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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区官衙外,晨雾未散,粮商们已如热锅蚂蚁般聚集。
自昨日求见无果,他们又苦熬了一夜,却等来更令人窒息的消息——江南第二批赈粮入城了。
常茂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亲兵押着十几辆粮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像重锤敲击在粮商们的心口。
车队故意绕道繁华街巷,在“福记粮行”“广源米庄”等老字号门前缓缓经过。
常茂扯着嗓子喊道:“让让!江南赈粮进城,官仓收粮咯!”
车上的粮袋鼓鼓囊囊,印有苏州府衙鲜红封印,在晨光下格外刺目。
待车队消失在官仓方向,城内十余家专供官仓的粮铺同时挂出告示:即日起,粮价每升再降一文。
消息如燎原之火迅速传开。
贫民窟里,枯黄的茅草屋檐下,面黄肌瘦的老妪拄着枣木拐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光芒,颤抖着将手中的陶碗重重叩击门板:“降啦!粮价真的降啦!”
骨瘦如柴的孩童们光着脚丫在泥泞中奔跑,用豁了口的瓦罐当鼓,敲出杂乱却欢快的节奏。
佝偻着背的汉子们扛起锄头,咧嘴笑着互相捶打肩膀,肩头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随着动作沙沙作响。
“这下能多买两升米,婆娘和娃不用吃观音土了!”
富户宅邸中,青瓦白墙的深院里,头戴瓜皮帽的老管家攥着写有告示的油纸,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游廊。
正厅内,身着绸缎的老爷们搁下翡翠烟杆,茶盏中的龙井泛起层层涟漪,“快!派人去粮铺!”胖得肚腩顶起马褂的士绅拍案而起,“把陈米都换成新粮,再囤些杂粮!”
丫鬟们捧着账本匆匆往来,银铃铛在裙摆上叮咚作响,往日安静的庭院此刻充满了急促的脚步声与兴奋的低语。
城门口,挑着菜担的小贩们将扁担往肩头一甩,吆喝声都比平日响亮三分:“新鲜的白菜!粮价降了,菜也便宜卖咯!”
整个天津城仿佛被注入了一股鲜活的力量,从最底层的草屋到气派的深宅,处处都回荡着或惊喜或庆幸的声音。
周富海瘫坐在太师椅,手中的翡翠扳指早已摘了下来,露出因长期佩戴而泛白的皮肤。
案头摆着刚送来的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刺痛着他的双眼——自听从王伯庸的撺掇高价囤粮以来,已砸进去足足二十万两白银。
赵有德在屋里来回踱步,貂皮大氅下摆扫过红木茶几,将一盏青花瓷茶碗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让空气愈发压抑。
“这官衙分明是要赶尽杀绝!”周富海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账簿上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跳,“先是假运赈粮扰乱民心,如今又降粮价……”
他声音发颤,额头上青筋暴起,“照这样下去,咱们手里的粮食非得烂在仓库里不可!”
“去沧州!”赵有德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里灾情稍缓,粮价还能撑得住。只要出了天津城……”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屋内其他粮商瞬间来了精神。
众人纷纷起身,大声招呼伙计:“快!把库房钥匙拿来!”
“套车!多带些人手!”
一时间,粮行内人声鼎沸。
伙计们扛着麻袋匆匆而过,粗重的喘息声混着车轮滚动的吱呀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周富海站在门口,看着堆积如山的粮车,心中默默盘算着:只要能顺利运到沧州,哪怕贱卖一半,也能保住本钱……
然而,当浩浩荡荡的车队行至城门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天津卫的士卒们手持铁锹、锄头,正在官道上奋力挖掘。
泥土翻飞间,原本宽阔的道路已被截断成数段,深达丈余的壕沟横亘在前,宛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带队的百户一身玄甲,腰间长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扫了眼目瞪口呆的粮商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奉指挥使令,为防流民滋扰,封路三日。”
说罢,抬手一挥,几名士兵立刻举起长枪,将路口围得水泄不通。
周富海感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赵有德脸色煞白,踉跄着扶住马车。
“这……这是早就算计好的!”他突然转身,冲着身后的粮商们嘶吼:“快!回去找王伯庸!他一定有办法!”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粮商们望着眼前的壕沟,听着远处传来的挖掘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早已陷入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天津城这方寸之地。
暮色压城之际,粮商们僵立在断路口,忽闻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两千全副武装的士兵如钢铁洪流般涌来,长枪尖挑着的猩红战旗猎猎作响,甲胄碰撞声似闷雷滚过街巷。
带队校尉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腾空长嘶,惊得粮商们的车队马匹连连倒退。
“让道!”校尉的喝令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队伍却未径直通过,而是呈扇形散开,将粮商们团团围住。
月光掠过士兵们森冷的兵刃,在粮商们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吓得他们一哄而散。
夜幕彻底降临后,天津城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恐惧笼罩。
街头巷尾的火把明明灭灭,将彻底士兵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城墙上扭曲晃动。
谣言如野火燎原。先是城南传来孩童的啼哭,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狗吠。
更夫敲着梆子匆匆而过,嘴里嘟囔着:“闭紧门户,全城宵禁!”
这话被风一吹,立刻在漆黑的巷道里炸开。
粮行仓库外,守夜的伙计蜷缩在墙角,怀中的火铳握出了一手冷汗。
赵有德的粮行内,烛火在狂风中摇曳不定。
十余名粮商围坐在圆桌旁,脸色比桌上的白纸还要惨白。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传来,众人齐刷刷望向窗外——不知是谁家的窗户被风刮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这就是个圈套!”有人突然掀翻桌子,杯盘碗盏碎了一地,“你们想想,江南赈粮为何来得如此蹊跷?道路又怎会说断就断?”
他抓起烛台,火苗映得他双眼通红,“那些士兵进城,分明是来……”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瞬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富海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二十万两!全完了!”
他抓起账本狠狠摔在地上,“什么江南粮,什么流民乱,都是幌子!他们就是要我们的粮,要我们的命!”
屋内一片死寂,唯有远处传来的梆子声,一声比一声沉重。
更漏滴答,恐惧在黑暗中滋长。
粮商们望着窗外摇曳的火把,仿佛看到无数饥民举着火把将粮行团团围住。
有人想起白日里城门口士兵那意味深长的冷笑,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这哪里是赈灾,分明是一场不见血的绞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