当老师的人,懒得扮那个恶人,但她同样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可徐爱萍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难道说「如果我就是不给你批假呢?」还是乾脆当没听到他的话,冷落在一边不管?
一般小孩或许会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但放在这个学生身上是行不通的。
有的学生就是管不住。
无论你回答是与否,他只是遵守表面上的规则,维持表面上的和睦,让大家都有个台阶下。
所以再说这种话不仅蠢,还会显得她这个当老师的很无能,最重要的是,她丝毫不怀疑会撕掉最后那一层遮羞布,下次这个学生再想出去,恐怕连假都不会请。
归根结底她不是为了跟一个学生赌气。
徐爱萍拿起习题册上的笔:
「快去快回。」
「谢谢老师。」
她写了几个字,又习惯性地敲打道:
「小张,这件事结束了你也该收收心了,老师对你期望很大,你呢,不要对老师有什麽误会,也不要起什麽对抗的意识,多在班里给同学们带个好头,明白吗?」
对方点点头称是,让她稍微满意了一点:
「行,你去吧,出去的时候把门带……」
「老师,我还想帮一个人请假。」
「……你说什麽?」
「顺便帮路青怜同学也请一个。」
徐爱萍终于一拍桌子,怒道:
「张述桐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她是宋老师专门点的,」张述桐解释道,「说这些同学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觉得宋老师应该跟您提过。」
徐爱萍闻言强行按捺住怒意,她知道这也是实话,上午的时候宋南山没少提这个女生,她还比较喜欢这个乖巧的女孩子的,所以不由多花了点心思在对方身上。
只听张述桐说道:
「您放心,我和她不会早恋,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谁说你们早恋了?」
徐爱萍突然冷静下来。
「宋老师警告过我了,」张述桐又说,「昨天的事是我欠考虑,可能让您对我们产生了点误解,我只是想说,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早恋也不会这麽明目张胆,学校里没有晚自习,没必要专挑上学时间,您觉得呢?」
「你从一进门就打的这个心思?」
「是。」男生没有否认,「但不是故意耍心眼,只是担心上来这样说惹您生气。」
徐爱萍再次沉默了。
她深深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男生,个子挺高,一头有些凌乱的黑发,眉眼冷峻鼻梁挺直,沉默而内敛。
小小年纪脸上却藏着一种她也看不懂的疲惫,总之,这样的长相,无论是哪个老师都要严防死守的类型。
也许把两人调在一起就是一个错误。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徐爱萍回顾对方从进门起说过的话,自己一点点让步,直到点头答应,心想这次就随他去了,可没想到这小孩又杀了个回马枪,先是说路青怜是宋南山最放心不下的学生,又戳破了那层怀疑他们早恋的窗户纸。
各种理由堵得人哑口无言,这样于公于私她都无话可说了,对方又很懂事地给了她台阶下。
最后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教师叹了口气。
她才发现一直就没有看懂过这个学生。
这哪里是属驴的,就算是头驴,也是头狡猾的小驴!
……
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路青怜正在座位上看书。
张述桐走到她身边,两人没有进行「麻烦借过」丶「麻烦尽快」诸如此类的对话。
路青怜只是抬起目光,轻轻将书页折下一角:
「现在?」
张述桐知道,是因为早上说好了有正事告诉她,地点约在天台。
「不去了。」他摇摇头,「计划有变,换个地方。」
「张述桐同学,当你说计划有变的时候,最好先说明原本的计划是什麽。」路青怜站起身子。
「现在去一趟医院。医院后面有座房子,是那间地下室的入口。」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说话时倒不用刻意顾及什麽。
「这麽远?」
「应该是条防空洞,对了,岛上有防空洞的事你知不知道?」
「听说过。」
两人出了教室,他们走得还算快,和校园里稀稀拉拉的人影擦肩而过的时候,张述桐轻声将那些发现与猜测告诉她。
路青怜的眉毛越皱越紧,直到听到他提起那张「假路青怜」的照片时,她终于发问:
「照片在哪?」
「还在那里,当时他们三个在场,我提前收了起来,但后来还是决定维持原样,又把它贴了回去。」
说着他点开手机,递给路青怜:
「不过我找到机会拍了张照片,如果你有手机昨晚就能发给你,或者直接联系……有没有看出什麽。」
「没有。」路青怜只是扫了一眼,就将手机还给他。
「我觉得也是。」张述桐看向屏幕,上面有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唯一能辨别出来的特徵只有长发和青袍,「那里太暗了,要麽过曝要麽什麽都拍不清,原照片的细节要多得多。」
