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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何小天已经精疲力尽了，咽喉里淡淡的鱼腥味混着稠粘的口水，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中考时的体育考试。他实在跑不动了，但前方即将进入教学楼的李长君那阴森的背影，总仿佛一个巨大的断头台，持续的提醒着他只有超过去的人才能活下来。时间是不会给你任何借口的，无论是死人还是活人。
二
“你一会儿去餐厅吗？”封泽问。
何小天趴在桌上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仍是没能缓过来四肢的无力和胸腹的疲软：“不去了，今天早上跑得胃有点恶心，想去超市。”
“知足吧，你和李长君就是前脚后脚，还没挨揍，你看看刚才迟到的人都被揍成啥样了。”
“我虽然心里开心，但是我身体难受，这是不一样的。”
“我们宿舍轮流打扫卫生，每人一个星期，一会儿我要回宿舍，你帮我带点东西吧。”
“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
三
铃声一响，学生们仓皇而出，半分钟不到，教学楼就几乎已经空了。
何小天撒完尿，提上裤子，问：“不去吃饭吗？”
张大波蹲在一旁，气虚血弱的样子像是被吸干了阳气，摇摇头，没有说话。
周成彦提起裤子，问：“何小天你去餐厅吗？”
何小天摇摇头：“我去超市。”
“超市早关门了，它只在六点左右给高一高二的开一会儿。”
“那就去餐厅吧。”
“你帮我带回来吧，我被李长君踹的腿疼，不想走。”
“一起去不行吗？”
“行。”
二人下了楼，周成彦遇见一个老乡吃完饭回来，于是同他聊了起来。
何小天在前面等着，隐约听见他们在聊春季高考的事。
“这都什么年代了，老师的话你也敢信？他们绝对收钱了。”
……
“还是自己上网查一查。”
……
“太贵了。”
……
具体的没有听清，毕竟这个年代本身就很模糊，人们活的也模糊，单纯的只是声音清楚并没有什么意义。
四
何小天和王腾飞带着早饭回到教学楼的时候，正望见李长君进了三班，手里竟然提了一根棍子。
从棍身结构判断那大概是一根弹簧鞭，那东西对于李长君简直是如虎添翼，吓得二人当场傻在原地，手上的饭更不知该何处安放。
如果就这样进教室，不仅白挨一顿打不说，饭估计也没了。而且从这个时间来看，再不进教室就要迟到了。
何小天心下极为惶恐，今天早上那几人所遭受的毒打更是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当下只想找个熟人先把饭带进他们班，下了早读再偷偷拿回来。
忽然见灵光一现，也拿过王腾飞的饭，回头绕了半圈，全部放到了一楼楼梯的拐角。
王腾飞松了口气，脸色煞白的样子像是有些低血糖，但腰杆倒是直了：“怕啥，我刚打算冲进去呢，看他敢拿我怎样。”
李长君拖着棍子在教室里转了起来，仔细的观察着每一个学生的行为和神情，像是格斗时进攻者在寻找防守者的破绽。教室里人心惶惶，生怕冷不丁的被当头一棍。
绕了三圈，正要出门，迎面就进来了拎着早饭的李佳佳。
李佳佳看着李长君的棍子，登时就白了脸，比拉虚了的张大波有过之而不及，呆站在门口。
李长君正苦于寻不到违规者给他的新棍子开锋，而李佳佳却又是个优等生，可当真棘手的很，便问：“这饭是你的？”
李佳佳松一口气，脸又开始涨红：“不是。”
李长君二话不说，回头便问：“谁的？站出来！”
不料站起来的却是齐晓茜。
李长君甚感焦虑，心想你们这届学生可真是难带，差生一个比一个听话，优等生倒是一个比一个皮，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早知道早上抓住那些差生的时候就该打死他们。
“要么在门口吃完再进教室，要么扔进垃圾桶。”
这个要求无异于法外开恩，齐晓茜想都不想就把早饭扔进了垃圾桶。
李长君道：“早自习有不愿意来的吗？这个是允许的，但是宿舍卫生是你的，不能说别人来学习你在睡大觉。但是如果来就是6点来，晚了就别来了。来不来是你说了算，但是几点来是我说了算。不能说六点一分来俩人，六点二分来俩人，一趟一趟的进教室，影响的人家根本没法学习。不来就打声招呼，咱们绝对允许，不强求。各宿舍舍长都站起来。”
几个舍长站起来。
李长君道：“周一你负责、周二你负责、周三你、周四你、周五你、周六你、周天你。你们负责每天把你们班最后来的5个人记下来，到时我会来看。今天早上谁迟到了，站起来。”