「起码证明你真的看到了那个东西。」
「你愿意相信就足够了。」
「张述桐同学,如果不相信你,你以为谁会在逃课的第二天接着跟你逃课?」
路青怜用一种冷冷的语气说。
张述桐不知道她怎麽回事,好像吃了顿火锅后心情变得不怎麽好。
他转过身:
「我请了假,也帮你请了,不算逃课,这点放心。」
「你丶请假?」
路青怜的目光难得奇怪了一瞬。
「用的送老宋出岛的藉口,班主任勉强答应了,不过老宋下午就要走也是真的。」
张述桐随口说。
路青怜果然很聪明,她几乎一瞬间就联想到:
「你刚才出去是找机会告诉宋老师?」
但这次她猜错了。
「没有,或者说只告诉了一半,但无非是旁敲侧击问问他这些年有没有别的发现,声音丶人影,这些。」
「结果呢?」
「其实这些话昨天在宿舍就基本问过,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宿舍在二楼,和地下室还隔着一层,很难听到声音;而地道的入口又在医院,看到人影出没的可能性同样没有。身为老师他每天的行程很固定,哪怕我告诉他地下室的存在,也不会有任何头绪。」
「关于『泥人』的猜测呢?」路青怜问。
「连提都没有提。」
张述桐清楚,如果这个时候告诉老宋,他前女友的遗体可能早就被人盗走了会发生什麽。
「你是说你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却连正题都没有进,现在又要去地下室?」路青怜皱了皱眉,口吻中带上一丝严厉,「你到底在墨迹什麽?」
可不等他开口,路青怜又面无表情道:
「抱歉,刚才是我态度不好,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种事隐瞒下去不会有结果,还是说之前的苦果没有尝够?」
「本来是想告诉他的,但他妈妈要动手术,很急,否则老宋不会赶在中午回来。」
路青怜闻言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说什麽。
两人并肩穿过校园,张述桐的声音也平静下来:
「原本的计划,是放学后一起去地下室一趟,但现在来不及了,要赶在他离开之前再去检查一次,昨晚我可能错漏了一些细节,如果今天能有新的发现,我是指和他本人有很强的联系的那种……」
「将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嗯。」
张述桐顿了顿:
「你的担心我明白,我只能说不会一直瞒下去,哪怕为了他这些年的付出也不会,这是最起码的尊重,但一来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二来,这个节点太微妙了。
「所以,如果这一次仍然没有别的线索……」
张述桐说到最后也不剩多少表情,他边走边看着校门口的树上光秃秃的枝干:
「就当我自作主张了,希望配合一下。」
「走吧。」路青怜只是说。
他们还是先去车棚推了自行车,但现在校门口有学生经过,不好立刻上车,张述桐便把车推出了校门,等周围的人差不多少了,两人还是和昨天一样,骑着自行车穿过市区。
这次的目的地是医院。
他们的时间其实很紧。
因为老宋和学生告别后,他的下一站同样是宿舍。
昨晚四个人走得急,哪怕尽力收拾好了现场,有一件事也是无法做到的——
最多把那扇暗门塞回去,但暗门外的一切,比如已经被撕烂的海报,毫无办法。
再多的人也拿「门外」的东西没有办法。
除非留一个人在门外接应,可当时那种情况怎麽可能分一个人出来?
所以就算张述桐不说,一旦老宋回宿舍收拾行李,仍然会发现异常。
这也是他为什麽要突然请假。
张述桐领着路青怜到了医院后面的小屋,这是冬天,因此地面上仍积满了泥水,只是比昨天浅了一些,可照样能淹过鞋面。
「你脚上敷好的药?」
「已经来了。」
说话间路青怜已经脱下青袍,张述桐接过半空中抛来的衣服,莫名就像是在某个片场,面前是位当红的女星,拍完一场就赶着换身戏服演下一场。
「等我,不用过来。」
她今天说话就是这样,感情比平时还要淡漠,接着路青怜率先踏入屋子,泥水一直吞没到她的脚踝。
张述桐告诉了她明确的方位,昨晚四个人一起才拉开的暗门,路青怜只是弯下身子,接着以腰肢为支点,她双手发力,将铁门提了起来。
当然她的力气也没有到超乎常人太多的程度,张述桐发现,更多时候只是路青怜发力的方式另有技巧,比如此刻,铁门堪堪张开一条缝,泥水如注般朝着她脚下泄去,但她没有像几人那样继续硬生生拉开,而是微微停顿一下,似乎在寻找最佳的发力点。
接着她凝神吸气,腰肢一沉,突然间爆发出的力量比纯粹的蛮力效率高出无数倍,很难想像它们前一刻还藏在这样一具柔韧纤细的身体里。
倒很像太极拳,颇有些四两拨千斤之意。
铁门被她猛地拉开,接着全靠惯性摔向地面。
「我说过不用你帮忙,」路青怜调整着呼吸,她胸脯微微起伏,却完全不影响她凌冽的视线,「这样毫无意义。」
视线的终点是自己的双腿,张述桐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同样没在泥水中。
按说他该在外面乾燥的地方等,可不知不觉就走进来了,帮不上忙也不能当个少爷不是?