舍长坐下，后几排站起来一些人。
“1，2……12个，你们这些人站着上课。”
五
语文课。
“你们那几个学生，站着就要有个站着的样子，好好站着！你看看你们，一只手搭在书上，一只手托着下巴，朝这里笑笑，朝那里笑笑，你们那样做什么？犯了纪律就要有所担当。你以为那样就算桀骜不驯了？你以为那样就算有男子气概了？一点荣辱之心，是非之心都没有。”夏如花说：“现在看着发下去的讲义，学习一下作文的立意。我不需要你们的想象力有多宽广，见解有多独到，但是你的观点和出发点一定要和命题人一样。高考时不一样你就等着去职业学院吧。”
校园里种了不少的树。
两年的样子，好多的树长得已经足够粗壮了，只有一排树，稀稀拉拉的异常枯瘦奇小，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水土，甚至风，甚至呵护都是一样的，为何他们偏偏长成那样的情形呢？
一打听，这种树的名字叫银杏。
何小天自从上次的大作得了20分后，更觉得满身才华无处施展，灵魂也无处安放，于是对于体制内的命题作文也越来越反感。他改了两笔，把这文章改成了：
这里种了不少的树。
两年的样子，好多的树长得已经足够粗壮了，只有一排树，稀稀拉拉的异常枯瘦奇小，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水土，甚至风，甚至呵护都是一样的，为何他们偏偏长成那样的情形呢？
一打听，原来这树种在学校里。
忽然就觉得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找了落脚之地，自己的成绩下滑好像也有了借口。
而这个借口对他自己而言还是无坚不摧的。
六
下午，化学课。
朱德福道：“你们这些站着的先站满今天。那天说不愿意上早读的自己报名，给你们点活干你不干，你不想干活就要早点来。多睡10分钟懒觉，就要用一天的时间来偿还。有想报名春季高考的，你们数学老师认识那里的人，辅导费六千八，连吃加喝一万块钱就拿下来了，一万块钱买个本科可是血赚，那可是第一学历。
……
又忘了，水解啊！你说你——骂你我都不屑骂你了，我才讲了几天？你们还行吧？不行就去春季高考，只考语数英。明明不行，还非要咬着牙捱。你们那些报考春季高考的，以后理化生的课只学语数英就行了，交那么多钱，争取弄出个东西来。理化生就不用学了，自己把课安排一下，哪科学语文，哪科学数学，哪科学英语。老师要是找你的事你就解释一下，他们知道了不会为难你的。
……
历史的车轮已经到高三了，高一高二我讲的那么细，你不学，错过的东西，你要再想得到它是要付出代价的，要么是钱，报考春季高考；要么是时间，复读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没关系，在清安史上有复习八年的，那个人最后考上了吉林大学，上吉林大学也拿不到奖学金，因为不算名牌，学校眼里只有清华北大才是名牌。
……
复习的重点在选择题上，所以要多看课本，人家给个选项，你能排除就可以了。今天是不是打扫卫生？以后不要忘了，周二下午大扫除。值日生不要忘了，卫生区也要好好打扫。秋天到了叶子比较多，你也可以塞在绿化带的小松树缝里，不要被政教处看到就可以了。”
七
下午，餐厅。
苏龙潜对这顿饭已是望穿秋水，肚子饿的几近抽搐，急躁的两手摩擦着大腿，恨不能有刀在手，一路护送何小天冲杀到窗口前，然后赶紧吃完饭回教室做题。
一旁的董涛安慰他道：“淡定，今天不是李长君值班。”
苏龙潜道：“真的吗？”
董涛道：“真的。不过第一节是他的课。”
此时的何小天还在窗口前拼命与各方涌动的势力周旋，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边痛恨于周围肤浅的人不懂得“慢生活”的真谛，一边又痛恨于韩红杰早不拖堂晚不拖堂，非等铃响才愿意展示自己的爱岗敬业。
好在旁边有人因为抢饭打了起来，吸引了周围人一时的目光，他才趁机插队买到了饭。
八
晚自习第四节。
朱德福道：“今天那些迟到的，明天继续站着，什么原因你自己知道。还有春季高考，那些在边缘线上的同学，我希望你考虑一下。你现在不需要考虑它是不是骗人的，没用，你现在考虑的是家里能不能拿出一万块钱来让你去？你花钱去了是不是打水漂？
第二个，春季高考也是高考，只要是高考，就是有竞争的。现在家里基本都不缺那一万块钱，但你要估计一下自己的实力，这只是个机会，并不是说报上名就能考上，考不上也就意味着一万块钱扔了，但不影响咱们的夏季高考。还有刘阳伟，你要好好学英语啊，英语二三十分，其他的考那么多有什么意义？陈紫言到我办公室。”