但张述桐今天也没有心情说没用的话,他不解释,路青怜也就不再多说,等她呼吸平复,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周身被黑暗吞没。
接下来将要穿越一条幽暗狭长的隧道。
张述桐打开闪光灯,他们很快走到了乾燥的区域,他先注意了地上的脚印,仍然布满一层灰尘,说明昨晚到现在有人来过的机率接近于无。
墙上也检查过了,仍然只有一处「03」的字迹。
安静的地道里只剩两道脚步声,他们的鞋子都湿透了,踩在地上发出噗唧的水声。
张述桐推开地下室的门。
「就是这里。」
他为路青怜打着手电,微弱的光照在那面墙上,在旁边说:
「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老宋那边快要到了。」
「我知道。」
路青怜头也不回地说。
她凝视着墙上的照片,和张述桐昨天一样,沿着这张蛛网一样的照片墙从头走到了尾,最终停留在那张青袍的身影上。
张述桐来到她身侧,他们来的匆忙,仅有的光源就是手机,昨天好歹有四台手机,虽然微弱却能分开检查,今天却只能陪在路青怜身边。
「时间不是线索。」
「我也觉得。」
这些照片拍摄的日期完全没有规律,两人同时把注意力放在了别处,只不过张述桐觉得,他更在乎对方的立场,而路青怜更在意照片中那个人的身份。
张述桐也在看那张照片,虽然昨晚就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照片上的「假路青怜」正抬起一只手,她宽大的衣袖因此滑落,露出一只手臂。
在张述桐看来这更像发动攻击前的动作,就像雪崩那晚的长发女人。
地下室里的人更像是抢在交手或者逃离前拍下了这张照片。
「有一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了。」张述桐过了一会才问,「泥人呈现出来的形象到底定格在死者生前什麽时候?如果是遗体,那她们身上为什麽会穿着生前的衣服?」
「我也不清楚。」
「你当初回收她的过程呢?」
「沉入水里,雕塑漂浮上来。」
也许遗体并不是唯一的条件。
半晌之后,路青怜才从照片上收回目光,她轻声道:
「果然。」
其实这句下意识的话很耐人寻味,果然代表了「肯定」和「早有预料」的意思。
是她心里早就有一个猜测,如今在这张照片上被证实了。
可如果泥人等同于死者苏生,那路青怜就不该说「果然」。
因为她还活着,好端端站在这里,怎麽可能会猜测自己死了。
可她说完便移开目光,在桌子和木床边检查起其他痕迹。
有时候张述桐觉得想和她合作也需要一点智商在,或者老宋说的没错,如果对方是一本需要慢慢翻阅的书,如果你跟不上她的思路,可能连书外面那层包装纸都拆不开。
「你也发现了?」张述桐问了句更没头没脑的话。
「我自己的身体,应该比你熟悉。」
张述桐看向路青怜的手臂,又看向照片中女人的手臂,不知道该不该感慨于命运的巧合,照片正巧拍下了女人的左臂。
女人的左臂上只有被闪光灯照亮的皮肤。
而张述桐知道,路青怜左臂上……
「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你的胎记?」
「不能。」她冷硬地拒绝。
张述桐倒没有意外,记得她好像说过,觉得自己那块红色的胎记很丑。
「但还是要确认一句,这个胎记真的只是胎记?」
路青怜点了点下巴。
张述桐收回目光,现在正主也进行了确认,可以证实他的猜测无误了。
也许照片上的那个人丶以及从前在禁区看到的人影。
并不是路青怜。
他再度看向女人的脸,模糊,但大体的特徵还算相似,但相似不能说明什麽,因为张述桐在顾母身上也能找到很多和顾秋绵相似的地方。
「你什麽时候有这个猜测的?」张述桐问,「这个人其实是另一个人?」
「上个周日。在庙里。」
「倒是我想的复杂了。」
张述桐摇摇头,他从前一直觉得路青怜的执着是在寻找一个假的自己,然而这种印象还停留在发现泥人之初,实际上她的目标早已悄然发生了改变。
怪不得她那天在医院的态度有些蹊跷。
「所以你觉得会是谁?」张述桐不解道,「姐妹?」
「我没有姐妹。」
「长辈?」
这次路青怜没有回答是或否。
她轻声说:
「每一任庙祝间的维系,都是血脉。」
「姨妈?」
「同样没有。」
张述桐不再说话了。
因为这同样是个不算复杂的推断。
路青怜的奶奶还活着,所以「长辈」不会是隔代。至于她奶奶的长辈,泥人的出现才过了多久,而且什麽基因能这麽强大?
那就只能是——
「你的母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